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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劇不愧是“背德愛情天花板”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影視作品受到的道德審判越來越多。從經典電影到熱播劇集,都沒能幸免于難。豆瓣高分韓劇《春夜》播出已近五年,每個春天,有多少人把它翻出來重溫,就有多少人審判它“三觀不正”。
導演安畔錫在創作《春夜》之初,只是希望它能夠與觀眾對談。在他看來,每個人都會懷抱著某種罪惡感孤單地生活,而電視劇是最安全有效的對談對象。“對電視劇來說,重要的不是通過它將答案呈現于人們眼前,而是要讓人迅速地進入疑問當中去。”
作為一部都市浪漫愛情劇,《春夜》懂愛情,更懂人心。
01.
愛情,妙不可言的是未知
《春夜》的愛情如電光火石般開始:買藥沒有付錢的女主角,一遍就背下了身為藥師的男主角的手機號碼;而男主角遲遲不愿意在短信中回復自己的銀行賬號,只是為了能再見女主角一面。他們很快就見了第二面,很快就確認了彼此的心意,見不得光的心意。
女主角已經有了男友。他們就這樣被懸置在道德的分岔路口,往前是罪惡感的折磨,往后也沒有退路。因為愛情既然來了,就會和咳嗽一樣無法隱藏,也無法忍受。除非一方決絕地破釜沉舟,否則,他們的愛情將沒有結果,只有充滿未知的過程。

這意味著他們必須在發乎情和止乎禮之間徘徊試探,時而冒進,時而退守。喜悅總是包藏著酸澀,悲傷又包藏著悸動。劇中有一個橋段,女主角李靜仁(韓志旼 飾)聯系不上男主角劉志浩(丁海寅 飾),情急之下直接跑去他家按門鈴。
劉志浩沒有讓李靜仁進門,而是自己走出來,然后把門帶上。他在努力維護得體的社交距離,同時給自己拉起一道警戒線。也是出于這樣的考慮,他會克制地告訴李靜仁“你不該來找我的”。可是有些東西捂住了嘴巴,又從嘆息里跑出來。
如果把愛情比作一場雙人舞,劉志浩這個舞伴實在太過溫柔。他當然希望自己被堅定地選擇,但更不希望李靜仁為難,因為她背負著更大的道德包袱。“一開始就知道她有交往對象,要收心的話,那時就該收了……光是我的存在,就已經讓她很辛苦了。”
他對李靜仁說:“等到很久很久以后,如果那時的心意還一如現在,就來我身邊吧。”這像極了作家羅蘭·巴特在《戀人絮語》中說的話:“溫柔的舉止意味著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使你安然入睡,但也別忘了,我對你也有那么點兒微不足道的欲望,不過我還不打算立刻占有什么東西。”
溫柔到不去占有,不僅是對他者的尊重,也是承認自己在他者面前無能為力。這種愛情形態更接近哲學家列維納斯定義的“撫愛”,一直處于“尋求愛的意外、纖細、微妙和神秘”的未知中。未知是愛情中最妙不可言的部分。
《春夜》的可貴之處正在于此,它設法呈現了一種極致而稀有的愛情形態,沒有居高臨下的道德審判,而是幫助觀眾理解混亂、復雜和幽微。導演安畔錫也在設法消除觀眾的心理阻隔,讓他們毫無芥蒂地與男女主角站在一邊。

李靜仁和劉志浩沒有可以光明正大見面的身份。所以每當他們在狹小逼仄的空間合體,鏡頭中總會有其他物體遮掩,讓人更想看清他們的身體動作和面部表情。還有劉志浩家所在公寓的樓梯間,在整部劇中極具存在感。因為每個上下樓梯的人,都會被鏡頭追蹤特寫。
觀眾在無意間代入了那個總在暗處偷窺的視角,參與了這段見不得光的愛情的每一次在場。某種程度上,觀眾也突破了對自身的道德約束。于是在聽到鼓點像心跳一樣的插曲時,無可避免地成為李靜仁和劉志浩的共犯,與他們的愛情同頻共振。
02.
脫軌的另一個名字叫轉機
當觀眾不再追究愛情的合法性,《春夜》也就順勢打開了一條理解人物內心世界的通路。實際上,李靜仁和劉志浩都是靠著慣性生活,從而被慣性束縛的人。對他們來說,脫軌的愛情對人生起到的作用,恰恰不是毀滅而是創造,創造跳出條條框框的轉機。
李靜仁的蛻變是《春夜》的劇眼,因為她是更難跳出束縛的人。她需要用愛情對抗很多東西,尤其是家庭施加給她的影響。李靜仁的家庭既現代又傳統,既從經濟騰飛中受益,又充滿了等級和順從。大家長式的父親利用女兒們的婚姻鞏固自己的社會地位,而那個操持所有家務勞動和情感勞動的母親常常是失語的。

