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春招，我的面試官是個機器人。

一個穿正裝的機器人告訴我面試注意事項，向我提問。

我，一個正在找工作的00后，深切地感受著逐步進入的AI時代。

和大學生王林一樣，越來越多求職者正與AI面試（人工智能面試）“迎面相逢”。許多企業把AI面試用在初篩階段，賦予它高效、便捷等標簽；與此同時，網絡上有求職者研究各式攻略，提前進行AI面試模擬練習，以期獲得高分，然后進入下一個環節：見上真人面試官。

穿正裝的虛擬人

支起手機，點開企業發來的鏈接，大四學生王林坐在書桌前，在跳轉頁面中完成了信息確認和人臉識別驗證。

一個身穿正裝的女性虛擬人出現在屏幕上?！八笔沁@場遠程面試的面試官。正式開始前，虛擬人向王林介紹了如何錄制和作答時間等注意事項。

面試一共有四道題目，總用時30分鐘。

第一道題目，自我介紹。虛擬面試官讀完題目后，王林約有30秒的準備時間和2分鐘的回答時間。

按下錄制按鈕，看著這位“非人類面試官”，王林沒能像平日那樣侃侃而談，回答了約40秒就結束了。

“如果是真人面試，我可以觀察面試官的反應，有些話沒說清楚，還可以重復一遍進行解釋。但AI不一樣，有時候重復多了，反而是扣分項?！蓖趿趾髞砣绱讼蛴浾呓忉屗牟贿m應。

第二道題目，機器人面試官面無表情地念出來：“工作中團隊成員各自提出了不同的建議，你會怎么做？”

王林感覺自己講了很久，但看著屏幕上還沒有結束的倒計時，才發現原來還不到2分鐘?！巴ｎD的那幾秒，大腦一片空白?！?/p>

沒有寒暄和問候，也沒有互動和反饋，20分鐘后，王林結束了自己春招的第一場AI面試。

點擊提交后，整個面試過程被錄制成視頻并上傳。AI會對王林的回答內容、肢體動作等進行分析，最終生成一份評估報告。報告中的分數在該崗位全部求職者中的排名，一定程度上決定了他是就此止步，還是進入下一輪環節。

AI面試截圖，圖源網絡

關掉攝像頭，王林在社交平臺上搜索發現，跟他有相似經歷的人有很多。

有人吐槽：“猜不透AI到底想要什么，感覺自己被刷得莫名其妙。”

有人適應：“從公平性角度來看，AI面試抹消了面試官的個人主觀因素，理論上是公正的?！?/p>

還有人分享“如何討好AI面試官”的經驗。比如，回答問題要邏輯清晰、答題時要不停點題、作答時盡量多說話以便AI能多抓關鍵詞，等等。

不過，這些都只是求職者在經歷了多場AI面試后的經驗之談。求職者陳灣就曾整理過網上分享的題庫，并按照模版寫好答案，經過一次AI面試，她最終成績卻不盡如人意。

事后復盤，“是因為回答沒有踩到關鍵點？還是一些倒裝句沒讓AI明白意思？或是眼睛沒有直視鏡頭？”具體原因，她無從知曉。

她有些懷疑，“AI真的可以被討好嗎？AI面試會變得‘應試化’嗎？其中到底有沒有規則？”

機器后面的真人

機器的后面，是用人的企業。他們之所以選擇AI面試，看重的是它能提升效率，把人力資源管理工作者從高重復性的工作中“解放”出來。

李翔，是同花順數字虛擬人面試產品的負責人。2021年底，他提出把人工智能技術應用于招聘的設想。2022年，同花順在招聘時投入了第一版AI面試產品，至今已更新了多個版本。去年還新增了“追問”功能，讓數字虛擬人面試更趨向于真人。

“目前，AI面試的應用場景主要集中在初篩階段。”李翔說，這個階段企業需要了解求職者的基本信息，考察基礎能力。他認為，人工智能是可以勝任這項工作的。

在他看來，這種面試形式適用于有大量初篩需求的公司。以同花順為例，公司每年校招報名人數約有2萬多人，最終錄取人數不到1%。即便有四五十位HR同步工作，前期篩選資料、確定信息等仍需要大量時間精力，而AI承接部分工作后，可以大大提高效率。

同花順的數字虛擬人面試，設定時間為10到20分鐘，問題包括自我介紹、意愿崗位、可接受的工作強度、基本知識等。李翔表示：“這些問題以及評判標準都不是隨意設置的，而是調研了眾多資深HR后，根據他們對求職者的能力評價標準，以及每個崗位的實際需求等設定的。”

