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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黃賓虹贈張繼畫作見證了一段鑒定故宮書畫背后的舊事
黃賓虹一生藝事中,1936年應(yīng)邀鑒定故宮博物院書畫是一件大事,兩年之中閱書畫無數(shù),為其后近二十年的創(chuàng)作有說不盡的啟發(fā)。此事也讓他牽涉到民國文物界滿城風雨的“易培基故宮盜寶案”,這件案件緣起于國民黨元老張繼。朵云軒秋季展覽上一件黃賓虹畫贈張繼的《松溪讀易圖》四尺整紙山水作品現(xiàn)身,除了讓人感受到賓翁山水畫的震撼力,也讓二人的淵源進入公眾視野。

這幅作品為四尺整紙的尺幅,是一件崇山復(fù)水的巨制。畫作沒有署年,張繼卒于1947年,從風格上推測大概作于1930-1940年代。黃賓虹此時廣泛吸收古代山水名家的精華,款識中自稱仿自徐幼文,即明初畫家徐賁,此圖多有元代文人畫的遺風。黃賓虹對大尺幅山水駕輕就熟,群峰高聳,山脊之上青松高至數(shù)十丈,山坳臨水被石壁包圍,幽深處有兩間書齋,正是山居讀易的勝地。黃氏自家風貌已日益顯現(xiàn),用筆入木三分,那層層積墨已將墨法發(fā)揮到全新的高度,渾厚華滋,元氣淋漓。
上款寫作“溥泉先生大方家校正”,“先生”后面又連帶著“大方家”,對于真正的鑒賞大家才會鄭重如是。

張繼(1882-1947),河北滄縣人,中華民國時期著名政治家,中國國民黨元老。1897年就讀于保定蓮池書院。1899年赴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1903年回國與友人創(chuàng)辦《國民報》、《蘇報》、《國民日報》、《民報》、《新世紀周刊》等報刊,宣傳革命。1905年加入中國同盟會。1912年任中華民國臨時參議院參議員、中國同盟會本部交際部主任。1914年被選為參議院議長。1917年任護法軍政府駐日代表。1921年任中國國民黨特設(shè)廣州辦事處干事長、中國國民黨宣傳部長、北京支部部長。1924年當選為中國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1928年后歷任中國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委員、國民政府司法院副院長、北平臨時政治分會主席,中央監(jiān)察委員、國史館館長等職。1947年12月15日在南京病逝。
黃賓虹和張繼認識大概最早是1923年,黃賓虹60歲時。張繼作為國民黨要員,藝術(shù)造詣頗深,那年張繼加入黃賓虹所在的停云書畫會。1928年二人又同為大學院(不久改為教育部)藝術(shù)教育委員會全國美術(shù)展覽會委員。

黃賓虹當時在書畫鑒定、收藏方面確實名聲在外。他一直從事書畫古物鑒別和流通業(yè)務(wù),在上海鑒藏界有口皆碑,曾得到劉海粟、葉恭綽、于右任等業(yè)界同仁的認可。1928年教育部全國第一屆美術(shù)展覽會的參考品部陳列上,黃賓虹提供了近五十件藏品,為藏家之冠。葉恭綽甚為激賞,他邀黃賓虹創(chuàng)辦中國文藝學院(不久改名中國文藝專科學校)培養(yǎng)藝術(shù)種子。1934年上海市博物館落成,葉恭綽任臨時董事會董事長,聘黃賓虹為臨時董事。黃賓虹《九十雜述》中說應(yīng)上海市博物館主席之請受聘為理事,捐贈古銅器、明人書畫十件。
此后第二年即1947年,張繼離世,“易培基案”也不了了之,其間從1923以來張、黃的來往一直未斷。黃賓虹向來對權(quán)貴敬而遠之,但在“易培基案”之前與張繼之間卻時有工作往來,也有藝術(shù)交流,在此畫作中稱為“溥泉先生大方家”,能給與如此高的尊重,除了因張繼國民黨元老與革命家的崇敬之外,與張繼在藝術(shù)方面必定也有所交集。張繼與唐代詩人同名同姓,曾受邀為蘇州寒山寺寫《楓橋夜泊》,一時傳為美談。

