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家的職業生涯，即使是漫長的職業生涯中，真正能夠改變世界的時候并不多，但這是其中之一。”

當地時間2016年4月22日，紐約，美國國務卿約翰·克里 (John Kerry) 抱著他的孫女在《巴黎協定》的簽署儀式上。資料圖

說這話的，是時任美國總統氣候特使約翰·克里（John Kerry）。去年12月，在阿聯酋舉行的COP28聯合國氣候大會的最后階段，各方談判代表正在試圖打破僵局，達成一項歷史性的協議，以在全球范圍內逐步淘汰化石燃料。

在那之前幾天，各國談判代表剛剛在會場為這位“氣候老兵”慶祝了80歲生日。隨后，談判代表們重新開始艱苦的談判，最終在多方的努力下，敲定了“迪拜共識”——“以公正、有序和公平的方式在能源系統中逐步擺脫化石燃料”，向全世界發出了前所未有的信號，表明各國政府將開啟告別化石燃料的時代。

作為美國國內和國際氣候行動的核心人物，這位80歲的前美國總統候選人、國務卿和資深參議員，自2021年以來一直擔任美國歷史上首位總統氣候特使的資深氣候政治家，當地時間2024年3月6日正式宣布卸任。

“克里是資深且專業的氣候衛士，他是促成過去幾十年美國氣候政策行動朝正確方向發展的中堅力量。他關注氣候變化不是為了政治正確，不是因為他的黨派身份，而是因為他真的關心這個話題，并且對氣候變化的內在機制與外部影響有深入的認知。”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劉元玲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

而克里在政府職位上留下的最大遺產之一，或許就是為確保世界上兩個最大的溫室氣體排放國——美國和中國之間的氣候合作所做的不懈努力。

克里與同樣在近期卸任的中國前氣候變化特使解振華關系密切，兩人有著長達數十年的私人友誼。

“克里的一大貢獻就是上任后在美中外交關系上保持了氣候變化的重要性，并在中美氣候變化商談暫停后，又和中國方面一起把中美氣候關系拉回到一個相對穩定的階段。”長期關注氣候大會和談判的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中國氣候中心總監李碩表示。

克里卸任之際，正逢美國大選年，未來美國氣候內政外交政策的走向，美國和全球主要大國之間的氣候合作何去何從，都給外界留下許多待解答的問號。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克里不會遠離氣候舞臺，氣候事業也依然任重道遠。

長期關注環境

約翰·克里1943年出生于美國科羅拉多州一個富有的家族，父親是一名外交官和社會活動家。他在歐洲和美國耶魯大學畢業后，他參加了美國海軍預備役，并在越南戰爭中服役四個月。

克里對環境保護的興趣可以追溯到第一個“世界地球日”。該活動起源于美國，1970年4月22日，26歲的克里和2000萬人一起走上街頭。這是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規模宏大的群眾性環境保護運動。他后來回憶說，這次活動是“對草根行動力量的一次令人大開眼界的沉浸”。

克里曾擔任馬薩諸塞州檢察官，于1982年開始擔任該州副州長。兩年后，他當選為馬薩諸塞州參議員，這份工作他做了28年。

1988年6月，美國遭遇了一場嚴重的干旱，當時作為參議員的克里聽取了美國氣候科學家詹姆斯 · 漢森在國會解釋人類活動導致的溫室氣體是如何使地球過熱的聽證會。

35年后的2023年9月，漢森教授在接受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專訪時表示，他當時希望能夠喚起美國政府的重視。某種程度來說，他的確做到了。克里就是當時在座的聆聽者之一，他對氣候變化問題本身懷有興趣和熱情。而漢森的證詞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可以稱之為激勵氣候行動的“一個關鍵分界點”。

此后，克里很快成為參議院氣候行動方面的主要代言人之一。在美國未能參與《京都議定書》，而自己在2004年總統大選中敗給喬治? W ?布什之后，克里將主要精力投入到國會通過重大氣候立法上。

