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藝術開卷|毛時安:我與新海派美術的五十年
近日,知名藝術評論家毛時安的新作《聽潮:新海派美術評論》(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面世。該書共分為“靈變入化境”“別樣的美態”“鳥兒停在這里”和“大海潮動”四輯,集合了六十余篇海派美術評論文章,涉及海派眾多藝術名家。
毛時安的藝術評論,評畫家和繪畫不是就事論事,千篇一律。對每一位藝術家都會有自己極其獨特敏銳的發現和評論。在評論藝術家的時候,他經常會有理論的思考,從個別上升到一般,提出了諸如藝術語言的可生長性問題,關于畫種氣質和畫家氣質相關性的看法,都極有新意。據悉,4月14日下午上海圖書館東館將舉辦《我與新海派美術的五十年》新書分享活動。
本文為《聽潮:新海派美術評論》的部分評論文章節選。

《聽潮:新海派美術評論》書影

4月14日上海圖書館東館《我與新海派美術的五十年》新書分享活動海報
藝術家的生命底色——《賀友直全集·綜合卷》序(選摘)
2022年是我國連環畫大師賀友直先生(1922-2022)誕辰百年。上海為賀先生百年誕辰做了兩件大事。一是,中華藝術宮(上海美術館)舉辦了《小人書 大智繪——賀友直誕辰百年紀念》。二是,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經過多年的籌備收羅,終于在他百年誕辰之際,出版了卷帙浩繁達26卷之多的《賀友直全集》(以下簡稱《全集》)。賀先生幾乎終生供職于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留下了《山鄉巨變》《李雙雙》《朝陽溝》《白光》一大批傳世的經典之作,和他同時代的一大批畫家,開創了中國連環畫群星璀璨的黃金時代。用他的作品哺育了幾代的中國讀者,中國畫壇的許多藝術家就是在閱讀、臨摹賀友直連環畫的過程中,走上了藝術道路。特別是其開連環畫一代新風的《山鄉巨變》不啻是初入國畫者的又一部《芥子園畫譜》。《全集》的出版,展現了上海人美對一個一輩子貢獻卓著的老藝術家從未忘記過的充滿感情的緬懷,也滿足了廣大賀先生藝術愛好者重睹他藝術風采和全貌的心愿。

《賀友直全集》書影

2022年賀友直誕辰百年之際,澎湃新聞參與主辦的《小人書 大智繪——賀友直誕辰百年紀念》展覽現場
《全集》23、24卷為《綜合卷》。《綜合卷》收錄組畫17種,水墨、速寫139件。這些作品大都來自家人、友人藏家的收藏。多年來,藏在深閨人未識。和他那些膾炙人口的連環畫名著相比,這些作品有點像散兵游勇,有點像賀友直連環畫藝術世界的“編外人士”。賀友直說過:“連環畫內涵的高低深淺是由原著決定的,畫畫的人依文作畫,我將其比作來料加工”。(見《雜碎集.前言.直白的話》)相比之下,就是這些“編外人士”倒能像一條秘密的小路,帶領我們闖入了他連環畫創作的精神世界,讓我們更清楚看到了賀先生連環畫創作密為人宣的心路歷程。我們都知道,他的《白光》一問世,就引起了美術界的轟動,甚至連浙派人物畫創始人方增先都贊嘆不已。大家都以為這是賀先生突發奇想靈光乍現的神來之筆,就像杭州的飛來峰、黃山的飛來石。其實遠非如此。他畫過兩組楊根思組畫。第二組是鉛筆畫,而第一組就是水墨畫。特別是其中占據要地、痛擊敵軍、顧全大局、英勇就義水墨對于環境氣氛的渲染,整體架構,已經達到相當的高度。而1975年創作的《法家人物韓非》,畫面墨、彩、線條與整體表達,更加渾然一體。可見,對于連環畫的水墨應用,并不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白光》正是他積久為功,多年思考,水到渠成的結晶。《賀友直全集》內頁連環畫,對于賀友直,經歷了從養家糊口的職業到成為自己自覺藝術追求,并滿足自己精神需求的事業的漫長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賀友直慢慢擁有了一份藝術家事業有成的職業、事業融為一體的自豪和滿足。他為世界貢獻了那么多生動、鮮活,洋溢著凡人生活情趣的藝術形象,他深為自己筆下創造的那些人物而自豪。他時常自得其樂地自己搭臺,自己導演,把自己筆下出現的一眾小人物亭面糊、盛佑亭、李雙雙、孫喜旺、栓保、銀環、二諸葛、三仙姑、二黑、小芹、尤葫蘆、婁阿鼠、陳士成粉墨登臺……不但有傳統的人物繡像(《賀家班子》,2014—2015),還有1991年、2013年他們兩次集體登場亮相,分列左右,畫家居中,或抱著個酒壇,或拎著一個畫夾,頗為自得其樂的《賀家班子》群像。2002年《人物集粹》更是以白描長卷的結構方式,把《小二黑結婚》《朝陽溝》《李雙雙》這些連環畫中不同年代、不同空間的人物和輕松愉悅,充滿輕喜劇的畫面場景,穿越式地連續展開。特別的幽默發噱。如畫卷開首,《朝陽溝》的一群女孩,看著三仙姑失靈,騎驢到區上的一副狼狽相;中段二黑和小芹喜結良緣,人群圍觀放鞭炮的喜慶;結尾,村姑們在河邊洗衣,遠遠地看著二黑小芹談情說愛時,偷偷樂的情境。