值得一提的是,李靜仁和男友一開始就是通過父親介紹認識的。男友就像父親的翻版,他在手機上給李靜仁的備注是“我的女人”,不假思索地把她當作自己的所有物。男友和父親都會順其自然地提到結婚,像是要把她從“父親的權力”移交到“丈夫的權力”統治之下。
在和男友的關系中,李靜仁仍然在被父權制家庭支配。她的自我沒有被看到,更不用說承認和尊重。男友希望她是裝點門面的飾物,需要的時候在男性飯局出場,坐實他“事業愛情雙豐收”的人生贏家身份。
所以李靜仁很早就感覺不對勁了,她懷疑這段關系不是她想要的,也懷疑組建家庭的意義,但打破現有的穩固生活并不容易。劉志浩的出現,恰好就是轉機。
哲學家有時會把愛情和真理劃等號:“每當我在思想上面臨關鍵的一步,在邁與不邁之間猶豫不決的時候,愛神都會振翅觸動我。”這句話在李靜仁這里是不虛的。
劉志浩的人物設定,幾乎是世俗意義上成功人士的反面。他的職業是藥師,而不是更受社會青睞的醫生;他還是個單身父親,是個“被拋棄的人”;如果非要按照傳統的二元性別氣質分類,他身上的“女性氣質”更突出。李靜仁下定決心與男友分手,正是因為他對劉志浩的輕視。
劇中有一個鮮明的對比,李靜仁的男友以輸給劉志浩為恥,因此無視李靜仁的拒絕也要跟她求婚。與此同時,被求婚的李靜仁想到的,卻是劉志浩掛滿衣服的陽臺。李靜仁并不排斥婚姻和家庭,只是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溫柔的人沉入生活的細枝末節。

當男友準備逐個擊破李靜仁的家庭成員逼她就范時,李靜仁也徹底擺脫了家庭的束縛,找回了自我。有意思的是,以男友和父親為代表的男性同盟,都認為李靜仁不可理喻。而以姐妹和母親為代表的女性同盟,最終都給予了理解和支持。
這其中當然有物本價值觀和人本價值觀的沖突,也體現了韓國社會學家張慶燮提出的“壓縮的現代性”。張慶燮認為,以韓國為代表的東亞國家,在史無前例的超短時間內完成了現代化進程,導致了緊張、無序、焦慮的社會心理,也促成了去家庭化和個體化的趨勢。
故事結尾處李靜仁父親缺席的家庭聚會,可以算作對未來家庭形態和代際關系的想象和重構。
03.
貼地的浪漫,也是錯覺魔法
至此,愛情題材韓劇的迭代成果已然明了。現實世界的不確定性在加強,人們不再輕易地相信愛情。以往那些不考慮因果邏輯的濫情故事,再也騙不了觀眾了。《春夜》所做的,是在愛情之外,仔細描摹愛情綻放的土壤,更難能可貴地呈現了現實世界的灰度。

在導演安畔錫看來,只有當配角是灰色的,才能讓觀眾看清楚主角的內在。所以李靜仁的男友并沒有被塑造成絕對的壞人,他也是父權制家庭的受害者,但比李靜仁自洽得多,也適應得多。他曾為了和李靜仁結婚反抗父親的意愿,又能在分手后調整身段,去追求對事業有助力的婚姻。
因為這個角色的存在,可以理解李靜仁前期在感情上為何舉棋不定。最后兩人看清了彼此的觀念差異而分道揚鑣,也算某種程度上的善始善終。
《春夜》也不追求完全正確的故事,幾處看似不經意的閑筆,就能體現創作者的良苦用心。李靜仁的姐姐遭受丈夫家暴,積累了足夠讓他鋃鐺入獄的證據,卻在關鍵時刻放了他一馬,只求順利離婚。李靜仁的媽媽受不了丈夫的冷漠勢利,拉著行李箱出走,幾天后又拉著行李箱回去。明明恨女婿入骨,私下且打且罵,但只要有丈夫在場,連說話都謹小慎微。
這些故事不爽利、不先進、不正確,但像人心一樣曲折反復。它們讓電視劇無限接近于真實,劇中的愛情也顯得更加可信了。
除此之外,《春夜》的另一大法寶是營造細微的真實感,讓愛情本身直接貼近地面。導演安畔錫在采訪中表示過,他會選擇保留許多對故事情節發展沒有直接作用的場面,它們對于理解男女主角的愛情至關重要。
在觀看《春夜》的過程中,常常能感受到一種類似于現實世界的時間流動。劉志浩是怎么跑著去見李靜仁的,李靜仁為什么在黑夜里一遍遍地點亮手機屏幕,劉志浩和李靜仁一起散步時到底走了多遠……緩慢的時間流動,撩撥起雋永的心動。
可是,貼地的浪漫終究也不過是一種錯覺魔法。偶爾你還是會懷疑,溫柔過頭的劉志浩,是真實存在的嗎?喜歡的人剛好就住在朋友的樓上,會不會太巧了?如果韓國普及了移動支付,李靜仁與劉志浩還會相愛嗎?

可是,懷疑過后,你還是會無法自拔地回到電視劇的世界。《動物化的后現代》一書,從側面解釋了這種矛盾而抽離的觀看體驗。一方面,人們可以“隨自己的喜好強化對片段的情感投射”,那些影響代入的疑慮也就隨之消散。
另一方面,現實世界的劉志浩也許真實存在,但實在遙不可及。而電視劇世界可以投射情感的劉志浩,反而在觸手可及的眼前。
愛情本就是平凡日常的神跡,只要心動感是真實的,也許就足夠了。
參考資料:
1.安畔錫采訪:“重要的是讓人迅速進入到疑問當中去”“用最好的真實完成最棒的幻想”“沒有顯眼的風格才是真正的杰作”“因金喜愛改變了導演路線”丨翻譯@我是毳毳
2.《春夜》發布會丨MBC
3.《壓縮現代性下的韓國》丨張慶燮
4.《父權制與資本主義》丨上野千鶴子
5.《動物化的後現代》丨東浩紀
6.看理想音頻節目《論愛欲:愛的哲學啟示錄》丨汪民安
撰文:布里
策劃:看理想新媒體部
配圖:《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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