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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可以有大夢想,只是電影圈沒有而已
元宵節一過完,對打工人來說,終于都要整個地退出“春節檔”了。
而說到“春節檔”,不能不提那部在整個春節假期都大火的《熱辣滾燙》,也不能不提在正月初七宣布退出“春節檔”的《紅毯先生》。
前者因為賈玲“瘦身100斤”的勵志(驚人)效應,以及對安藤櫻《百元之戀》的改編復刻,在“看個歡樂”的觀眾和“看點文化”的影迷中都引發了巨大的關注和討論。賈玲本人也在賺得滿盆滿缽的票房成績后,成為中國影壇近幾年來最值得關注的導演之一。

圖來自網絡
后者則是因為寧浩和劉德華兩人本身的口碑和明星效應,讓《紅毯先生》在上映后就成為很受影迷關注的作品,但是當春節檔的觀眾,因為電影本身濃厚的“夫子自道”式的闡釋,卻在很短的時間內以“票房”投票,讓制作方不得不宣布退出春節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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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賈玲和《熱辣滾燙》“熱辣滾燙”的時候,為什么寧浩和劉德華兩位“紅毯先生”卻無奈“走下紅毯”?或許這張海報上的宣傳語隱隱地預示了一些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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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必須觸達真實,讓我們反觀我們的生活,一切對真實負責?!?/strong>
這無疑是一句很精彩很現實的宣傳語。因為對電影人——尤其是以《瘋狂的石頭》瘋狂嘲諷過現實的寧浩,以及多年一貫以努力敬業示人的劉天王——來說,他們通過《紅毯先生》想做的,就是打破一種人——尤其是普通人——對電影寄托的美好的、不那么現實的想象。
所以,寧浩在電影中要講一個關于巨星下鄉演農民的故事,于是天王巨星為了表達體驗生活,下到養豬場,住三星級酒店(當然住三星級酒店可能對一般人也算不上體驗生活吧?),低頭忍受資本方的奚落,對“一夜情”蠢蠢欲動又被“可能被偷拍”的風險嚇得慫退。同時,電影中無論是“能得獎卻賺不到票房”導演還是“能賺票房卻沒有成就”的巨星,都在新時代“網紅”、“流量”、“接地氣”、“網絡輿情”、“資本”等等隨時反噬藝術的復雜性面前,表現出了深深的陌生感與毫無解決辦法的無奈。
但恰恰是對這種略微處于“落后當下”的電影人狀態的追求和表達,讓《紅毯先生》與“春節檔”形成了矛盾,想想看,作為觀眾,我需要你在大過年的時候來告訴我“電影業就應該直接變廣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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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過來,一定程度上,賈玲和《熱辣滾燙》正抓住了春節檔觀眾的心:肉眼可見的勵志,誰都抓得到看得懂的笑點,對家庭關系的修補,以及女性實現了改變身體,但目的不是為了迎合男性,而只是為了打碎她面對的慢慢的惡意……能在電影中感受到歡樂,又能多多少少汲取到一些積極力量,口碑和票房也就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所以,有時候想來,觀眾看電影,要么就是看個開心,要么就是想得到一些東西。能實現其中之一,大概就感覺值回票價;能實現這兩者,算是驚喜;如果兩邊都不靠,那就難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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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一篇三島由紀夫的文章《向往電影圈》,收錄在他的隨筆集《不道德教育講座》。
想推薦大家看看這篇文章的原因,可能被他的幾句話觸動,比如“這樣接二連三地揭露(電影圈的陰暗面),依然奈何不了人們對電影圈的向往,由此也可見這個世界難以言表的妙處。”,或者“電影圈遵循這種一般人心理,隱藏起丑陋的內里,不斷散布輝煌耀眼的謊言。”,又或者是“從小地方來到京城,鄉親們列隊相送,期待他一舉成名。但是數年過去,仍沒有走紅的苗頭,只作為龍套隱約現身,連一句臺詞也沒有。”。

三島由紀夫《不道德教育講座》封面
《向往電影圈》
文:三島由紀夫
翻譯:林青華
對電影圈的憧憬,鄉下較城市更甚。
