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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一直以為報刊亭老板這個職業十分無聊，每天只需要畫地為牢地守在報刊亭里面，等著來往奔走的行人過來買報紙、買雜志，真的是可沒意思了。然而近距離觀察以后，我才發現原來看似單調的職業也別有乾坤。一家小小的報刊亭，就像是這座城市里的中轉站和窗口，人們在這里問路、聊天、買水、買報刊，在這隱藏于都市叢林的小小港灣中找到片刻的輕松與愜意。

城市里的報刊亭遍地都是，幾乎每一條街都有一個。但我最開始之所以會對張大姐的那一家有深刻印象，是因為每次去她們家報刊亭買雜志，她都會笑瞇瞇地和我噓寒問暖，端午節的時候她還送給我一個自家包的豆沙粽子。

聽說張大姐在我們這條街上賣報紙賣雜志都賣了十幾年了，沒人說得清她的真名，反正周圍的街坊鄰居都叫她報刊亭的張大姐。張大姐把一頭短發染成了棕紅色，身材有點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就好像冬天里一扇怎么也關不嚴的房門。

報刊亭只是一個小本生意，單靠著賣報刊的微薄利潤也發不了財，但張大姐畢竟還是要靠這個工作維持生活。眼見著愿意花錢買紙質雜志的人越來越少，為了賺錢，張大姐也開始了各種副業。

我們這座城市的電子商務十分發達，居住在本市的市民都能申領一張萬能的市民卡，從景點門票、地鐵公交，到圖書館借書和醫院看病等，一張卡統統搞定。市民卡里有一個錢包功能，目前的操作方式需要人們先在手機軟件里“充值”，然后再跑到線下的充值機進行“補登”。為了吸引人流的注意，張大姐就在自己的報刊亭旁邊安裝了一個市民卡的刷卡機。于是，人們每次要給市民卡的錢包充值，都會跑到張大姐那里去補登，心情好的話，也會順便買一份報紙。

除了市民卡的刷卡業務以外，張大姐還做起了百貨生意。從餐巾紙到打火機、從礦泉水到旅游紀念品，可謂是應有盡有。琳瑯滿目的商品就好像爬山虎一樣，密密麻麻地占據了報刊亭的大部分空間。原本居于主角位置的報紙和雜志逐漸被收納進邊緣和角落，種類也在減少。從最開始的一百多種，到后來的幾十種，最后變成了只有十幾種報刊雜志了。

我由于寫作的需要，這些年一直保持著閱讀文學雜志的習慣。但是由于文學雜志的市場很小，如今大多數的報刊亭里都不賣了。我以前在郵局訂閱，但總覺得特別麻煩，有的時候還會偶然丟失一兩本。好在張大姐為人十分熱心，每次我想看一本雜志，只要說了名字，她就會認真地記在本子上，過兩天再幫我從其他同行或者進貨商那里“調”一本過來。

張大姐從來都沒有讓我失望過，但凡是我想買的雜志，她都能想辦法幫我弄到。每次從她手中接過文學雜志的時候，我都感覺像中獎一樣的高興。

每次我對張大姐說謝謝的時候，她就會笑著擺擺，然后回答說：“咱都是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大的忙是幫不了的，能幫的也就是這些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兒。”

只能做“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的張大姐是我們這條街上的“名人”， 幾乎住在這個小區里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張大姐和她的報刊亭。好多次我路過她們家報刊亭的時候，我都會看到很多街坊鄰居圍在張大姐報刊亭的前面。他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有的是等待接單的快遞小哥，有的是休息片刻的環衛工人，有的是街道附近的燒餅師傅，還有的是早餐鋪的老板娘。

我十分好奇，每天都有一大堆人圍在報刊亭的前面，他們究竟在做些什么呢？這個報刊亭究竟有著什么魔力，能夠吸引這么多不同職業、不同年齡的人？

有一天中午，我去買雜志，看到張大姐在報刊亭的前面擺了一張小桌子，正在聚精會神地和小區里的保安下象棋呢。還有一次，我看到她坐在報刊亭的里面，戴著老花眼鏡繡十字繡，圖案的樣式上看得出有很多的牡丹和芍藥，張大姐說這幅刺繡叫“家和萬事興”。

