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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袁筱一:蘇州河塞納河沒變,但進入生活的方式或許變了
今年,法國最富盛名的文學獎之一、第四屆“龔古爾文學獎”的中國評選在上海揭曉。作為中國推廣大使,華東師范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院長袁筱一表示,“龔古爾文學獎中國評選是法國文學的‘走出去’,對中國文化如何走向世界有借鑒意義”。

從左至右分別是法國駐上海總領事王度(Joan Valadou)、第四屆“龔古爾文學獎中國評選”推廣大使袁筱一教授、法國駐華大使館文化教育合作參贊艾文鴻(Florent Aydalot)。法國駐滬領事館/供圖
法國文學教授袁筱一10歲學習法語,18歲以法語寫作小說《黃昏雨》,獲得法國青年作家大獎賽第一名。人們耳熟能詳的眾多重量級當代法國文學名著,如米蘭·昆德拉《生活在別處》、杜拉斯《外面的世界》、盧梭《一個孤獨漫步者的遐想》等均是她的譯作。
她長期從事翻譯理論與法語文學研究,多次作為嘉賓參與上海書展“上海國際文學周”、思南讀書會等活動。去年,她擔任《奔流:從上海出發——全球城市人文對話》(以下簡稱《奔流》)首季上海場人文論壇主持,今年春天,她再度攜手《奔流》首季奔赴巴黎。文學與水岸的故事還在繼續。
《奔流》從上海出發,每年度與一座國際卓越城市深入對話,連續五年。首季對話城市為上海與巴黎,活動以“更新與相逢:當蘇州河遇見塞納河”為主題。2023年9月,《奔流》在上海啟動,2024年4月5日至21日,《奔流》首季巴黎場將舉辦系列活動。
值此中法建交60周年之際,澎湃新聞(www.kxwhcb.com)邀請袁筱一談談有關上海和巴黎、蘇州河與塞納河的文學遐思。以下是澎湃新聞與袁筱一的特別對話。

袁筱一與她的書桌。 袁筱一 供圖
作家與詩人,塑造城市印象
澎湃新聞:塞納河左岸誕生無數璀璨的文藝作品,蘇州河同樣是中國文藝作品描摹的重要對象,如何理解河流與城市文藝的關聯?
袁筱一:塞納河的左岸文化在中國已成某種巴黎的“刻板印象”。巴黎塞納河左岸的咖啡館,名人出入,作家們在這里寫作,藝術家在這里聚會,它似乎成為無憂無慮、自由快樂的代名詞。
但有時我們會忘記,正是因為經由小說家、詩人之手,塞納河左岸或者巴黎才會成為“浪漫”的代名詞。難道不是因為海明威寫“巴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而我們卻很年輕,這里什么都不簡單,甚至貧窮、意外所得的錢財、月光、是與非以及那在月光下睡在你身邊的人的呼吸,都不簡單。”巴黎才成為這樣一個神奇的所在嗎? 還有本雅明,他把拱廊街當作巴黎的名片,把波德萊爾當成是最后的“晚期資本主義時代抒情詩人”和“漫步者”。
多虧了他們,巴黎才是一個既讓人感到現代性的在場,又有傳統的廢墟亦讓懷舊之人流連忘返的地方。

索邦大學 視覺中國 資料圖
上海和巴黎有類似的“文化底片”。從張愛玲的上海,到王家衛的上海,都是世俗的、熱烈的、生活的。這或許和蘇州河密切相關。
今年年初,王家衛導演的《繁花》引發一陣“上海潮”,恰巧《繁花》的法文版也很快就要出版。金宇澄小說《繁花》中,蘇州河和塞納河一樣,是作為城市變遷的“見證者”存在,在巨變中立于不變。
上世紀 90 年代的上海,河的一側是繁華都市的燈紅酒綠;河的另一側則是以工人新村為主的城市新景觀。最有趣的呼應是,在《繁花》的結尾,阿寶和滬生就是在蘇州河畔與兩位法國年輕人遇見,兩位法國年輕人要拍一部電影,講述蘇州河。
蘇州河和塞納河都沒有變,但是我們講述它的方式變了,它進入人們生活的方式或許也變了。
澎湃新聞:自古以來,中法文學中“河流”都是常見的意象。怎么理解河流在文藝作品中的意涵與象征?
袁筱一:在中國文學中,從《詩經》《楚辭》開始,一直到現代意義上的小說,河流始終有著豐富的文化意蘊。在中國古代詩歌中,如果與愛情相關,河流常常象征著柔情。例如《詩經》上來就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當然河流也可以是壯美的。老子認為“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
千變萬化的河水,還可能成為災難的象征。就如西方文化中“大洪水”的意象。而伴隨著災難,通常也會有抗爭、新生這一類英雄主義,例如上海作家王安憶的《小鮑莊》中對大禹治水神話的描敘。所以,無論生死,河流總是與生命相連。

