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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半夜鳴蟬
夜里睡覺忽然醒來,隔壁銀行的霓燈曖曖地探入一抹紅光,房間似在實虛之間。昨晚的市聲消歇殆盡,今晨的喧鬧還未興作——正是城市一天中最為疲軟的安寧時段。可就在這時,在我的夢醒之間,從北窗的綠紗罅隙中,突然傳進來一聲蟬鳴,疏疏的,不比白天那么竭心竭力的,猶如夜的一聲囈語。恰在此時,一陣涼風從窗子里流淌進來,讓人肌膚清涼得很。但我的思緒進一步留在蟬那兒:蟬是不是感受到這夏夜清風的涼爽?那一定是的,因為就在涼風過后,又一聲蟬鳴從不遠處的行道樹上響起,猶如又一聲囈語。我抬手看一下手環,丑時不到。我想起了辛稼軒的名句:“清風半夜鳴蟬。”
“夜行黃沙道中”,很美!雄才大略、感受敏銳的辛大咖為什么在夏夜悠閑地行走在鄉野小徑?那應是賦閑在鵝湖時會友后的夜歸吧,心情不錯,寵辱偕忘,心境回歸到樸實的本真,平淡了,大自然的聲色就會親切地撲面而來,連不常聽到的蟬的夜鳴也不能疏漏掉。于是,“清風半夜鳴蟬”從口中吟出,和其它的感受諸如愜意、祝福已到被吟哦成一首新詞之中。《清平樂》,唔,的確流溢著清朗平和氣質,一種暫時遠離紛亂而危險的時代、忘卻渾渾而營營的立命之后的清平。
然而,“半夜鳴蟬”卻讓后代的許多讀者質疑,他們以為蟬是不會在半夜里鳴叫的。記得多年前的新聞稱,有一位老先生對此很認真地計較一番:先是寫一封“讀者來信”給某雜志編輯部,在沒有得到期許的支持后,犟性大作,就不吝盤資,千里迢迢趕到鵝湖,住了好幾天。在那些日子里,老先生晝伏夜出,在黃沙黑泥道中,豎著耳朵捕捉蟬鳴聲。可憐的老先生!可愛的老先生!可敬的老先生!在那些個忘我的夜里,老先生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是希望聽到蟬鳴,還是不希望呢?結果是,他沒聽到。回到家里,他激動地將自己的考察結果寫成報告,再次寫信給編輯部。編輯先生也很感動,但委婉地告訴他,也許老先生您在鵝湖的那幾天沒碰上恰當的氣候條件,但昆蟲學家認為“蟬夜鳴”屬于正常的現象;同時,也明確地表達了對老先生的敬佩之情。
對這位老先生,我也很敬佩,因為這個世界就因為較真的人太少了,所以才有那么多茍且的事兒。當時看到這件奇事,我也格外留意起“蟬夜鳴”來。以前住在鄉下,家在來龍山下面,那山上都是些參天的櫟樹、楓樹、檀樹、黃梨木,夏日的白天,蟬也是聲嘶力竭地鳴叫的,是一片興奮的海洋,但在半夜里我似乎沒聽到過,因為那時我似乎從不曾睡不著覺,也很少半夜里醒來。那時年輕,生活的重負讓我喜歡沉沉的睡眠。后來搬到城里,許是城里太吵鬧,夜里也難得安寧,我經常半夜醒來,倒是好幾次在夏天的夜半聽見蟬鳴,疏疏的,像是要被清風吹斷的水簾,又像是從《清平樂》穿越而來的薄薄的畫片。每每這時,我就想起可敬又可慕的稼軒先生,也想起那位可愛又可敬的老先生。
“清風半夜鳴蟬”,真的很美!躺在床上,我真想起來,走出屋子,走出城市,走進黃沙道中,由稼軒先生領著,至于那個老先生嘛,他愿意加入,也沒什么,大家一道,在月白風清的夏夜,行走,聽蟬鳴,聞花香,過社林,說豐年,就這么走著,不知東方之既白!
想到這里,我心里說:“這不是夢游嘛!” 若實若虛的房間里,我頭埋在蕎麥殼枕頭中莞爾一笑——“清風半夜鳴蟬”——我咕噥了一聲,復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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