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法院提交資料

4月26日，因長沙愛之心養老公寓詐騙案起訴天心區發改、民政等7個部門的六百多位老人，收到了長沙中院的二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裁定。

一審認定老人們無原告資格，老人們起訴7個地方部門的7起案件全部被駁回起訴。686名老人中已有24人離世、14人放棄訴權，剩下的六百多人向長沙中院提起上訴。長沙中院認為，被訴行政機關是否履行對愛之心老年公寓的監管職責，不會直接影響老人們的合法權益，老人們與被訴行政行為沒有利害關系，遂裁定駁回上訴。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長沙愛之心老年公寓集資詐騙案系民政部公布的全國養老服務領域詐騙典型案例之一。該案涉及人員5000多人，涉案金額8億元，目前僅退賠2492萬，清退比例為4.51%。被用于詐騙的兩棟愛之心養老公寓，系主犯干羅佳租賃天心區村集體土地建設而成。該公寓先后獲得發改、民政、住建、規劃等部門的審批，并成為區重點工程。干羅佳本人也被天心區民政局評為“愛心大使”。多名老人認為他們因這些政府部門的“背書”才“入坑”受騙。

因此，2023年2月，686名平均年齡73歲的老人向法院提起訴訟，起訴天心區發改局、住建局、規劃局、民政局、市場監督管理局、公安分局、大托鋪街道7個行政機關在愛之心公寓建設及對愛之心公司的監管中，行政監督職責履行不力，行政亂作為、不作為。

該起集體訴訟案的訴訟代表告訴澎湃新聞，他們將向湖南高院申請再審。

建設在“兩安用地”上的老年公寓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2016年建成的愛之心養老公寓，位于長沙市天心區湘江河畔的大托鋪鎮興隆村，裝修得豪華氣派，在不少老人看來，這是長沙最高端的養老場所。老人通過與該公寓簽訂《養老服務合同書》投資50萬、30萬、11萬不等，購買其床位。根據該合同，老人投資越多，入住時享受的折扣越大，而不入住時則能獲得12%左右的年息。據長沙中院的刑事判決書，愛之心發展客戶5792人次，吸收資金8.11億，每個老人繳納的床位費從2.2萬元至50萬元不等。

多名接受采訪的老人表示，一來他們確實有養老需求，而這個投資很合算；二來是愛之心養老公寓已經建成，眼見為實，該項目二期還是區政府的重點工程，開工時有領導剪彩。公寓同時也是民政部門批準的民辦養老院，干羅佳本人還被政府授予“愛心大使”等榮譽稱號。

然而，這一切都是虛幻。實際情況是，愛之心養老公寓從集資到用地，從建設到運營，都伴隨著不合規甚至非法的影子。

首先，讓老人們認為是“定心丸”的愛之心公寓，實際是“違法建設”。該公寓的土地系干羅佳租賃天心區大托鎮（該鎮撤銷后析置設立了大托鋪街道等）興隆村36.18畝“兩安用地”用以建設，租期15年，合同還約定“來建去丟”，即合同到期后，愛之心公司建設在租賃土地上的房屋和其他建筑附屬設施全部歸興隆村所有。

“兩安用地”是政府批準給被拆遷村民生產、生活的安置用地，是一種建設用地，但性質仍然是農村集體土地。知名行政法專家、北京市才良律師事務所主任王才亮介紹，兩安用地以租代建，建設永久性建筑，是很少見的，因為受到土地管理法的用途限制和城鄉規劃的規劃，按照規定也是不允許的。

然而，愛之心項目推進得很順利，2010年12月15日，天心區發改局向興隆村村委會下發了《關于核準大托鋪興隆村長沙愛之心老年公寓項目的批復》，核準項目總投資6318.26萬，項目采用合作方式，資金來源為“招商解決”。

而這個“招商解決”，其實是向老人非法集資。知情人士介紹，愛之心公寓的農村集體土地性質讓干羅佳無法在銀行貸到款，而非法集資來錢很快，且比借款支付的利息少。

愛之心公寓的非法集資行為很快被湖南當地媒體注意到。2014年5月，湖南都市頻道報道了愛之心涉嫌非法集資的行為，隨后天心區金融辦、天心區公安介入調查，但公安并未立案，最后此事以退還19人投資款收場。據干羅佳團伙成員鄒序金介紹，當時愛之心已發展157個客戶，吸收資金508萬元。

此后，愛之心公寓建設和非法集資腳步加快。

建在村集體土地上的長沙愛之心老年公寓

“愛心大使”與“龐氏騙局”

2014年9月18日，原長沙市城鄉規劃局出具長規函【2014】743號明確《鄉村建設規劃許可證》具有與《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同等效力。2016年，愛之心老年公寓取得了《集體建設用地使用證》，原長沙市城鄉規劃局編制了愛之心老年公寓項目用地控制性詳細規劃，用地性質為A6（社會福利用地，包括福利院、養老院、孤兒院等用地）。2016年，原長沙市城鄉規劃局還給愛之心公寓核發了《用地規劃許可證》（新【2016】0003號）。2017年7月，愛之心公寓取得規劃建設總平面圖。

