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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米比亞調研日記:“早點來還能買個房,現在只能混口飯吃”
文|中南屋 Luisa
*本文內容為作者調研結果的分享 ,并不代表中南屋的立場
到納米的第一個周六,本來是打算要早起去做采訪的,沒想到前天晚上是當地慣例的周五大狂歡,不少人在街上載歌載舞歡唱到深夜,我住的房間臨街,被他們吵得半宿沒睡。于是毫無意外錯過了早起采訪的時間,等吃完“早飯”出來時,都已經快下午1點了。
本以為終于可以開始采訪,興沖沖跑到中國城,卻發現那里的商鋪都已經關得差不多。后來才知道,中國城的小商鋪大多只開半天,下午1點多就已經多半關門。
首戰遇挫,我自然不想輕易放棄,心里想著“萬一還有店沒關門呢”,沿著街道找了起來。找了許久,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發現角落還有家商店開著門。我心下一喜,大步走了過去。
店里員工大概剛剛離開,只有老板一個人在收拾東西,見有人走近,便告訴我們已經打烊了。我忙解釋自己的來意,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沒有猶豫多久便讓我進了門。
一
老板是福建人,因為有親戚在納米做生意便過來幫忙,打算在考察完這邊的情形后,開一家小店。納米比亞有不少福建商人,大部分人之間都有鄉黨親友關系,多是因為有親戚朋友在這邊做生意,慢慢帶了更多人過來,人多了之后還建起了當地商會。
他對我說七八年前不少出國的商人都回國投資了,趕上了風口賺了不少。可這些年行情又不太好了,自己又因為習慣當老板之后不愿意給人打工,所以只好又出國來找生意做。
“我去過不少地方,但還是覺得家里遠比別處舒服。可是像我這種,國內生意做不下去,一家老小又要生活,沒辦法只好再出來。”
老板穿著人字拖躺在一把很長的太陽椅上,有些慵懶地翹著腿,時不時扇扇手中的扇子。
在來納米之前,老板對納米抱有很大的期待。當地人的消費觀中沒有攢錢這個概念,往往是發了工錢就統統花掉,來改善生活。也因此,月頭和月尾的生意會比月中好得多。甚至有黑人員工月初發了工資之后不打招呼就翹班的情況,等到月中沒錢之后再回去,和自家老板商量繼續工作。
除了消費習慣上的優勢,這里員工的工資也低很多。中國城里請當地員工很便宜,1000多就是還算不錯的數字,有一些甚至只給到800左右。
老板說員工周末上午加班會給20多的小費,這其實與我后來采訪其他在中國城工作的當地員工的說法有些出入。我記得一個門衛姑娘和我說她在商店里工作的朋友每個月只有800的收入,但是經常要加班,而且沒有加班費。不過總會有相對待遇好點的商店,這倒也不意外。

二
當地的消費習慣,低廉的勞動力價格和安全的環境吸引了老板,可實際經營卻遠比想象的復雜得多。
盡管當地消費能力強,可是人口只有200多萬,遠沒有中國的購買力強,加上經濟水平的局限,小商店并不能獲得什么利潤,而更為賺錢的行業則壟斷在白人手上。
“我們中國人來納米最多也就20多年,他們白人在這里都已經多少代人了。賺錢的行業都抓的死死的。”
老板說,中國人的小商人在這里想辦廠非常難,要首先通過資質審核,他感覺其實就是看有沒有和白人的產業有競爭。他的一個朋友在很多年前就在申請辦輪胎廠,但是一直沒有成功。
即使是在這里賣小商品也經常會遇到問題。中國城的小商品大多來自義烏,老板把這里的商品稱作全世界最精美的“垃圾貨”市場。他們每年回幾次國進貨,然后將大量的中國商品連帶著黃貨(假貨)帶到納米。
比這貴的東西,他們當地黑人是買不起的。
老板說,他覺得在納米比亞做生意,從某種程度上也是幫助當地人。這么說完之后他又給我舉了個例子。
納米比亞風俗里,結婚時需要購買十多套西裝禮服,市中心的商場大多由當地歐美裔經營,服裝很多是一些進口的品牌,十幾套下來沒有數萬元是結不了婚的。所以有很多當地人支付不起這個費用,便就不結婚了。但是在中國城里,一套西服四五百就夠。
三
今年中秋節的時候,當地的警察來中國城查小商品店。很多商家聽到了風聲,就把店鋪早早關掉,要不然去鄉下看朋友,要不然就和家人去市中心逛街。
我問他們這些人要查什么。老板說無非是看看有沒有按時交稅,或者簽證,營業執照有沒有過期等一系列問題。以前查得嚴的時候,一個月能查好幾次。這段時間里,生意只能偷偷摸摸地做。
有時候他們來查時會帶上一把自己的鎖,看到關門的店鋪就用鎖套著鎖上,只能人家官方來開。
“你說誰不偷稅漏稅的,哪兒的人都有這毛病。”
按照老板的話來說,就算你什么問題都沒有,他們想說你有問題,那你就是拿出來工資單,拿出來各種證明,他也可以說對不上。哪怕真的查不出什么問題,也會站在店里不走,意思也很明顯——要錢。小一點的店鋪要交1000納幣,大一點的可能要更多。
這個給多少完全是看他的心情,看他的胃口有多大。
老板說他曾經給過1000,人家看了看店鋪沒有動,于是老板只得又給了1000。
當中國人開始在納米接受了這種事情后,當地人就會留下這種中國人有錢、中國人會付錢的印象。于是慢慢地,即使不想賄賂都變得困難。