賀友直《朝陽溝》
賀友直,場面上,我們尊稱他“賀先生”“賀老師”,私下里都昵稱“老頭”。老頭,天生樂天,有著幾乎與生俱來的“冷面滑稽”的天才本色,他的說笑很民間,通俗易懂,但又很高級,可以讓你回味很久。大家不妨看看《以畫寄意之八》款識。實在忍不住,抄錄如下:
一、喜旺,聽我皮九的,跑買賣去,否則拴不住雙雙。
二、別死心眼兒,東頭那個人是老了點,可有錢。(毛注:三仙姑勸李雙雙)
三、姓賀的,你別神氣,沒有我,你能有今天?(毛注:亭面糊賀友直對飲,說酒話)
四、尤葫蘆,我二諸葛神算,你此番回得家去定是兇多吉少
五、陳士成,你考了十六趟,沒中,我頭趟就中,啥道理……嘻嘻。(毛注:《連升三級》張好古嘲笑《白光》陳士成)
脫口而出,自己不動一點聲色,像極了侯寶林、姚慕雙、周柏春。倘如說,連環畫因為題材決定,多少還有點限制了老頭幽默才華的發揮,那么,《綜合卷》讓我們更加看到了一個更鮮活更生動的鄰家老頭。
滑稽和幽默在《綜合卷》里幾乎無處不在。俗話,對牛彈琴。他致賀畫家梁洪濤畫展。老梁善畫牛,好一個賀友直讓一頭牛癡癡地站在畫家背后,看著席地而坐的畫家作畫。一片癡情,似乎看到了畫紙上一頭比他還神氣的牛。真是牛!《觀魚圖》中一個老漢,對眾兩具嘴對嘴的完整魚骨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問酒圖》酒徒賀友直拎著一只空酒壺,“借問酒家何處有?”望穿一片杏花林后面迎風招展畫著銅錢的酒旗,感嘆老酒漲價的“不勝負擔”。既高雅,又平民。
《也有所思》中,賀友直萎縮在一幅中堂的卷軸下,手捂嘴巴,望著訂購的紅色簽條瞠目結舌。四張簽條分別寫著’“金先生訂”“錢先生訂”“萬先生訂”“貫先生訂”。好一個“金錢萬貫”。他終生好酒,每頓來兩口戲稱為“生命口服液”的紹興老酒。他畫了許多喝酒的小品。時而和亭面糊對酌,時而自己與酒壇一體而無法自拔,時而夸張,時而寫實,張張寫著“痛快”兩個字。透過畫面,我們可以聞到酒后微醺的酒氣和老酒一口下肚的愜意。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賀先生,也當留其名乎?

