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天，我大學畢業(yè)，回到了湖北的一個小城市里。我這人愛玩，一畢業(yè)就到處亂跑，仗著家里條件還算不錯，硬是把找工作的事給拋到腦后去了。眼看著朋友們一個個都進入了大公司、大企業(yè)，而我還沒有著落，父母不免開始擔心。

轉(zhuǎn)眼就到了冬天，2014年的冬天極冷，天上下著鵝毛般的大雪。2008年之后，我在的城市就沒再見過這樣大的雪。就是這場雪，給我?guī)砹巳松牡谝粋€工作機會。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窩在家里上網(wǎng)。父親一個電話打來，問我要不要找點事情做，別整天宅著了。我說，我也不想啊，可大冬天去哪兒找事做。父親給我發(fā)了個地址，讓我趕緊收拾收拾過去。

我頂著大雪去了，好家伙，好幾十號人吶！走過去一問，全是來面試的。早就等著的父親看見我，一把拉住我就往里走。后來我才知道，這里招的是高速公路交通協(xié)警。

在屋里等了好一會兒，一個穿著警服的同志走了過來，拿起一份文件開始念，大意是天氣惡劣，突降大雪，高速公路上路況復雜，警力人手短缺，所以面向社會招募品格良好、身體健康的有志青年加入?yún)f(xié)警隊，幫助交警同志處理突發(fā)事件，確保高速路段的正常通行。后面還有待遇、要求之類。

我一聽，這挺好啊，當警察可是大多數(shù)男孩子小時候的夢想啊。就算當不成正式的警察，參加協(xié)警隊和警察同志一起出任務(wù)，那也是為人民服務(wù)對不對？

當下我就謝過老爹，到里面報名去了。

通過背景審核、體能測試后，我們被安排去醫(yī)院做體檢。和我一起的有兩個人，張爽和王遠，都是大學畢業(yè)生，后來我們也被分到同一個小組，跟著支隊的副隊長（我們都叫他李隊）一起出任務(wù)。

體檢回來后，有人給我們發(fā)了保暖大衣、反光服、指揮棒，讓我們在家準備準備，后天就開始上崗。

那天晚上是我自高考后第一次興奮得睡不著覺，半夜里還爬起來把警服穿上臭美。

過了兩天，張爽一大早就給我打電話，讓我趕緊收拾，他和李隊開車來接我，快到我樓下了。不一會，樓下來了輛酷炫的警車，早就等著的我穿著警服在鄰居驚訝的眼神里慢慢走向警車。

“你小子還臭美呢！快坐好，系上安全帶，咱們再去接王遠。接著直接上高速。”李隊招呼我快點上車，“沒吃早飯呢吧，車上有包子。”張爽正自個兒吃著呢，李隊調(diào)侃他：“你咋還沒吃飽呢，給小楊和小王留幾個。”

三人有說有笑，轉(zhuǎn)道又去接了王遠，然后直奔高速公路。

昨天夜里下了大雪，高速公路被暫時封鎖，我們的第一個任務(wù)就是除雪，確保道路暢通后，然后通知放行。

待我們穿戴完畢，李隊給我們講解了各種裝備的作用，特別強調(diào)了反光服的重要性，在車輛高速行駛的狀況下，警務(wù)人員配備的反光服能在遠處提醒司機，是確保警務(wù)人員自身安全的重要裝備。之后又強調(diào)了一些在高速上的注意事項，例如要面向公路，不得隨意走動，不得隨意轉(zhuǎn)身之類的。

交待完畢，開始干活。我和張爽、王遠領(lǐng)了工具，加入大部隊一起除雪。

除雪的工作簡單而又繁瑣，拿著鐵鍬鏟了兩個多小時后，道路已然暢通。隊里幾個隊長檢查完畢，湊在一起商量后，便通知放行了。收拾了裝備，大部隊開始撤離，留下我們幾組值班人員現(xiàn)場站崗。

我們負責的是武漢方向開過來的路段。通知入口站放行后，我們就在指定位置站崗，迎接車輛。頂著冬天的寒風站了差不多有兩個小時，第一輛車終于從我們眼前勻速駛過。一輛大貨車過后，接著又是一輛，慢慢地，車隊到來了。看看時間，從早上6點多出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是中午了。

隊里聯(lián)絡(luò)了出口站，確認了道路全程安全，便招呼我們收工。協(xié)警第一天的工作到此結(jié)束。

李隊又開著警車送我們回家，路上問我們：“感覺怎樣？交警隊的工作。”

“和想像的有點不同，我還以為有大案子要辦呢！”