有一天晚上，我路過她家報刊亭的時候，又看到很多人圍在那里。我閑來無事，便也走到報刊亭的前面湊熱鬧。我站在人群外圍，擠半天都擠不進去。我踮起腳尖、好不容易才看到原來是張大姐在做兔兒爺呢。她將十幾種顏色的燃料放在小桌上依次排開，然后拿起一個白色黏土的兔子玩偶，用筆尖細密的狼毫毛筆給兔兒爺上色。

兔兒爺是流行于北京等地的傳統手工藝品，是一種由黏土和紙漿制作的民俗玩具。如今兔兒爺在北方各省市都很少見，在我們這個南方城市更是一件稀罕物，也難怪會有這么多的街坊鄰居聚過來圍觀。

早餐鋪的老板娘從人群中探出頭來問她：“張大姐，想不到你還有這樣一門好手藝。這個兔子玩偶在哪里買的？你把鏈接發給我，回頭我也去買一個。我看你畫的真好，顏色也好看。”

報刊亭老板張大姐用金色的顏料“畫兔點睛”，一只金瞳紅發的兔兒爺就躍然呈現在人群的面前。她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抬頭環視了一圈圍觀的人群，笑著說：見笑了見笑了，我天天守在報刊亭里沒事做，就想著總得給自己找點什么消遣吧。這不，我前段時間在小視頻上看到有人畫兔兒爺，聽說還是非物質文化遺產，就覺得這個挺好玩的，這段時間我沒事就坐在店里東畫西畫的，也純屬瞎胡鬧。”

站在一旁的環衛工人插話了：張大姐，瞧你說的，你這哪里叫瞎畫啊，我覺得你畫的可好了，反正我瞧著你這個，就喜歡！”

張大姐聽后低頭收好了顏料盒子，然后兩只手拖著兔兒爺的底座，把它送給了環衛工人。環衛工人接到這份禮物以后，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一朵花。其他圍觀的人看了之后，都起哄說“我也要”。張大姐聽到以后就笑瞇瞇地說：“好好好，下次我畫了新的，就給你。”

前不久，張大姐生病了，聽說是膽結石，好幾天都沒來上班。社區里的街坊鄰居們在路過報刊亭的時候，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總是遲遲地邁不開步子。關了門的報刊亭里面沒有了張大姐“咯吱咯吱”的笑聲，大家總覺得自己的生活似乎突然少了點鮮艷的色彩。

那位收到兔兒爺禮物的環衛工人告訴我：“我雖然沒什么文化，從來不看報紙和雜志，但這些年張大姐的報刊亭就是大伙兒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如今門一關，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在張大姐的身體沒過多久就恢復了，大病初愈的張大姐依然按時來“坐班”，一大清早就守在報刊亭里。當然，找她聊天的人很多，買雜志和買報紙的人卻很少。

這要是放在以前，張大姐在守店的時候興許就照著網絡上的教學視頻自學畫兔兒爺。調調色、練練筆，可畢竟是從身體里割了一個膽，體力還沒完全恢復，張大姐抓毛筆的手拿久了就會覺得酸痛。

既然暫時畫不了兔兒爺，那張大姐就“研究”網絡購物。我好幾次去報刊亭買雜志的時候，都發現張大姐戴著個老花眼鏡，聚精會神地盯著手機屏幕，試圖用最少的價格買到最劃算的東西。

張大姐不僅僅自己喜歡用，她還不遺余力地向周圍的街坊鄰居推薦這款社交電商平臺。該平臺的一大特色就是“拼貨”，所以張大姐得四處拉人組團，人越多，買到的東西就越便宜。

慢慢的，張大姐的報刊亭逐漸變成了一個組團拼貨的“在線商品交易中心”。很多附近開店的商販們以及街坊鄰居們有事沒事就會跑到張大姐的報刊亭面前聊天，一起探討和分析網購秘籍。