賀友直《山鄉巨變》
東晉謝赫《古畫品錄》“繪畫六法”第一條就是“氣韻生動”。賀友直先生藝術的最大感人之處,就是生動,筆下的人物生動,表情生動,感情生動。看他《自畫像》中老花鏡上方露出的那對眼珠,真的賊亮賊亮,機智、銳利而溫和。《小二黑結婚》中三仙姑裝神弄鬼后出乖露丑,從哄笑人群中退出,手絹遮臉,手絹上方露出的眉眼,盡顯尷尬狼狽。歸根結底,人物的生動是畫家自己內心和精神生動圖式再現。誠如,以畫寄意之八所題“唯我才能得此樂處”。2000年、2001年、2011年、2013年,他多次因朋友之約,借三年困難時期排隊買菜為題,畫了《比上雖不足,比下感有余》。四件作品可以感受到畫家“人書俱老”,生命和時間流淌的過程。唯一不變的是他對于時代的記憶,和由記憶感悟出來的“天地一壺寬”的豁達、樂觀人生態度。賀先生是一個隨遇而安,自得其樂的藝術家,但又是一個始終恪守著做人原則的藝術家。2000年他因《新民晚報》張林嵐先生之約,畫了《趙超構印象》。畫的是五七干校,超構老“搖搖晃晃,狀似不勝重負”挑水,還有夾著一把溫州油紙傘穿越風雨的不堪情境。同時記下了自己當時的心情“頓感肅然,又覺相憐”。從中可以感到賀友直始終不熄燃燒的內心的良知。另有一件奉鐵老的扇面《記事圖》。記了兩件事。一是1972年去上海電焊機廠。乘公交車,錢沒帶足,鐵老得知后,幫他悄悄買了回程票。畫面左側,兩人手拉著車頂的檔子,老頭悄悄對著老鐵耳語,老鐵手里拎著個紙袋。簡約而傳神。右側售票員在人群中賣票。氣氛生動,繁簡對比,主體突出。二是1970年鐵老由干校調回出版社,當時關在牛棚,還屬“牛”的賀友直奉命挑行李送行,20余里地,從干校到長途車站。20多年后,賀友直依然銘記在心,送別時內心感受到的鐵老的“毫無歧視之意”。一個人銘記他人之好,到所有細節歷歷在目。老頭真是一個靈魂透著亮光的好人。也著實讓這世界上那些薄情寡義鮮廉寡恥之徒無地自容!
《綜合卷》不是賀友直藝術創作的主體,但極大地豐富了我們對他的藝術豐富性的理解,對他藝術創作后面的精神世界的理解,特別是一個連環畫家樸素天然的人文情懷。甚至可以說,這些略顯凌亂作品,在隨意中展現了必然,展現了賀友直的藝術觀人生觀價值觀。讓我們感受到了賀先生博大精深的連環畫藝術世界的生命底色。
他來自民間,畫著最通俗的小人書,但有著一顆高尚的熱愛生活的靈魂……和他有過交往是一種幸運……
疫情雖近尾聲,心情仍不舒暢。詞不達意,僅此為序。
《爸爸媽媽都去哪兒了:在“‘閱人’國際版畫展”的發言》節選:
今天的這個展覽叫《閱人》,就是關心在這樣一個世紀進程中人的精神,人的靈魂,人的情感,人的心靈。我們所要做的,除了在藝術領域的技術層面的不斷深入、不斷的精益求精以外,還在做另外一件事情,就是重建精神世界的秩序。因為我們是藝術家,我們必須超越政治,超越意識形態,去關心人的存在。很高興,我在這個展覽中看到了我們藝術家在當下這樣的時代意識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之所在。當然,我也聽到昨天開幕式上,有少數的觀眾在說,中國的藝術家作品和歐美藝術家還是不太像,和世界的潮流還是不太像。

