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市，古稱麗州，為浙江省轄縣級市，遺桃源之風。

永康境內方巖景區，峰險洞奇、谷幽瀑美。自然景觀奇崛，人文歷史底蘊深厚。方巖山區內的峭壁間有五峰書院，朱熹手書的摩崖石刻“兜率臺”至今依稀可辨，《宋史》記載的“生而目光有芒，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議論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的南宋著名文學家陳亮也曾在這里講學。

如果永康是一幅水墨畫，舟山鎮就是那枚小小的印章，雖只方寸，氣象萬千：這里有神秘久遠的古巖畫，崎嶇蜿蜒的銅山嶺古道，白鷺翩躚的楊溪濕地，氣勢恢宏的巖宕群。在舟山二村，至今保留近百幢清末至民國初年的古民居群，祠堂、炮樓、槍眼、古井、馬頭墻，跨越百年時間，歷久彌新。倘若秋天到訪，舟山漫山遍野的方山杮，“其味如蘭”……

傳承傳統文化，賦美鄉村，最近，永康市陳亮研究會、永康市舟山鎮人民政府聯合舉辦了“2024碧湍舟山筆會暨龍川事功實踐活動”，邀請詩人、散文家們到永康及舟山鎮采風并進行創作。

采風中

與陳亮擦肩

陳亮，字同甫，號龍川，婺州永康人。陳亮生于宋室南渡之后，家國不幸，一生坎坷。陳亮從少年酌古論英豪到書上中興獻國策，直至被當權者“目之為狂怪”、三次被誣系獄、壯志未酬身先死。陳亮作詩寫文，均慷慨悲歌，氣勢縱橫，留有《龍川文集》《龍川詞》等。陳亮創立的永康學派，和呂祖謙創立的金華學派、以葉適為代表的永嘉學派，共同構成了南宋浙學的思想基礎。

位于永康市龍山鎮的普明禪寺，原寺創建于唐咸通二年，位于陳亮故居西北處，相傳陳亮少年時常讀書于寺中，彼時他少年意氣、放蕩恣意，十八九歲時，就創作出曠世名篇《酌古論》，初露鋒芒。

重修的普明禪寺大雄寶殿

普明禪寺青燈古佛的氛圍沒有消磨掉少年意志，陳亮像寺里乍暖還寒時盛放的梅花一樣，傲寒、孤絕，陳亮為這些梅花寫下“欲傳春信息，不怕雪埋藏”“清香雅韻十分足，俗態囂塵一點無”“君知否，雨孱云愁，格調還依舊”等詩章。

重修的普明禪寺，為紀念陳亮，種滿了梅花，并曾舉辦“詠梅尋芳：欲傳春消息詩歌會”，詠梅尋芳，借梅頌賢。

陳亮在當代有許多知音，詩人章錦水寫：“走到樹下，想起龍川先生的一首詩。落英繽紛處，是南宋的那段飄搖往事？一騎絕塵，半生風雪。普明寺內，一枝梅花透露的消息，足以飲酒三杯。”詩人星光寫：“佛和梅都是精神之花，湖山盛開一片春光/我一步步拾級而上，是否消褪了心中愁色/陳亮曾在此讀書，舞劍，凝視著梅花/他的孤獨比這片山水更渺遠。如今輪到我了。”

重修的普明禪寺

少年陳亮在大城市臨安闖蕩，結交名流，“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第一次應試落榜后，陳亮重振旗鼓，他以《中興五論》為題，寫了一組文章，并以布衣的身份上書宋孝宗，暢談中興、恢復中原等重大問題。之后，陳亮從臨安回到了老家永康，二十多年里，他每日讀儒家經典，鉆研經義，講學于永康方巖風景區五峰書院。

教學相長中，陳亮創立的永康學派的“事功之學”占據了中國古代思想史的一席之地，“王霸并用、義利雙行、農商互藉、開物成務”“功到成處，便是有德；事到濟處，便是有理”的經世致用的“事功學說”，從此成為了浙江人信奉的行動圭臬。

五峰書院被永康的學者們視為一座思想的燈塔，在《萬古心胸龍川詞》中，章錦水寫：“五峰的幽寂空谷，仿佛是一個時間貯存器。一經揭開，龍川先生便會出現眼前，與我們平心靜氣地坐而論道。我總覺千年不過一層薄紙，心意通者就能穿越。”

