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上海城中熱事當屬F1。

與F1息息相關的活動在滬上各處的繁華商圈發生，太陽宮的卡航快閃、嘉里中心的Tumi邁凱倫體驗館、太古匯查公館的阿斯頓馬丁F1路演，還有國金中心的泰格豪雅紅牛聯名展以及淮海路上彪馬與F1的聯名。即便是賽車超級門外漢，也能借此機會一目了然全球頂級體育賽事的商業價值。

如此熱鬧一來是為了慶祝F1時隔五年重回上海，二來是為了聲援本地車手周冠宇，加之社交網絡的傳播效應，本來小眾的F1竟變成流行風潮。

可對于一個F1車迷來說，還是多多少少有遺憾。

說是周冠宇的海報在地鐵站全面鋪開，但海報我只在公交站臺見過一回，也只是一張不會停下來多看兩眼的普通海報，后來和朋友隨意聊起時才得知周冠宇在上海站比賽的頭盔涂裝是上海地鐵，如此重要的事情就這樣被一筆帶過了未免讓人覺得有些可惜。

還有，籌備許久的關于周冠宇的紀錄片《中國車手周冠宇》也在比賽周登陸院線，想象中這理應是件足以提高F1和周冠宇知名度的好事，但從放映時間來看，不留情面地將它劃在了冷門電影那一檔，一天僅有兩個放映場次，不是晚上六點就是深夜十點，竟要人在晚飯和睡眠中做出取舍，這該如何是好。

再說，比賽結束的第二天，我心血來潮跑去單位一樓超市門口的報架上一看，《東方體育日報》的頭版是剛結束的上海半馬特刊，F1屈居整份報紙的第12版，還好《解放日報》和《新聞晨報》都給足了F1排面，將頭版的位置留了三分之一出來。

如此這般，F1究竟是項什么樣的運動？全球八十億人里，只有場上二十個人能夠駕馭的速度，沒有點才華是絕無可能成為其中之一的。他們之中，有人擁有壓倒性的才華，有人擁有馬馬虎虎的才華，也有人只有難以被稱為才華的才華。

維斯塔潘是當之無愧的天才，幾乎每一場比賽都贏得毫無懸念。大概是三年前，F1進入了屬于他的時代，大部分時間里他都舒服地坐在駕駛座上，有些孤獨地跑上一圈又一圈，直至終點，至于身后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還有周冠宇的偶像阿隆索，目前是圍場里唯一上了四十的大叔賽車手。盡管如此，若是論動作和心態幾乎完全不輸他二十四歲擊敗舒馬赫時的那副架勢。說來也怪，周圍朋友里很少有人視阿隆索為自己的偶像，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對他的態度竟也出乎一致地有了些許改觀，阿隆索既不是車王，也不是被造出來的神，最后卻成了留在賽道上最久的人。真要說起來，誰能不羨慕這離婚單身、四十歲依然可以和年輕人一起在賽道上肆意馳騁，運氣好的話還能經常上領獎臺嘗一嘗香檳的滋味呢。

說到運氣，它與實力一樣不容小覷，尤其在這殘酷的體育競技中，受到眷顧的車手總是多幾分勝算。比如主場作戰時一些人無我有的直覺，馬澤平曾在2021年的索契站預判了雨勢，先所有人一步換上正確的輪胎，最終體面完賽。結果第二年，受戰爭牽連的俄羅斯人被迫退出了F1，結束了被父親安排的工作。

要說壞運氣，沒有人可以比里卡多更倒霉。自2019年他主動選擇和雷諾分道揚鑣，加入邁凱倫，之后整個人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倒霉事一樁接一樁，唯一的例外是意大利的伊莫拉，他在這里拿了冠軍。有那么一刻，所有人都想著從前的里卡多真要回來了。

不料，第二年他就失去了邁凱倫的席位，被同鄉的天才車手取代了。休整一年之后，小紅牛向里卡多拋出了橄欖枝，可他剛回歸沒多久，就在荷蘭站折了自己的手。

新賽季開始之后，表現始終不及預期的里卡多被馬爾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下一站還不好好開，我會讓新人取代你。