1955年2月,在黃賓虹臨終前的一個月,在其弟子王伯敏記錄的遺言中,黃賓虹還不知道自己因“易培基案”卷入了國民黨權(quán)力斗爭,仍然大罵易培基盜賣文物:
先生談到了鑒定書畫的事,說:“易培基可惡,曾把不少文物賣給外國人。有一個英國商人對我說:你們中國人用古器寶貝換成我們的槍炮,真是有趣,你們中國人為什么要自己打自己呢?易培基做軍閥的紅人,從中牟利,該殺頭。’接著又說‘往年天下哪有什么理,我們雕在巖壁上的佛和菩薩,有的外國商人出錢來整…’先生的聲音愈說愈低,我俯首去聽,也無法聽清楚。諸樂三先生告訴我,老先生的這些話,剛才已經(jīng)講過一遍了。”(《薤露篇—記黃賓師的遺言》)
直至1958年涉案人之一、劇作家吳祖光之父吳景洲的《故宮盜寶案真相》出版,真相才大白天下。但黃賓虹已謝世三年,無緣等到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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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易培基故宮“盜寶案”及名家書畫中見出的往事
吳環(huán)
黃賓虹贈張繼畫作鉤沉出的這一段故宮往事中,另一主角易培基(1880-1937),字寅村,湖南長沙人,畢業(yè)于湖北方言學堂(武漢大學前身),歷任廣州孫中山大元帥府顧問、北洋政府內(nèi)閣教育總長、國民政府農(nóng)礦部長,1928年主持籌建故宮博物院,被任命為故宮博物院首任院長。而后他命運多舛,最終積郁而終,客死上海,這源于一起所謂的“故宮盜寶案”。

易培基
當時的故宮之內(nèi)又設(shè)有故宮文獻館,館長為張繼。河北滄州人張繼更是辛亥革命元老,1904年黃興在長沙遇險,時在長沙的張繼,暗持手槍護衛(wèi)黃興左右,直到黃興經(jīng)過圣公會的幫助安全脫逃為止。但易培基的女婿李宗侗,偏偏就在張繼手下,即張繼主掌的故宮文獻館任秘書長。易培基和張繼,在故宮博物院中因辦公室政治而發(fā)生傾軋。
據(jù)余珮瑤等撰寫的文史文章披露,易培基自1928年6月14日接管故宮博物院以來,為籌措故宮修繕經(jīng)費,決定將宮中積存的金砂、綢緞、茶葉等與歷史文物無關(guān)的清宮遺物作價處理,1929年經(jīng)由南京國民政府行政院批準執(zhí)行。處理過程監(jiān)察周密,臨賣前還公開展覽兩周。然而,就在第三次處理物品半月后,他被控擅自處分故宮物品,盜賣文物。改變他人生軌跡的故宮盜寶案由此開啟。舉報人是國民黨元老張繼的夫人崔振華。她控告易培基和時任故宮博物院秘書長李宗侗(易培基的女婿)“主使偽造文書、浮報貪污”,后又指易曾將一批藏寶私自贈予張學良。1933年1月,南京國民政府派監(jiān)察院監(jiān)察委員周利生、高魯向國民政府高等文官懲戒委員會彈劾易培基處理金器非法,并指控其在處理殘破金器時打折扣,從中舞弊。

故宮文物南遷時
易培基對控訴表示不服,反訴崔振華誣告,訴文刊載在1933年10月18日的《申報》上。然而,由于汪精衛(wèi)為張繼等人撐腰,他的訴文并未得到高層的重視。1933年12月30日,最高法院下令通緝易培基,他被迫避居上海法租界。最高法院曾重金雇用畫家審查宮中書畫古物,凡認為不是真品或名實不符的,便指為易培基所盜換。1937年,易培基郁郁而終,至死蒙冤。