五峰書院 （樵隱 攝）

五峰書院所在的方巖山雄壯奇崛，郁達夫在散文《方巖紀靜》《浙東景物記》等文章中寫：“方巖附近的山，都是絕壁陡起，高二三百丈，面積周圍三五里至六七里不等。而峰頂與峰腳，面積無大差異，形狀或方或圓，絕似碩大的撐天圓柱”。

方巖景區

因為方巖山中有五峰書院、胡公廟這樣的所在，自古便熱鬧非凡。郁達夫回憶：“巖下街的所謂房頭，經營旅店業而靠吃胡公飯者，總有三五千人，大半系程應二姓，文風極盛，財產也各可觀，房子都系三層樓。”由于巖下老街是香客上方巖進香的必經之路，街上商店旅社鱗次櫛比。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以它特殊的地形和優越住宿條件，被國民黨浙江省政府選作了戰時臨時政府所在地，是永康的百年記憶。

巖下老街

陳亮當年應當也像如今巖下老街的居民一樣生活過，他中年一度困頓過，但也踐行著他的“事功之學”，在講學之余，種地種菜，打理庭院，認真生活著。這一段中年經歷讓詩人們心有戚戚，詩人呂煊寫：“翻船燕坐、抱膝、小憩、舫齋、獨松堂，觀稼鎖住游走的身軀/十年的苦等把夢擦得锃亮，一把生銹的鈍劍也清洗成利器/十年的風雨，每一粒都打在厚實的時間之上/今夜，我只是欠身擋住了其中的一滴，等著與陳亮擦肩。”

巖下老街耕種的農人

詩人谷禾寫下：“八百年彈指去，而今風雨/再難為落筆驚動/更何堪山前公路上，事龍川先生，且讓我們/把書卷合攏，再把那檻外青山盡數斟入這杯中。”

紹熙四年，陳亮被宋光宗親擢為狀元，授簽書建康府判官公事，未及就任而逝，享年五十二歲。

位于永康的陳亮衣冠冢

為紀念陳亮，永康市內建有龍川公園，鐵馬冰河已成前塵往事，陳亮的塑像靜靜佇立，每一個來這里的人似乎都在與他同行。

詩人程維在《龍川公園，與同甫漫步》中寫：“在樹蔭下交岔的小徑，你我邊走邊談/那些擊節的往事，都鋪于腳下/我們還可以找一處高點的地方登上去/看一看就心領神會，原來詞語/指點的江山，是另一重再生與命名/和書劍是聯在一起的，你兩只手/都握著它們，一生的事功/沒有荒廢……”

龍川公園陳亮塑像

時間通過采石工人之手，描繪它永恒的遺骸

采風第二天，大家去到永康市舟山鎮。舟山位于永康市東南部，東、南與縉云縣毗鄰，這是一座在2019年只有兩萬多人的小鎮。

站在舟山鎮滴水巖懸崖頂部可以將兩座城市的風貌盡攬眼底——右邊的舟山鎮是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翠色蔥蘢的村鎮景觀，地勢相對低洼，這里的一切都有種溫情脈脈的原始感，山下系著十余匹騾馬，竟是為搬負建材、石料上山修路、修房所用；而左邊的縉云，恢弘的采石場廢棄以后仍舊像一張巨口一樣大張著，公路消失處，煙塵滾滾，遠處聳立的高樓，是整肅、繁忙的現代都市景觀。

舟山鎮

縉云

詩人、散文家楊方在《猶如思想的影子》中寫：“這些年，舟山沒有被工業侵占，依舊村莊安靜，時光緩慢。這片土地上，所有的植物，都長成了植物該有的樣子，所有的水，都流淌著水該有的清澈，這是何其幸甚的事情。”

時間在這里變得緩慢。滴水巖崖頂，古人類刻下的意義不明的巖畫、字跡依舊歷歷分明；而滴水巖山腰盤亙著的一座圣巖寺，雖不及清朝擴建時宏大，但其偏僻至此香火卻至今未斷。

崖頂巖畫

圣巖寺

和縉云一樣，舟山鎮祖祖輩輩的居民們也曾以采石作為營生。永康市舟山鎮臺門村共有大大小小88個巖宕，巖宕群面積達20萬平方米，是歷代舟山人采石遺址，它們形成一個個大型巖宕群。巨型的器械留下整飭排布的切割痕跡，鑿痕上布滿了黑色因為雨水流下而形成的苔，石壁低的只有幾米，高的達到二十米，氣勢恢弘。