在AI面試中，每個崗位所需要的技能，都會被相應的標準量化。比如“談談你如何融入團隊”，關注點是求職者的抗壓能力和團隊協作能力。

其實，基于人工智能技術的遠程面試產品，在2020年左右就在海外出現，近年來國內也發展出同類產品。據李翔了解，目前AI面試仍屬于小眾賽道，采用的公司并不多，“一方面，每年招聘人數沒有達到一定量級的公司，沒有AI面試的需求；另一方面，企業最終招什么樣的人還是需要線下面試決定，當前AI系統無法達到真正招聘專家的經驗水平?！?/p>

不可否認的是，AI面試作為企業數字化的一種應用，隨著技術更迭，未來還會有更多用人單位和求職者無法避免要面對它。這是記者在采訪中，大家一致認可的。

李翔告訴記者，當前，AI面試應用場景變得更加多樣化，不止在企業端，還面向求職者。比如，同花順基于數字虛擬人面試所開發的“檸檬求職”，就是希望幫助高校學生能更快適應當下的面試新趨勢。

打開網頁，它能提供面試真題、AI面試模擬以及AI診斷服務等，還會通過就業導向逆推，為同學們的就業求職提供借鑒。

AI模擬面試網頁，受訪者供圖

AI模擬面試網頁，受訪者供圖

AI面試的趨勢，正在被更多人看到。此前，浙江金融職業學院投資保險學院就引進了一款產品，為應屆畢業生提供“AI模擬面試實驗室”專項幫扶。其2024屆畢業生李航宇說，“輸入意向職位，AI面試官會有針對性的提問，并根據回答給出更完善的指導方案?！倍啻文M后，李航宇確定自己積累了不少“求職經驗”，受益頗多。

“以前是一對多、批量面試輔導，老師累、學生疲。現在通過‘AI模擬面試’，效率有所改觀?！闭憬鹪和顿Y保險學院副院長潘靜波說。

是大勢所趨嗎

去年年底，在英國舉行的“人工智能安全峰會”上，馬斯克曾表示，“人工智能將使人類達到‘不需要工作’的地步，但這句話的意義完全取決于你如何理解?！?/p>

在人力資源管理上，我們如何理解AI面試官？

對此，李翔很清楚，現在的面試并不能完全用機器取代。在他看來，如今AI面試主要起到輔助參考的作用，它所生成的排名報告只作為參考建議。AI面試結束后，公司HR仍會觀看求職者的視頻，最后人工選擇進入下一輪面試的人選。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AI面試的靈敏度會提升，它能起到的作用也會進一步拓展。但他相信，終極面試，不會止于機器。

來自某國企的HR周女士告訴記者，招聘是一項需要深度溝通的工作，且對候選人的評估，除了不同崗位有不同要求之外，還會根據公司發展階段、文化氛圍、團隊成員性格等做個性化調整，并不是所有的崗位都適合AI面試。

針對當前的AI面試，她更傾向于將其定義為：“在原智能篩選簡歷軟件上，升級融合了性格測試環節的輔助招聘軟件?！?/p>

浙江金融職業學院投資保險學院就業指導活動現場。學院供圖

“AI面試可以判斷一個人的綜合能力，但無法感知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以及蘊藏其中更深層的人生動力?！闭憬髮W管理學院教授莫申江提出，作為一種面向未來的新興管理模式，數智管理為組織注入了降本增效的活力，是一種值得提倡的方式。但在實施過程中，如果過度關注數據事實，很可能忽略個體在技術浪潮沖擊下不斷產生并沉積的大大小小情緒“火山”。

在莫申江看來，以目前的技術，AI還無法關注到人的情緒問題，也不能對求職者的性格等進行深入跟蹤。而招聘中除了知識技能外，最重要的還有求職者的價值觀等是否跟企業相匹配。顯然，現在的AI面試還無法做到這一點。

記者注意到，不久前歐盟通過的《人工智能法案》也把“在就業、工人管理和自雇職業中使用的人工智能系統，特別是用于招聘和選拔人員，用于做出影響工作合同關系晉升和終止的決定”等行為，列為高風險行為。

“數智化管理時代，考慮到成本和效率，AI面試將是行業的大勢所趨?！蹦杲⒉环裾J這一點，但他特別提醒，注重技術理性的同時，必須兼顧到人類情緒、價值觀等同等重要的感性要素。

在求職過程中，當王林們和數智技術交互時，真正的對手始終是AI背后的真人。機器或許可以“被攻略”，但“攻略”一個活生生的人，顯然沒有這么容易。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內王林、陳灣為化名）

（原標題：《潮聲丨我的春招面試官，是個機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