我說的是實話，今天的工作就是除雪站崗，和我想像中的出警完全不一樣，沒有那種激動人心的感覺，只有最后車隊通行時按照規(guī)定打的幾個手勢才稍微有點樣子。

李隊聽了不以為然，告訴我們：“你以為天天有大案子呢！再說你覺得今天做的沒有意義嗎？警察要做的就是保護群眾的生命安全和財產(chǎn)安全，不能有半點馬虎。你們要學的還多著呢。”

李隊想了想，又說道：“咱們警察更希望的是沒有大案子出現(xiàn)，尤其是干高速交警，大案子就代表了重大車禍，人員傷亡。你們吶，不要只想到問題表面。”

李隊干這行有二十多年了，見過不少風雨，說到這也難免有些黯然。我們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只想著像影視劇里那樣風風火火地辦件大事，卻忘了現(xiàn)實生活里，遭遇事故會給人們帶來多么大的傷痛。

李隊見我們沉默，嘆了口氣說道：“你們也別太在意，咱們做好自己該做的，不管是多么簡單細微的事情，也不能馬虎，要對群眾的安全負責。”

又和李隊聊了些他警察生涯中的故事，我們從高速回到了市區(qū)，李隊將我們送回家，交待我們多練習書上的指揮手勢后就回了警隊。

協(xié)警的工作模式分為值班、備勤和休息。值班就是到現(xiàn)場出任務(wù)，備勤則是留在警隊值班，做好隨時出警的準備。我們這組的下一次值班在兩天后，而就是這次值班，我們碰到了所謂的“大案子”。

那天早上我睡得正香，李隊的電話打來，告訴我出事兒了。一輛私家車出了車禍，我們得馬上趕到現(xiàn)場。簡單交待幾句后，李隊讓我在樓下等著，他馬上就到。

懷著忐忑的心情，一路上我們都不太敢開口說話。李隊只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看見一些從未見過的場面。

就這樣，我們在緊張的氣氛中趕到了現(xiàn)場。先前到達的同志已經(jīng)做好了現(xiàn)場的封鎖等工作，一個穿著警服的年輕警官看到李隊，走過來打了招呼，放我們進入了封鎖區(qū)。

4年后的今天，想起當時看到的情況，我的心跳仍然會急劇加速。可能這輩子，我都無法忘記所看到的那個畫面。

在封鎖區(qū)后，是一輛翻倒在地的銀白色小轎車，車頭的部分被撞到完全變形，各種瑣碎零件散落一地。高速公路旁邊的護欄被硬生生地扯下一塊。幾個穿著特殊工作服的人員正在整理現(xiàn)場，再走近一點，看見一個中年男人倒在那里，渾身是血，大概就是小轎車的司機。

除了在電視里看到過之外，我從未在現(xiàn)實中見過人類受到如此重傷、流出一地鮮血的場面。司機的手臂以不可思議的方向折斷，斷裂的骨頭清晰可見，身上還布滿了傷口。

原諒我無法準確描繪出當時的狀況，每當想起那個場景，我都會感到胃部一陣翻騰。將現(xiàn)場照片加上馬賽克處理后，就是我們平日在新聞里所看到的樣子了。李隊讓我們不要移開目光，就這么看著，記住，記住所謂的“大案子”究竟是什么。

幾個工作人員開始拍照取證，我們協(xié)警隊的不能過多參于，就在外圍做一些交接、打下手的工作。交警隊的同志則開始對現(xiàn)場進行勘察，找出事故原因。

過了一會兒，從遠處來了一輛救護車，幾個醫(yī)務(wù)人員將司機抬了上去。我不知道司機的具體傷勢，但從之后的新聞來看，應(yīng)該是有幸活了下來。

就這樣過了幾個小時，我和張爽、王遠他們能做的事情不多，忙完后就在外圍聊天。王遠的臉色有些異常，剛到現(xiàn)場時我們都吐過，李隊說這是正常反應(yīng)。王遠是我們之中吐的最為嚴重的，重傷者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沖擊。

“太恐怖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對于我們?nèi)齻€剛大學畢業(yè)的人來說，這確實是想都不敢想的慘狀。

又過了大概兩個多小時，李隊從里面出來，招呼我們，讓我們跟著回警隊，現(xiàn)場留給其他組的同志處理。

一路上又是沉默，我們不知道怎么開口。李隊似乎看穿我們的想法，跟我們說道：“從各站調(diào)來的錄像看，小車司機連夜趕路，疲勞駕駛，再加上路面濕滑，就撞上了護欄。”李隊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你們今天也都看到了車禍的慘狀，安全駕駛，玩笑不得。”