趙延年 暮年

廖揚 你們去哪了
但是我一直在想,我們為什么要像呢?如果阿根廷的畫家和美國的畫家一樣,歐洲的畫家和中國的畫家一樣,或者說中國的畫家和歐洲、美洲畫家一樣,那么這個藝術還有它存在的價值和必要嗎?所以,我想,“不像”才是對的。自己以自己的面貌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才是對的。那么,我這里就會想到一個問題,什么是好的藝術?我在這個畫展上看到很多畫,有一件畫讓我很感動,就是趙延年先生那件《滄桑》。畫不大,20cm×11.5cm,而且是黑白的。這是一張肖像畫,逆光勾勒的一位老人的側面頭像,占了畫面1/3多一點。除了凝視,幾乎沒有表情。除了唇邊和下巴的胡子、額頭的皺紋,略為精細,連眼睛都只留了幾毫米的一點白光,省略了一切可以省略的細節。但是,我想他能打動各種膚色、各種語言、各個地方的觀眾。那是真正的滄桑,非語言的能描述的充滿各種況味的滄桑,百感交集的滄桑。有時,沉默和簡單,是最豐富的語言。只要有韌性的微光就行。我想,好的藝術其實就是有人性的溫度,有吸引人心靈的意味。因為現代人都會把自己的心包得緊緊的,裹著一層鎧甲,刀槍不入。但是不管怎么樣包裹,它總有柔軟的東西露出來。藝術就是要打動心靈,把那些最柔軟的部分裸露出來,讓你去想。這是世世代代藝術家面臨的難題,也是值得我們世世代代去努力實踐的一個任務。
《時代的智者 藝術的天才:程十發藝術學習欣賞隨想》節選:
“吳帶當風,曹衣出水”,線條是與形象結合的詩。經過提煉概括,有了十八般武藝似的十八描。但十八描并沒有窮盡線條的可能。程十發的線條受到陳老蓮的影響,也有漢簡草隸的筆意。但他并沒有止步。從《畫皮》到《膽劍篇》我們可以看到,他筆法探索的軌跡。《畫皮》的筆墨線條開始放縱起來,但仍還帶著試探的意味。《孔乙己》向前邁了一步,線條和色彩的結合顯得更自信。而到了《阿Q正傳》則看到了一種規模和氣象。首先,它既不是五彩,也不是單色。而是介乎二者之間,在五彩和單色之間,有了一點淺淺的赭石色。在中鋒勾線時,經常出其不意地用寬闊的接近塊面的或濃或淡的粗線中斷,甚至粗魯地打斷線的連貫,實現的節奏發生豐富的變化,靈動而富于裝飾性,而且線與色的彼此有破有合。因為色彩不是過于復雜,對于試驗相對容易上手些。堅實沉穩的中鋒,旁敲側擊的偏鋒,奔涌而下的順峰,逆水而上的逆鋒,交互為用,蔚為大觀。《膽劍篇》借鑒漢磚畫像的形式,因為單色,更集中于線條的復雜變化。

(左)程十發 為周勃造像1978 ;(右)程十發 昆曲《蘆林》
到了20世紀80年代,程十發的繪畫終于達到了爐火純青、運用自如,以無間入有間,畫家心、情,筆下線條和表現對象渾然一體,達到妙筆生花的藝術境界。他的筆墨線條同時兼備了服務、加強人物造型,又極盡變化之能事,可獨立欣賞的形式功能。如同為馬項上方的一根大跨度的弧線,《周秀英造像》(1977)女主人相對秀美,以粗獷雄渾的線條襯托。《周勃》(1979)飛白細線突出老將自身的慷慨豪邁。但都可以看到程線在需要力度時都如彎弓射大雕的力度。《昆曲〈廬林〉》中程十發抓住受屈的龐氏向姜詩傾訴的片刻,女主角展開的白色素裙左右如清波般的圓弧線條和大斜角下來的直線,實在是賞心悅目。而《禮忠魂》(1979)、《湘君》(1979)在我眼里,就是帶著那個時代烈焰重生后,讓人內心洶涌澎湃、波濤起伏的一曲筆墨線條的交響欣賞程先生的線條是一件十分賞心悅目的事。他的線條或如喃喃低語欲說還休,或如白鶴起舞裊娜多姿,或如涓涓細流回腸蕩氣,或如盤根錯節千回百折,或如長江大河氣勢磅礴。總之如蘇東坡所說,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知。在漫長的藝術生涯中,形成了程畫中顧盼生姿,流光溢彩,活潑自由,無處不在的“程線”。程線使我想到程(硯秋)派和昆曲唱腔一波三折、一唱三嘆的委婉、細膩,變化無窮。
“程線”解放了中國筆墨線條尚未被認識的巨大的潛在生命力,為其后海上繪畫開啟了國畫藝術形式的思想解放。在時代驅使大多數藝術家崇尚陽剛崇高之美的時候,程線走了一條相對柔和的極富抒情性的路子,而且獲得了成功和承認。這是一個奇跡。它使民間氣和文人氣保持著藝術必需的內在張力,相得益彰。
《大都市文化的輕喜劇:我讀鄭辛遙〈智得其樂〉》節選:
中國詩文藝術歷來有“美刺”,即歌頌贊美和批評諷刺的傳統。近現代中國漫畫,正是一種以諷刺幽默為特點的藝術,是中國文化“美刺”優秀傳統的時代體現。然而,時至今日,隨著老一代漫畫家的退隱,漫畫的整體衰落已是不爭的事實。其實,在我看來,今天正是一個特別需要漫畫針砭的時代。在黨對腐敗雷厲風行的整治中腐敗官員丑惡的嘴臉,現實生活中的各種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的做派,以及影響社會進步發展的各種陳規陋習,都需要漫畫積極發揮諷刺、批評的功能,去匡正時弊,而高節奏、高強度的現代生活也迫切需要幽默的潤滑,滿足人民群眾日益增長、日益豐富的精神文化需求,推動社會的健康進步與發展。