舟山巖宕

這些兀自矗立的延宕震撼人心。詩人章錦水為其寫下：“從前，錘擊的聲音密集交響,不同的山頭，相同的頻率，在生計與苦難之間回蕩/今天，壁立千仞是鐵打的江山。

“一泓碧水是柔性的丹青。廢棄的采石場兀立如鷹，靜謐、孤寂。”

詩人謝君由這些巖宕想到父親的手風琴，寫下：“也許，每個小鎮都有自己表達魔力的獨特方式。在這里，我無法解釋，群山真的打開了，并且為我制造了一架稀世的手風琴。”

詩人李郁蔥寫：“我們鑿出的陡峭，我們鑿出的/空和飽滿：我們的/明月和清風/以及，偶爾所演出的舞臺上那些抑揚之音/我們辨別這山體的明和暗了嗎？”

一個個巖宕形成天然水池，池水碧藍，積水囤積于此，形成深達十幾米的琥珀一樣的水下世界。

詩人沈方寫：“雖然說不過是開采石頭形成的/深坑，只剩山體一角/峭壁聳立，仿佛刀砍斧劈/人工造就的橫截面層層累積/一年又一年/分明是時間通過采石工人之手/描繪它永恒的遺骸/坑中積水仿佛液體的金屬/涌出冷峻的反光。”

采風合影

漫步于舟山古村落

除了自然風光，舟山鎮頗值得一看的是從明朝、清朝延續到今天仍在使用的古民居。

舟山二村一共有三條古街道和十五條古街巷，四通八達，像迷魂陣一般。據老人回憶，以前舟山有許多富戶。地主、富豪們為了防強盜，在這里建起了恢弘的建筑之余，也建起了“海、陸、空”三防，村內有一條長約500米地下水道以作為逃生用，而臨街面的墻上還建設有槍眼，槍眼處都用條石砌筑，以增強防御功能。

舟山二村古民居

散文家汗漫寫：“穿街過巷，觀察舟山鎮幾十座明清院落。青磚黛瓦。馬頭墻上，騎著幾朵白云。鐫刻在門楣上方的文字，雋永、沉雄：‘根本’‘迎曦’‘秀聳舟山’……在宣示某一家族的信條與情志，自勵復共勉。我震驚于此地人文傳統之幽深。”

古民居牌匾

這些院落中尤以黃印若公祠最為華美。汗漫散文中寫：清末民初，黃印若后裔、藍翎五品銜江西縣丞黃傳滔，用十二年時間，完全仿照親家、芝英鎮名門望族應貽誥的家舍，建起這一宅第，光宗耀祖。應家女婿曾出使西班牙。故，黃家這一宅第內，雀替與牛腿上，有精雕細刻的古代戲文場景，欄桿，則嵌入西班牙花瓶造型的木制件，展現出黃、應兩家非比尋常的世界觀：中西融會，方能固本開新。

黃印若公祠

詩人星光寫：“舊時光在斑駁里訴說著一句句遺言。一條條街巷仿佛古人揮舞的寬大衣袖。穿堂風吹拂著，一個個老靈魂，寂靜地彌漫了整個村落。零星的槍聲和市井的喧囂都遠去了。幾個老人，像院里緩慢移動的古老物件。一叢叢苔蘚在青石板上滋長著鄉愁，人間多少喜怒哀樂，它們永遠是沉默的。”

居住在這里的老人們

舟山二村的故事要追溯到黃庭堅。這些古建筑，大都屬于黃氏，這一族黃氏的祖先為北宋詩人黃庭堅。

詩人許中華寫下：“黃庭堅的子孫從虛弱的南宋遷徙而來。青山如屏障，曲水如飄帶，在婺州、處州、臺州的交界處繁衍生息，八百年在一棵樟樹里面嚴絲合縫。”

步入這處古村落，歷史的枝節已經伸向每一座宗祠與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