2009年，克里擔任頗具影響力的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主席。并被任命為奧巴馬第二屆政府的國務卿。在此期間，他將氣候變化提升為美國外交政策的重要支柱，指示美國國務院“所有部門”關注這個問題。他曾多次強調，從污染的化石能源向清潔能源的轉型是“歷史上最偉大的經濟機遇之一”。

2015年，克里抱著兩歲的孫女在紐約聯合國總部代表美國簽署了著名的《巴黎協定》。該協議承諾各國到 2100年將全球氣溫上升幅度與工業化前時期相比低于2攝氏度，并努力將其限制在1.5攝氏度。

2021年1月，他受拜登總統邀請擔任首位美國總統氣候特使。這是一個專門定制的高級內閣職位，并在國家安全委員會中占有一席之地。此后，在特朗普政府時期退出《巴黎協定》后，拜登政府又做出了讓美國重新加入的決定。

在離任前一天，克里在華盛頓參加一場記者會時回憶了自己3年前接受總統氣候特使任命的場景。

“2020年11月，當選總統拜登給我打電話談到這份工作，他當時決心贏回美國的信譽，并與所有國家——尤其是世界上最大的排放國合作，以提高雄心，應對這場全球危機。”克里說道，“2021年4月，我們在白宮東廳舉行了一次具有歷史意義的領導人峰會——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和俄羅斯領導人普京都通過視頻參會。世界主要經濟體的所有領導人都參會了。正是在那里，我們開始努力提高應對氣候危機的緊迫性和雄心。”

劉元玲認為，克里在氣候問題領域積極挽回并努力維護美國在全球氣候治理領域的良好形象，他發起的一些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對抗著特朗普政府時期所帶來的氣候問題上的“倒行逆施之流”。

“雖然他的所作所為并不能在美國得到普遍的認可，存在爭議，但他很好地履行著總統氣候特使的職責，在七八十歲高齡且帶病的狀態下勤謹工作，盡職盡責。”劉元玲說。

克里任職的三年期間，全球地緣政治和經濟格局都發生了巨大變化。氣候危機也變得更加急迫。2023年是人類有記錄以來最熱的一年，全球平均氣溫比工業化前水平高出1.5攝氏度，短時突破了《巴黎協定》中提到的關鍵門檻。

目前，距離美國總統大選只有幾個月的時間。特朗普在多項民意調查中領先。美國媒體指出，克里此時辭任氣候特使的一大原因即是為選情告急的拜登助選。不過他本人在3月5日的記者會上表示，在幫助制定政府氣候路線圖后，他的下一步是幫助私營部門實施這些政策。

“氣候危機是全世界的考驗，我不會放棄這場戰斗。”他說道。

中美氣候合作推動者

克里很早就積極關注中美之間的氣候合作。曾與他會面過的北京大學能源研究院氣候變化與能源轉型項目（CCETP）高級顧問楊富強回憶道，早在克里擔任參議員期間訪問中國時，就已展現出對氣候問題的關心。

“他當時問了一些關于中國的能源、氣候變化應對方面，政府在做什么的問題。”楊富強說。

2014年初，時任美國氣候特使的托德?斯特恩(Todd Stern)接到了時任國務卿克里的電話，和他討論美國下一個重大的氣候外交舉措。

“當時中美關系仍有不少困難因素。我們對中方提議，在這段經常令人擔憂的關系中，是否可以努力讓氣候變化議題成為一個積極的支柱。”斯特恩此前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說道。

此后，華盛頓和北京之間開始了長達九個月的秘密會談。2014年11月，奧巴馬總統在訪華期間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發表了歷史性的《中美氣候變化聯合聲明》，這為一年后《巴黎協定》的簽署奠定了最重要的一塊基石。