四
老板還覺得這些警察是白人派來查他們的。比如當白人的商店銷量不好的時候,他們就會讓便衣來中國城,看有沒有商店在賣對應的黃貨。
我問他如果被查到黃貨怎么辦時,老板說該上交就上交,其實這邊的警察也不會銷毀,可能就是帶回去自己用。
我又問到,那么這些人會去查那些市中心的商場或者其他歐美人的商店嗎?
“他們哪里敢啊!這里的黑人怕死白人了。不過也是,他們的店里確實都是正規手續進口的貨,也沒什么可查的。”
其實老板對自己的遭遇倒是比我想象中看的透徹,他和我說自己能夠理解中國商人不受官方歡迎的原因。他說他們這一代人,很多在年輕時受過不少苦,勤儉慣了,雖然投資的時候能大筆花錢,但是生活上還是習慣了攢錢過日子。
納米本身娛樂設施就不比國內,加上語言不通,老板的休閑時間大多就是和朋友們打打牌,聊聊天。遠在國內的妻子和家人還需要自己養,所以掙到的錢中很大一部分就寄回了國。
但是對于官方來說,這顯然不會是件好事。中國商人在納米雖然帶來了一些就業機會,但是沒什么消費,而是將錢都寄到中國。
我曾和一個在當地工作的外國人聊過這件事,他告訴我說有一次要給自己在美國上學的女兒打學費被銀行要求注明原因。因為銀行規定,每一筆外國人打出去的費用都是有明確的緣由的。
“人家在自己國家掙自己錢,花自己錢。我們是光掙錢,都拿回國了。所以他們討厭我們,還是能理解的。”老板說。

五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問題就是象牙和犀牛角。
去年有國人在機場因為攜帶大量象牙被抓,而后有了今年年初的一封當地人寫的公開信和后續的一系列媒體報道。老板說那個時候,有中國人的車會被在路上攔下來,警官會查是否攜帶野生動物制品。
老板對于這種的事情也很無奈。當地人和中國人缺乏溝通,相互了解也不夠,這從公開信中就能窺得一二。自然,他們也不會分得出做這類生意的人和其他商販的區別,個體商販和企業員工等人的區別等等。
“你愛把他關進去就關進去,愛懲罰就懲罰,我們這些小商人,不敢做這種事,也不想賺這樣的錢。可你們不能因為有幾個中國人做這個,就說我們所有人都是做這個的。”
然而,雙方缺乏了解和溝通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善的,對一個群體的形象一旦形成,就很難在短時間內發生改變。
老板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即使有時候生意難做,他也只能堅持:
“早一點來的,家里能蓋一個房子。我們現在這種的,就只能賺個小錢糊口飯吃。我們也不想和別人起沖突,我們國人,踩在別人家的土地,別人不欺負我們,我們是不會招惹別人的。”
(本文原載于中南屋公眾號:chinahouseproject,幫助中國青年走進發展中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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