與此同時，2015年10月20日，天心區民政局授予干羅佳“愛心大使”榮譽稱號。2017年7月，天心區民政局批準干羅佳成立愛之心頤養院，并頒發民辦非企業單位登記證書。

愛之心公寓至今仍張貼的簡介顯示，其為天心區2010年招商引資項目，項目一期投資1.8億，2016年投入使用，1號樓棟為一所二級康復醫院，并獲得長沙市衛計委批復，項目二期被列入2018年天心區和長沙市重大工程。

2019年3月14日，愛之心老年公寓還成為湖南省發改委公布的“湖南省國家城企聯動普惠養老服務專項行動儲備項目”名單中96個項目之一。

在愛之心養老公寓建設的“如火如荼”時，湖南多地爆發了多起養老公寓非法集資案。湖南省公安機關曾披露，2018年全省養老領域非法集資案45起，涉案金額35億。

2018年10月，愛之心公司無法按時發放員工工資。2019年3月，其無法償還集資參與人到期本金及利息。2019年8月該公司停止向社會公眾吸收資金。

愛之心養老公寓2016年10月9日投入使用，截至案發，床位總承載量約600個（其中，150個床位為老年醫院床位，案發時已經建成，但相關設備尚未配置，未投入使用）。案發時，公寓內入住養老會員229人。

根據湖南高院的刑事裁定書，干羅佳在收到老人的投資款后，并未進行專款專項管理，而是到處投資、炒股、私人借貸、買房等。在供述中，干羅佳坦言，“愛之心公寓一期建好后，客戶數量急劇增加，主要吸收客戶資金就是2016-2018這三年。”2013年，他引進“專業團隊”向社會公開非法吸收資金，2019年8月愛之心“爆雷”時，其吸收的資金高達8.11億元。這些資金中，用于工程的只有1.4億元，而員工提成、工資達1.5億。

2023年8月民政部通報全國7起典型案例，愛之心老年公寓案被定性為“龐氏騙局”：“被告人將集資款的22%用于融資團隊提成，并按級別和業績分贓，而非主要用于養老機構運營和服務支出，具有明顯的非法占有目的，決定了其為老年人承諾的養老服務無法兌現。”

愛之心公司法定代表人干羅佳因犯集資詐騙罪，被長沙中院判處無期徒刑。

曾經的天心區重點工程愛之心公寓二期

“間接關系”與“利害關系人”

愛之心案爆發4年之后，2024年2月4日，長沙市天心區人民法院發布“愛之心系列”案受損集資參與人資金清退公告。公告稱，本次清退對象總計4753人，需退賠總金額為5.5億余元，本次可發放案款為2492萬余元，清退比例為4.51%。

在此之前，2023年10月，天心區政府開始轉移最后一批居住在愛之心養老公寓的老人。但對于該建立在農村集體土地上的建筑的處置，目前尚未有消息。

2023年初，686名老人向長沙鐵路運輸法院提起行政訴訟，起訴天心區發改局、住建局、規劃局、民政局、市場監督管理局、公安分局、大托鋪街道7個行政機關，認為對方在愛之心公寓建設及對愛之心公司的監管中，行政監督職責履行不力，行政亂作為、不作為。686名老人平均年齡73歲，涉及的本金1.15億元。

但長沙鐵路運輸法院對愛之心老人提起的7起行政訴訟全部駁回。理由是：原告不是行政行為相對人或利害關系人。隨后，除去世或放棄訴權的人外，648名老人向長沙中院提起了上訴。

4月25日，648名老人收到了長沙中院的二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裁定。

愛之心老年公寓前臺 

長沙中院認為，被訴的天心區發改局、住建局、規劃局、民政局、市場監管局、大托鋪街道六個行政機關作出的審批、批復等行政行為，均未直接對上訴人的權利義務進行處理，并不會直接導致上訴人形成損失。同時，上訴人與被上訴人不履行對愛之心公司監管職責的行為，并無區別于其他普通人、無特別的合法權益需要保護，被上訴人是否履行對愛之心公司監管職責，亦不會直接影響上訴人的合法權益，上訴人與被上訴行政行為沒有利害關系。上訴人的損失系干羅佳等人犯罪行為導致，并非被訴行政機關行為直接所致。

而對于老人們起訴天心公安分局沒有在2014年立案查處愛之心老年公寓涉嫌非法集資事件，長沙中院認為，“實系主張被上訴人未依法履行刑事案件查處職責，不是要求履行行政法上職責，明顯不屬于行政訴訟受案范圍。”

對于老人們強烈的開庭審理要求，長沙中院認為，“經過閱卷、調查和詢問當事人，對沒有提出新的事實、證據或者理由，合議庭認為不需要開庭審理的，也可以不開庭審理。本案主要爭議上原告主體資格，系法律適用問題，無須開庭審理，亦能作出判斷，原審法院進行書面方式審理，不違反法律規定。”

648人的訴訟代表陳效鋒告訴澎湃新聞，這起不履行行政監督職責及行政賠償案雖已二審宣判，但他們將向湖南高院申請提起再審。

據老人們自行統計，愛之心集資詐騙案涉及的5390名老人目前已經有285人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