在就任拜登政府的總統氣候特使后，尤其是在過去三年中美外交總體遭遇艱難的情境下，克里一直是美國政界支持與中國就氣候問題進行接觸的主要聲音。克里外交的一個核心原則是將氣候行動與華盛頓和北京之間的貿易和地緣政治緊張局勢隔離開來。

2021年，拜登就任總統當年，克里作為美國總統氣候特使于半年內兩度訪問中國，兩國還聯合發布了《中美應對氣候危機聯合聲明》，并在同年舉行的英國格拉斯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二十六次締約方大會（COP26）上，再次攜手發布了《中美關于在21世紀20年代強化氣候行動的格拉斯哥聯合宣言》，引發外界廣泛關注。在新冠疫情期間，克里是難得多次訪問中國的美國政府高級官員。

2022年，時任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竄訪中國臺灣后，中國暫停了氣候問題的雙邊工作組。2023年，克里再次前往中國，與中方官員密集會面，為中美兩國恢復信任邁出了實質性的一步。離任前夕，中美在去年11月發布了《陽光之鄉聲明》，宣布重啟氣候工作組，克里亦是其中關鍵的參與者之一。

“克里也面臨大環境帶來的壓力與挑戰，他那種希望將氣候問題同其他問題分隔開來單獨處理應對的做法雖然有矛盾甚至理想化之處，但是他積極參與外交對話，無論線上線下，只要有機會有可能，他就積極與中方保持聯絡溝通，讓中美雙方在過去三年艱難的環境中仍舊保持著氣候領域的高頻次互動交流，并促成幾個重要雙邊氣候聲明的達成，在中美目前嚴峻的外交關系中，這實屬不易。”劉元玲評價道。

而克里與中國前氣候特使解振華數十年的友誼更是中美兩國不斷變化的外交關系中的一抹亮色。兩人多次稱對方為“朋友”。在沙姆沙伊赫舉行的COP27會議上，解振華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這種聯系可以追溯到25年前，當時克里還是參議員。

“克里和解振華特使的良好關系證明了個人在氣候外交中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重要的排放國間的談判代表的彼此信任有時候能夠幫助緩解國家間的政治矛盾，這也是像氣候變化這樣的議題持續要在國際談判中推進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李碩表示。

“在他任期最后一年，中美氣候關系回到一個相對穩定的階段，這恐怕是他對中美和國際氣候政治最大的貢獻。但這個貢獻在多大程度上能被雙方保留住，還是一個很大的問號，這也肯定是中美氣候變化關系當下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我們拭目以待。” 李碩說道。

當地時間2023年12月13日，阿聯酋迪拜，COP28聯合國氣候峰會結束時，美國總統氣候問題特使約翰·克里和中國氣候變化事務特使解振華舉行聯合新聞發布會。

未竟的事業

楊富強表示，過去4年全球在多重危機影響下，氣候變化的議題關注度有所減弱，而克里是使得這一重要議題熱度始終保持在國際視野中的重要推動者之一。

克里的接任者是拜登政府現任全球氣候政策高級顧問約翰·大衛·波德斯塔（John David Podesta Jr.）。

波德斯塔此前曾擔任克林頓總統的白宮辦公廳主任以及奧巴馬總統的顧問。

克里表示，自己不會遠離氣候議題的舞臺。他計劃通過自己的母校耶魯大學繼續參與氣候工作，包括與中國方面進行二軌合作。

克里在5日表示，卸任后他將以普通公民的身份繼續前行，出席在休斯敦舉行的一次大型石油行業會議，敦促能源高管加入其他商界領袖的行列，為轉型提供支持。克里表示，企業現在對綠色技術進行了深入投資，創造了無人能阻止的勢頭，甚至連特朗普也無法阻止。

可以預計，克里也不會從國際舞臺上消失，他計劃參加今年晚些時候在阿塞拜疆巴庫舉行的下一輪氣候談判。

在最近接受美國E&E新聞采訪時克里表示，“現在是采取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了，即加速向清潔能源轉型”。“加速轉型是我們贏得這場戰斗的唯一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