平時見到的各種關(guān)于安全駕駛的警示語頓時涌入腦海。一切都不再是模糊不清，我們清楚地認識到，人類自身是多么渺小而脆弱的存在。

到了警隊，接待的警官給我們訂了盒飯，遺憾的是，我們根本沒有食欲。李隊是老江湖了，自顧地吃了起來。

從那天以后，不管是自己還是家人開車，我都會再三叮囑安全駕駛的重要性，或許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才會更加在意。愿廣大朋友同我一樣謹記在心，切莫留給家人無盡的悲痛。

協(xié)警生涯也不只有沉重的回憶，有時也會發(fā)生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2015年年初，剛過完大年的全國上下一片喜慶，我們卻無法和家人一同慶祝，為了群眾的安全，全國的警察同志們?nèi)匀粓允卦趰徫簧稀?/p>

從加入?yún)f(xié)警隊算起，已經(jīng)過了幾個月。王遠在不久之前退出了隊伍，那場慘劇留給他太多的陰影，沒有人能責怪他，我和張爽、李隊約了他吃飯送別，祝這位好兄弟前程似錦，在別的道路上飛黃騰達。

大概是大年初三還是初四，那天輪到我們組值夜班。李隊帶著我和張爽將警車停在了高速收費站旁邊，穿好反光服后，李隊再三叮囑我們要注意觀察和小心自身安全。

“今天的任務(wù)是查超載，有些脾氣火爆、法侓意識淡薄的司機遇到檢查，可能會做出不理智的舉動，千萬小心。”

每當檢查超載時，收費站就會排起長長的車隊。有些司機會在這個時候下車活動，甚至打一些歪主意。我和張爽，就碰到這么一位。

當時車輛多，警隊讓各個出口的貨車依次排隊，過地磅檢查，我和張爽拿著本子記錄其中一個出口的數(shù)據(jù)。這時，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走過來小聲招呼我們：“同志，同志！”

我和張爽不解，看著他。他又小聲喊到：“警察同志，你們這個，在記數(shù)據(jù)撒？”我們點頭，雖然穿著協(xié)警服，但反光衣把協(xié)警兩個字擋住了，我們?yōu)榱诉^個癮，也沒糾正他。

男子鬼鬼祟祟地湊到我們兩個身邊說道：“同志，你們看嘛，我這個數(shù)據(jù)似（是）不似（是）可以……那么個嘛……”雖然男子帶著濃烈的口音，但我和張爽一下子就反應(yīng)過來了，這位朋友是想走個歪門啊。

還沒等我們開口，男子從褲子荷包里摸出了一大匝票子，用包包擋住就往我們手里塞。這讓我們哭笑不得，沒想到只是聽人說過的事情又讓我們給碰到了。

張爽故作嚴肅：“這位同志，你這樣可不對啊，咱們是執(zhí)法人員（嚴格來說協(xié)警并不算執(zhí)法人員，沒有執(zhí)法權(quán)，只是協(xié)助正式警察工作），你這可算是行賄，是犯法的啊！”

男子笑瞇瞇地說道：“警察同志，不要這么認真嘛，就是請你買包煙抽，放松放松。”男子不以為意，邊說邊給我們遞票子。

眼看張爽快憋不住笑出聲了，我接過話說道：“咳咳，同志，如果要繳納罰款的話，請按照指定的匯款賬戶到銀行匯款，并拿匯款回執(zhí)到警隊記錄。我們不會收取任何現(xiàn)金。”

“哎你這個小同志怎么不會變通呢，我哪有時間去搞這個嘛，你們替我弄一伙不就行了。人民警察不就是要服務(wù)群眾的嗎？”男子說完還想掏出更多的票子。

我和張爽實在忍不住了，告訴他，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通過了電腦網(wǎng)絡(luò)備案，我們只是在做紙質(zhì)文字記錄，不可能更改的；而且你的行為已經(jīng)嚴重地違反了法律，如果還不改正，只會等來更嚴重的處罰。

這下把男子嚇住了。李隊注意到我們這邊的騷動，走過來了解情況后，對那位男子進行了嚴格的批評教育，后來，警隊還專門開會表揚了我和張爽，沒有在利益面前做出錯誤的選擇。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四年，我也早已離開了這個行業(yè)，向著其他的人生目標奮斗，但當協(xié)警的那段日子一直在給我啟發(fā)，小到做事，大到做人。只有各行各業(yè)的每個人都嚴格遵守法侓法規(guī)，咱們的社會才能和諧、穩(wěn)定地發(fā)展。

現(xiàn)在想想，那時或許我并不僅是參加了工作，而是再次回到了名為“成長”的校園。

（文中所用姓名皆為化名。）

-END-

作者介紹：

香霖，一個愛好寫作的普通人，參加過協(xié)警隊，做過房地產(chǎn)銷售，現(xiàn)從事寫作等工作。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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