當時的政府關(guān)于易培基案的公函
時過境遷,如今這已經(jīng)被公認為是一樁冤案。崔振華為什么要誣告易培基?一種常見的說法是,她一直為丈夫身為國民政府司法院副院長和全國文物管理委員會主席而無法掌控故宮博物院而耿耿于懷。在1929年2月易培基成為院長前,張繼曾被推舉為副院長,后因有人反對而易默認之,最后宣布其為常務(wù)理事兼文獻館館長。另外,九一八事變后,在籌劃故宮文物南遷時,張繼意欲由自己來主持南遷工作,2萬元文獻遷移經(jīng)費由他支配經(jīng)管,后來易培基女婿李宗侗從上海接洽南遷事宜后,被宋子文推翻了這個主張,張繼聽說此事泡湯,遷怒于易培基翁婿。張繼夫婦于是指使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最高法院檢察署署長鄭烈、檢察官朱樹森等人,多方串聯(lián)、賄買人證,指控易培基私占故宮寶物。
然而,在法院判決易培基“監(jiān)守自盜罪”以后數(shù)年,由于找不到切實的盜寶證據(jù),始終無法結(jié)案。1947年張繼去世以后,最高法院登出“易培基案不予受理”的公告了事,前后持續(xù)16年的故宮盜寶案草草收場。
北京故宮博物院前任院長鄭欣淼2007年曾在《魯迅研究月刊》上發(fā)表《由<魯迅全集>的一條注釋談故宮“盜寶案”》一文,詳述了盜寶案始末、原因及影響。可視作北京故宮博物院對這段塵封往事的一次回顧總結(jié)。他指出盜寶案的深層原因是當時的官場傾軋,汪精衛(wèi)早年已與易培基及其好友李石曾交惡,在易案中暗中支持張繼。另有一說,是牽涉到教育界的派系之爭,蔡元培的北大派和李煜瀛的中法派之間的斗爭牽連到了易培基案。
除了黃賓虹這一畫作牽連出的張繼與易培基民國往事,作為上海的百年文化老字號,朵云軒秋拍中不少名家畫作都可以見出一些往事風云。
如一件齊白石的《延年益壽》,上款人“成之”即胡成之(1903-1972)。胡成之是鼎鼎大名的胡適之先生的堂弟。 在《白石老人自述》中記有:“朋友因我老年無人照料,介紹一位夏文珠女士來任看護,那是(1944年)九月間事。”此件齊白石《延年益壽》,終於使我們了解到,那位朋友,正是胡成之夫婦。據(jù)胡成之後人介紹,胡成之太太,有位美麗的中學同學叫夏文珠,曾是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的護士,且一直沒有結(jié)婚。又是胡太太好閨蜜,於是通過胡家介紹給齊白石做護理,讓白石老人十分高興。從此,齊胡兩家往來更密切了。此幅《延年益壽》,即是在胡成之48歲生日時齊白石所贈。
另一件法國外交官舊藏徐悲鴻《駿馬圖》由美國紐約上州一位大牧師在1988年時購于紐約麥迪遜大道著名的Weisbrod Gallery,即韋斯布羅德畫廊。從1988年的發(fā)票信息上可知此畫最初由法國籍外交官皮埃爾·郎迪于華西協(xié)合大學慈善義賣購得,畫中的鑒藏印“郎迪”即Pierre Landy姓氏Landy的諧音。皮埃爾·郎迪1915年生于法國,1941年-1943年工作于法國駐舊金山大使館,1947年-1948年工作于法國駐以色列大使館擔任副領(lǐng)事,1971年-1975年工作于法國駐韓國領(lǐng)事館擔任駐韓大使。華西協(xié)和大學(現(xiàn)華西醫(yī)科大學)是1910年美國、英國、加拿大的5個基督教會組織在成都華西壩創(chuàng)辦,當時的成都市民都稱之為“五洋學堂”,至今已有百年歷史。

徐悲鴻駿馬圖

廖靜文與徐悲鴻
華西協(xié)和大學是成都乃至中國西部所建立的第一所現(xiàn)代化意義的大學。抗戰(zhàn)爆發(fā)后,為了保存教育精華,金陵大學于1937年11月開始內(nèi)遷,經(jīng)過長時間的顛沛流離,最后在美國基督教會和華西大學的協(xié)調(diào)下,借用華大部分校舍,在成都華西壩開始了異地辦學的艱難歷程。隨著形勢的日益嚴峻,燕京大學、金陵女子大學、齊魯大學和中央大學醫(yī)學院也陸續(xù)遷入,有五所高校遷到華西壩,受到華西協(xié)合大學的熱情接待,5000名學生共一校園。抗戰(zhàn)爆發(fā)期間,徐悲鴻多次在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地舉辦救災(zāi)畫展和義賣為抗戰(zhàn)籌款,熱愛祖國的華僑和愛好和平的外國友人競相搶購。據(jù)統(tǒng)計,徐悲鴻是支援抗日出錢最多的一位畫家。1943年,廖靜文考取了金陵女大化學系,徐悲鴻也在同年與廖靜文訂婚。廖靜文曾經(jīng)回憶,和徐悲鴻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是在成都,“我考上大學在金陵女大念書,每個禮拜天都可以和他一起出去。四川的青城山,是一個很幽靜的地方。他在那里畫畫,我在那里溫習我的功課。每天晚上我們都出去散步,踩著月光,看著螢火蟲飛來飛去,有時候還可以聽見啄木鳥的叫聲,很美,很安靜,很幸福的夜晚。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時刻。”種種因素交匯,使得1943年成為徐悲鴻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最鼎盛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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