鄭辛遙 《馬拉多納》(1987) 獲意大利第九屆國際體育幽默漫畫比賽第8名
自然界很多物種的消失,在于其生態的破壞和消亡。同樣, 許多文化形態和藝術門類,包括不少民族語言的消失,就在于其文化生態的惡化。漫畫是文藝百花園里一株帶刺的玫瑰。很難想象,百花齊放,沒有玫瑰的色香。而且,它如文藝的輕騎兵,明人快語,反映時代具有“短平快”的效果。好的漫畫經常都帶有一定的諷刺的色彩,有的甚至不乏辛辣。偶爾因為認識的偏差,或者諷刺批評過于尖銳,會引起社會逆向反應,因此,漫畫,包括相聲的創作逐漸變成了“帶電作業”。我們要有適合文藝規律的容錯和糾錯機制。繁榮漫畫,我們要努力為諷刺藝術的創作、生長創造其必需的良好、寬容的文化生態環境,并為優秀漫畫提供經常性的發表平臺。很難想象,離開《新民晚報》三十年如一日的發表支持,會有今天鄭辛遙《智慧快餐》的洋洋大觀。

鄭辛遙 《萬無一失》(1987)獲比利時第二十六屆國際漫畫比賽第8名
其次,誠如漫畫家方唐指出的,“漫畫,簡而言之,是畫思想;畫技決定作品的美感,思想決定作品的深度”。優秀的漫畫家,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生活、思想和藝術不斷砥礪的結果。我們期待有更多像鄭辛遙那樣矢志不渝獻身漫畫藝術,與時俱進,在漫畫藝術上不斷探索深入開掘的過程中,擁有廣大讀者的漫畫家。歸根到底,藝術的繁榮取決于藝術家和他們的作品。我相信,只要直面生活,保持漫畫諷刺幽默的品格,對各種不良社會風氣、社會現象做出尖銳而善意的批評諷刺,假以時日,漫畫仍然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漫畫老前輩方成指出:“鄭辛遙的漫畫,最突出的特色是幽默感鮮明,啟人心智。從他的作品看得出,有的畫是利用造成滑稽的道理虛構出來的。有的畫看起來很奇怪,出人意料。但又有可理解的情理,由此給人以奇思巧妙的感覺,這就是幽默。”(方成《鄭辛遙的幽默》,見1992年2月《書屋》)。

鄭辛遙 《無題》(1987) 獲日本第八屆讀賣國際漫畫大賽優秀獎
漫畫的美學核心是漫畫思維。就如20世紀80年代鄭辛遙初露頭角時評論家何振志指出的那樣:“鄭辛遙是長著雙翼的漫畫家,有不少漫畫家都像是有翅膀的……他是飛行的,不是步行的。”(何振志《飛行的思維》,見1988年12月3日《文匯報》)我們的時代需要更多鄭辛遙這樣優秀的漫畫家,漫畫界也需要更多鄭辛遙這樣優秀的漫畫家來振興漫畫事業。從根本上扭轉改變諷刺幽默的大眾藝術,漫畫成為“奢侈品”的問題。
《陽光下的城市:聚焦上海的青年油畫家杜海軍》節選:
海軍是一個認真思考怎樣畫畫的畫家。作為一個中國的油畫家,他力圖把一些中國書畫的技法融入外來的油畫畫種里去。他植入窗口的生活場景大都帶著逸筆草草的寫意情調。他喜歡書法,在大片墻體的處理上有意規避西畫的筆觸而盡力凸顯中國書法筆法筆性,借助屋漏痕、飛白,更生動地展現老墻的斑駁,展現歲月留下的痕跡。他喜歡用系列方式,將自己的繪畫探索一步一步向著縱深推進。同時,借助不同的媒介,畫布、拆卸下來的船木、鋁板開拓畫法的各種可能性,延伸自己對城市生存的持續思考,使城市在他的藝術空間中走得更遠。

杜海軍 外灘四合一
人類文明創造了很多很多新的玩意兒,但我們創造的那些東西究竟是什么?包括AI。特別是,全球都市化的今天,我自己也天天在想,現代化、都市化究竟給人類、給世界帶來了什么?