那位愛下象棋的保安用69塊錢“秒殺”到了一席名牌床墊，小區里的早餐鋪老板用12塊9毛錢“秒殺”到了一臺電飯煲。老實說，我第一次聽到這些消息，都是不敢相信的。直到我在報刊亭買雜志的時候，在張大姐的強烈推薦之下，我也通過組團拼貨的方式用25塊錢買到了一臺風扇。

今年11月初，張大姐用一塊錢“秒殺”到了一件羽絨服。收到快遞的時候，她像個喜鵲一樣把嘴巴咂得喳喳響。現在的天氣雖然陰雨綿綿，但是還沒有冷到非要穿羽絨服的程度。可是這件衣服好像是涂滿了膠水，穿在張大姐的身上以后，便再也脫不下來了。

連續好幾天，她都穿著這件羽絨服，就像一個大腹便便的企鵝，比例不協調地佇立在報刊亭的門口。她逢人便說：你看我身上這款羽絨服，你看看這毛領，你看看這做工，你再看看這布料，這要是擱在大商場里，怎么著也得一兩千塊錢吧。我的天，我在網上買的，你猜猜花了多少錢？”

剛開始的時候，街坊鄰居們以為這是張大姐問自己話呢，可是自己心中的這個價格還在喉嚨里打滾，就被張大姐硬生生地截了話。

張大姐從來不等別人的回答，她自問自答地說道：“一塊錢，你能猜得到嗎？你肯定猜不到。現在去菜市場買顆白菜都不止一塊錢。”

張大姐坐在報刊亭里面，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給街道上的老主顧們展示著自己身上那件一塊錢買來的羽絨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收了那家“社交電商平臺”的廣告費。張大姐起勁地笑、起勁地吆喝，仿佛她用一塊錢買到的不是一件羽絨服，而是一個起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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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畫兔兒爺，又是“研究”某社交電商平臺，很多街坊鄰居都笑哈哈地問：“張大姐，你一個開報刊亭的，哪里來的這么多精力啊？”

張大姐每次聽到這種話，都會故作嗔怒地回答道：“誰叫你們不來我這里買報紙和買雜志啊，每個月我進了一大堆貨，可是有的時候一天都賣不出去一本，我就是個閑人啊，不搞搞這些興趣愛好，怎么打發守店的時間。”

報刊亭的張大姐自稱是一位“閑人”，可周圍的街坊鄰居卻覺得她一點都不閑，幾乎每時每刻都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她的熱心、健談和大嗓門，就好像一支有效的強心劑，給我們這個街道帶來了一種充滿人情味的氣息。

報刊亭老板張大姐不僅自己過著一個起勁的生活，她還身體力行地把自己的熱情與開朗傳染給社區里的其他人。街坊鄰居們路過報刊亭的時候，張大姐都會用爽朗的聲音和大家打招呼。

不僅僅是打招呼，有的時候環衛工人口渴了，張大姐還會免費送給他們一塊錢一瓶的純凈水。有的時候快遞小哥騎摩托不小心摔倒了，她也會不怕麻煩地主動去扶。

昨天，兩個小情侶在張大姐的報刊亭門口吵架，她二話不說就沖去勸架，推推搡搡之中還被那位男生撞了一下腰。事后，其他的街坊鄰居都走過去對張大姐說：“你怎么這么傻啊，人家小情侶兩個人吵架，關你什么事，你何苦費這個閑心。真的是吃力不討好。”

可是張大姐卻說：“他們倆在我的報刊亭門口吵架，我就理應去勸一勸。這件事原本是和我無關，但是如果人人都這么冷漠，那咱們小區哪里還有半點人情味。今天夫妻吵架，沒人去勸。路人摔倒了，也沒人去扶。那以后坐公交，又遇上了沒道德的乘客去搶司機的方向盤，那是不是也沒人去勸？我是不是也視而不見，就讓他放手去搶？”

張大姐的話說得很樸素，可是卻讓我陷入了沉思。人們都說，城市就像一座座鋼筋水泥的森林，生活在其中的人都是“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所幸的是，每一個社區，似乎總有那么幾個“愛管閑事”的閑人，愿意打破人與人之間那一道道、看不見的心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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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視覺中國（圖文無關）

作者介紹：

周宏亮，青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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