下一站其實就是上海站。里卡多本是有機會的，但最后卻被身后的斯特羅爾莫名其妙地追尾，直接出局。從來都是微笑的澳大利亞人竟也頹喪起來，作為賽車手的職業生涯像是被一層布罩住了一般，接下來何去何從都是個謎。然而，十年前他也曾是被寄予了厚望的天才。

親臨現場看F1與看電視轉播，兩者帶給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與從前買草地票時只看得到一個彎角比，這次在主看臺的視野確實開闊不少。但如果你問我，現場感受的F1究竟有多快，老實說我不太清楚，當然與其他事物的速度相比確實是轉瞬即逝的。只能從車手摘下頭盔之后那陣喘不上氣的虛脫勁兒以及集中精力后松懈下來的疲態，明白那無疑是迫近身體和賽車極限的速度。然而我卻不可思議地毫無實感，我們所擁有的只是一個“一群天才在極限的邊緣找那0.01秒”這樣的朦朧的印象而已。

周冠宇不是場上最快的車手，在這場車的好壞占到七成的運動里，他的車無法幫助他奪冠，就連完賽都比想象中需要更多的運氣。想必，為周冠宇聲援的人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是抱著忐忑的心情前去觀戰的。出于各種因素的考量，F1專為周冠宇開了綠燈，只要他能順利完賽，就可以和前三一樣停在發車格享受車迷的吶喊。

最后一圈回場圈結束后，周冠宇從車里跳出來，摘下頭盔、頭套，用僅剩的力氣高舉手臂享受來自看臺的吶喊，欣喜萬分。據相關數據統計，F1比賽三天，超過二十萬人來到現場觀戰。二十萬人爆發的聲音如海嘯般讓F1記者Will Buxton都站不住腳，他說自己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聲音。

可究竟，這二十萬人是在為什么而歡呼，果真是為了某一個人嗎？或許是我們將自己的斗爭心投射在這些選手身上才叫得如此聲嘶力竭。畢竟，從周冠宇進入F1開始，說他是錢砸出來的那些攻擊聲，也不絕于耳。

出了駕駛艙沒走幾步，周冠宇一下蹲了下來，雙手掩面，后來的某一個鏡頭有捕捉到他起身后微微有些泛紅的眼角，我們才知道他哭過了。圍場里的賽車手們以及他們的父親絕非等閑之輩，你甚至也可以說F1就是一場有錢人的游戲，即便丟了賽車手的位子，再不濟還能回家繼承家業。但對于每一個身處其中的年輕人而言，為了證明自己所需要承受的負荷終究只與他個人有關，與錢多少是無關的。在那個瞬間，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這個瞬間后來被無數次地轉發。比賽完的第二天，周冠宇還將這張照片發在了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上，并寫了這樣一句話：A DAY TO REMEMBER FOREVER。過去十年，他說自己只哭過兩回，第一次是知道自己終于成為了一位F1車手之后喜極而泣，第二次就是4月21日這一天。

排位賽結束的當天，我還是去看了《中國車手周冠宇》。不出意外，深夜十點的放映廳只有我和一對男孩女孩，再無別人。電影本身可以說是乏善可陳，但其中有一處無關緊要的細節，多少勾起了我的一些回憶。

在周冠宇還沒有成為F1車手之前，周冠宇的母親總是陪他在歐洲各處參賽，她說歐洲的那些卡丁車賽沒有固定的觀賽位，想看比賽的話，隨便在土坡上找個喜歡的位置就能坐著看了。她總是在看完一號彎的激烈纏斗之后再找下一個坡坐下看剩余的比賽。

我想起了在英國留學時，趁著假期買了最便宜的草地票跑去看F1的經歷。歐洲的草地票并不限區域，只講先來后到，而我們的觀賽裝備不過就兩樣，一條可以鋪在草坡上的浴巾，還有一個在倫敦考文特花園附近的交通博物館里買的塑料望遠鏡。這樣便足夠過一個自在愜意的周末了。

再后來，我與和我一起在英國銀石還有匈牙利亨格羅寧的土坡上看過比賽的人走散了。不知為何我在那時想起了這件事，A DAY TO REMEMBER FOREVER，對吧。

那是無數次回想起來都覺得是人生只此一次且無比懷念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