杜海軍 一米陽光
看杜海軍的畫,我總感到,還有一個看不見的始終活躍在幕后的角色,那就是陽光。海軍描繪的街景大都籠罩在陽光里,外輪廓線在天空下清晰可辨。這陽光大多不耀眼不強烈,帶著一種溫和溫馨的透明感。但這陽光并不完全是自然光。因為即使籠罩在夜色中萬家燈火閃爍的街景中,我們似乎依然可以感受到來自陽光的暖意。這陽光其實來自畫家的內心。生活中,海軍就是那個走在大街上充滿陽光,溫和而“透明”的大青年。

杜海軍 鄔達克舊居

杜海軍 城市鏡像B
《一束不熄的藝術火苗:為沈柔堅誕辰100周年而作》節選:
在20世紀,一個充滿神圣苦難和艱辛探索的世紀,老沈以他樂觀而富于視覺愉悅的色彩,撫慰了我們民族創傷累累的心靈。在這點上他像馬蒂斯和他的時代,在用全部的生命點亮、燃燒自己的創作,把生命視作一場永無止境的藝術探索、精神探險,把藝術視為人生至高的存在。

沈柔堅在創作版畫

沈柔堅 雪后
在這點上他的心和凡·高是相通的。他無愧于極“左”年代作為惡謚而扣在頭上的那頂“沈凡高”的桂冠。在審美的意義上,他是一個民族苦難背景上升騰起來的美麗火苗,是一個用色彩展示心靈的童話詩人。他天真爛漫,沒有做作,沒有城府,要讓所有的人在他的藝術世界里體悟到生命的美好,世界的美好。在這點上,他使我想到安徒生。

沈柔堅 濤聲
老沈走了。終年79歲。
是的,老沈走了。作為一個藝術家,他這次一定是為他最最重要的創作,去做一次最最重要的寫生。在他誕辰100周年之際,我依然在心里輕輕地對他說:老沈,走好!
《陳家面目 琪派圖式:陳琪的藝術世界》節選:
我從上海的西南趕到上海的正北,來到陳琪的工作室,三江堂。當我踏進陳琪創造的那個瑰麗的藝術世界的時候,當數千件的繪畫、書法、瓷藝,特別是1300多件的彩墨寫生,一一在我面前展開的時候,我是真正被震撼了。一時間,三江堂已經不復畫家的工作室,而是我們生活的大千世界。大自然萬木蔥蘢的勃勃生機撲面而來,你甚至能聽到鮮花綻放的聲音,秋天金色的碩果飽滿開裂的聲音,看到毛澤東、柳亞子、沈鈞儒、朱自清……穿越厚重的歷史向你走來……面對陳琪的藝術世界,我像一個行走在藝術原野上的漂泊者。我困惑,這是我熟悉的畫家陳琪嗎?俄羅斯形式主義批評家什克洛夫斯基論審美說,藝術就是“感覺到一個讓熟悉的東西產生陌生化的審美效果”。眼前的陳琪就是我的審美對象,他,陳琪,是夾在 21 世紀上海美術發展史中的一枚書簽。

陳琪 華頂杜鵑(浙江天臺寫生)

(左)蓮塘葉蔭可遮陽;(右)春意萌動
在與寫生對象擦肩而過、轉眼即逝的瞬間,陳琪和眼前的景物,不僅“目擊”而且“神遇”,并且涉筆成趣,頃刻之間轉化為宣紙上活生生的藝術形象。不但生動,而且完整,顯示了武林高手才有的深湛功力。有幸在三江堂目睹1200張“藏在深閨人未識”的寫生作品,一張張地在我眼前翻過,不時有一種靈魂出竅,隨風而去感覺。畫中那些我曾經去過的浦江、莫干山、黃土高原……和沒有去過的新疆喀納斯、庫爾干石頭城……,竟和我看到和想象中的風景如此吻合。