花神咖啡館 視覺中國 資料圖
在小說家的虛構之境中,河流的意象與小說家的心境、小說的觀念相關。它在現代社會中通常是神秘的,或者是不穩定的。它有時承載著關于故鄉的回憶,在蘇童、余華的小說中河流經常是一種故土經驗或是童年經驗。
還有杜拉斯筆下的湄公河與恒河。進入現代以來,這種經驗通常與失去的自然、失去的天堂相聯系。河流的意象并不一定都是美好親切的。無論是湄公河渡船上15歲半的女孩的彷徨和不確定,或是恒河邊的瘋女子,或許都反映著現代人失去自然的焦慮與困境。
但虛構之境的想象并非現實,它只是提醒我們,我們現在所面對承受的、有可能失去的。這就是文學的作用,讓我們越過河水的表象,看到涌動的暗潮。
用文學,讓文化“走出去”
澎湃新聞:人們對法國人的認識,離不開文學。文學之于巴黎這座城市是一種怎樣的存在?
袁筱一:生活在巴黎的人當然對巴黎另有看法。但對于巴黎之外的人,巴黎或許就是文學里的巴黎,是海明威《流動的盛宴》里的巴黎,是莫迪亞諾《青春咖啡館》的巴黎,而巴黎圣母院,也是雨果《巴黎圣母院》里的巴黎圣母院。的確,正是因為文化的開放性,巴黎自古以來就是文人騷客闡釋的焦點。
文學中的巴黎或許是更美好的。當下法國小說家和藝術家對 ChatGPT 寫作也有焦慮。比如,去年在《解放報》上,小說家與藝術家們發起一個宣言——宣告人類的創作主體地位,拒絕讓自己的藝術作品通過大語言模型進行翻譯或者其他形式的傳播與再生產。
澎湃新聞:您今年擔任龔古爾文學獎的中國宣傳大使。您能否談談這類獎項與中國公眾如何互動?
袁筱一:法國的文學獎林林總總,聚焦也不盡相同。龔古爾文學獎成立于1903年,是法國最負盛名的文學獎項。龔古爾文學獎比較“接地氣”。波伏娃、普魯斯特、杜拉斯等諸多偉大的法語作家都曾摘此桂冠。它更青睞文壇新人,而不是固守寫作傳統的“學院派”。每年的龔古爾文學獎都是一場文學盛會,尤其在如今文學式微的時代,它起到的“強心劑”作用有目共睹。

法國駐華大使館于2018年設立了“龔古爾文學獎中國評選”,中國成為全球第12個、亞洲首個設立龔古爾獎評選的國家。國際評選的增設,對于法國文學是一次“走出去”的嘗試,讓更多讀者能體會“他文學”魅力,這同樣對中國文化“走出去”有借鑒意義。
“龔古爾文學獎中國評選”主要是高校的法語專業學生參與。今年中國有19所高校參與評選。在我們學校,評選通過讀書會的方式展開——大家循環閱讀龔古爾文學獎短名單上的作品,通過讀書會座談和公眾號撰文的方式討論。學生們的觀點都非常有意思,有時出乎老師們的意料。
今年“龔古爾文學獎中國評選”獲獎作品是讓-巴蒂斯特·安德里亞(Jean-Baptiste Andrea)的《守護她》。安德里亞在進文壇前是電影導演,促使他離開電影、轉向小說的原因是找一個不那么“昂貴”并且不受太多非藝術因素干擾的創作領域。《守護她》情節很好看,節奏明快,讀起來令人愉悅而不感艱澀。我很期待它的翻譯出版。
澎湃新聞:2024 年是中法建交六十周年。在學術領域,您有何期待?
袁筱一:今年是中法建交六十周年。我始終相信文化交流對于彼此的理解尊重,乃至世界和平的貢獻。60周年當然是一個契機。今年各高校推出一系列與法語文學相關的活動。華東師范大學5月有杜拉斯110 年研討會,6月有《小王子》研討會,10月會召開“對話與傳承:中法文學關系”的國際研討會。總之,公眾很容易涉入的人文對話,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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