陳琪 寺山茶
尤其是畫家家鄉浦江的一系列寫生作品,頗有“獨坐敬亭山,相看兩不厭”,物我無間,出神入化的境界。我尤為喜歡他寫生的花卉作品,那些尋常的農家蔬果,仿佛剛剛從枝頭田間采摘下來,樸素得就像泥土空氣陽光一樣,沒有任何形容詞的修飾。那些梅花、荷花、櫻花、杜鵑花、芙蓉花、三角梅……似乎可以看到陽光透過嬌嫩的花瓣和花瓣里含著的汁液,聞到各自散發的芳香;似花非花,如夢如幻,深得花之神韻。

陳琪 四季如歌[2005中國百家金陵畫展(中國畫)金獎]
《讓童心放飛藍天:觀宋慶齡幼兒園成立三十周年“孵化”畫展有感》節選:
兒童都是天生的藝術家。他們沒有拜過名師,也沒有進過任何美術學習班。我觀察過宋幼出來的那些孩子畫畫的情景。開始拿起彩色鉛筆,歪歪斜斜地在紙上胡涂亂抹起來。稚拙的線條里浮現出了一條巨大的劍齒恐龍,一朵開放的鮮花,東倒西歪的房子,不太圓的太陽……沒有任何強行規定和要求,放飛他的創造力想象力,完全由著自己的小腦袋,想到什么畫什么,碰到什么畫什么。

兒童泥塑 火烈鳥
孩子們人生的起跑線在哪里?審美教育是人類真正的啟蒙教育,是啟蒙教育、素質教育最為重要的底座,猶如高樓的地基。這些年,“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幾乎成了全社會的共識,集體焦慮。于是我們看到,一邊是父母家長喋喋不休地埋怨孩子從嬰幼兒開始就負擔太重,全社會大聲疾呼為孩子減負;一邊是父母家長在給孩子不斷加碼,報名各種補習班,周六周日孩子排滿了補習的課程,再加各種素質培訓班,把他們丟進學前教育的汪洋大海之中,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知識一股腦兒地塞給他們,連嬰幼兒的爛漫時光也剝奪殆盡。其實孩子成長的一生并沒有決定輸贏的“起跑線”。而那條充滿了功利目的扼殺了孩子天性、想象、創造、成長的“起跑線”,不但沒有助力孩子的人生,甚至不時成為孩子人生的“絆馬索”。高校出自妒忌的兇殺案,就在起跑線的失誤。每個孩子都喜歡問“為什么”,星星為什么會發亮、月亮為什么跟著我走、電視機里為什么會有人、太陽為什么每天從窗口升起來、樹和花為什么不會說話……都有提不完的問題。強加的就是負擔,而且會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抵觸。從好問好學到沉默厭學,功利主義的起跑線,過多超越年齡的知識負荷,就像一輛長期超載的車輛,不勝重負。最終讓孩子與生俱來的強烈的求知和創造的欲望,如溫水煮青蛙那樣被熄滅。“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就在于此。把儲存在記憶里的美好事物,眼睛里看到過的世界和事物,提煉出來,變成線條、色彩、形象,建構出美好的畫面,需要想象的力量進行再創造。誠如愛因斯坦所言,“想象力比知識更重要。因為知識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著世界上的一切,推動著進步,并且是知識進化的源泉”。

兒童裝置 千人千面及其局部
如果說,一定有什么起跑線,那就是沒有任何功利目的無拘無束的藝術創造,讓孩子忘情、投入,能在自己創造的色彩、線條、形狀、空間、結構和聲音中,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藝術。集合了自由、激情、想象、創造力,超越明確功利目的的藝術,才是人生的“起跑線”。錢學森、錢三強、錢偉長都有著童年人生起步時對藝術、文學的濃烈興趣。畫展中特別展示了幼托班孩子們的涂鴉“作品”,很難看到具象,只有線條和色彩隨心所欲的沒有目的只有快樂的奔放。這是天性和感官完全打開獲得的一種自由的快樂。涂鴉, 其實體現了藝術的本質,自由而超越功利的創造。人生的起點, 其實開始于我們每個人童年握起畫筆涂鴉的那一刻。

兒童裝置 樹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