較之大城市,小地方更加向往電影圈。推動這種人氣的,電影自身固然是,而像《明星》《平凡》這樣的雜志也有很大威力。雜志上,俊男美女如云,擺出所謂“好萊塢微笑”的癡呆型微笑(關于這一點,有文豪說,好萊塢電影演員微笑的嘴,呈現排列整齊的人工齒列,令人想起廁所的瓷磚),顯示出青春激蕩的樣子。另外,有種叫做“戀愛座談會”的玩意,討論關于理想的女性或男性,本是極單純的,卻不著邊際地玩弄辭藻,讓年輕讀者仿佛游歷夢幻國度。有一次,我在某雜志的“戀愛座談會”專欄讀到電影的新男演員和新女演員的對談:
“我還是處男呢?!?/p>
“喲,我也沒試過那種大人的戀愛。遠遠地對異性的向往,我倒是稍稍知道一點?!?/p>
我看到當中的這么一節,不禁噗地笑出聲來。因為我知道,此二人在一個月前,還像一對夫妻似的同居,后來吵翻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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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撒個謊也挺開心,但是,因職業關系必須一年到頭撒謊,加上那些謊言并不是有自己個性的謊言,不得不為眾多的追星族提供平庸的謊言,稍有頭腦的人都無法持續下去。要不是相當白癡的人,會得神經病。
從小地方看電影圈,確實是樂園,像宣傳的那樣,是“夢工場”。謊言遠看挺美的。謊言越像真的,看起來越美,這是謊言的法則。在現實世界里,真實的事情實際上不美,這是通例。所以,如果有看似真且很美的事,不妨認定是謊言。如此簡單的原理很難為人理解、接受,不直接觸碰現實的丑陋,就不明白真實是什么。電影圈遵循這種一般人心理,隱藏起丑陋的內里,不斷散布輝煌耀眼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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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曼?梅勒(Norman Mailer,美國作家)的小說《鹿苑》,是暴露好萊塢丑陋的作品。小說寫電影公司為了掩蓋某男影星的丑聞,下令某女演員與他結婚,女演員恬不知恥地宣稱:“其實我今天早上跟別的男人結婚了。”公司頭頭聞言昏厥,實在有趣。
在維達爾(Eugene Luther Gore Vidal,美國作家)的《城市與梁柱》里,也描寫了好萊塢周邊的酒店里,一些年輕人懷著明星夢,在酒店當行李員的生態,頗為搞笑。他們一心一意尋覓機會,在網球場、游泳池邊出沒,接近明星或制片人。恰成對照的另一面,是詳細描寫大明星凄涼孤獨的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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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小說,也有暴露電影圈自身冷酷無情的電影佳作,像《日落大道》等。
但是,這樣接二連三地揭露,依然奈何不了人們對電影圈的向往,由此也可見這個世界難以言表的妙處。
不必說報刊雜志的爆料,只要逛逛銀座,在各處酒吧或咖啡館,就會遇上許多“新人”的身影。既有聚集了“新人”女侍應的咖啡館,也有“新人”出身的老板娘。之中也有墮落至最底層的“新人”。
男人也是。從小地方來到京城,鄉親們列隊相送,期待他一舉成名。但是數年過去,仍沒有走紅的苗頭,只作為龍套隱約現身,連一句臺詞也沒有。好多人想回家鄉回不得,一事無成。
電影人不到前一天傍晚,不知道第二天有沒有活兒。第二天過來現場,也可能直至黃昏日落都沒有任何事情可做。干等也是工作,其間書也讀不成,工作完成之后疲憊不堪,除了喝酒、打麻將、泡女人,無心做任何事情。與外部社會的聯系完全斷絕,只由攝影棚中的特殊人種組成。這一點無論是明星還是跑龍套的,都一樣。而明星在此之上,要加上媒體的拷問。有些跑龍套的人等啊等,在絕望中耗盡了青春。否則就是一種囚犯老大似的存在,只在攝影棚耍耍家長式的威風。
這些已經不勞我嘮叨了,是社會周知的事實。但人們出于僥幸心理,認為空襲肯定炸不中自己,買彩票則唯有自己中,自以為是的青年男女絡繹不絕,總認為“且不管別人,唯有自己幸運成為明星,過上令人羨慕的幸福生活”。內情秘聞悲慘,倒更加鼓舞了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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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轉而覺得,在這樣“冷酷”的電影圈,也有好的地方。
電影圈是“夢的法院”,而不是“夢工場”。懲罰青年男女縹緲的夢想,沒有比這個更具效果的了。比起父母兄弟千言萬語的叮囑、郁悶的教訓,讓青年男女深入骨髓地體會社會冷酷法則的地方沒有比電影圈更妙之處。這里是“懲罰夢想的大法庭”,是嚴峻的法院,不斷地教導青年人不得懷有膚淺的明星夢。但是,可嘆的是,眾多的青年男女在這個法庭上,夢想遭懲處后,變成了破罐破摔,認定人生沒有理想可言了。然而,人生卻可以有大夢想,只是電影圈沒有而已。
曾幾何時,軍隊也是“懲罰青年人夢想”之處。一個輕飄飄的青年來到軍隊之后,就變得踏實了?,F如今,已經沒有懲罰青年人夢想的地方了,于是電影圈取而代之,起到了由志愿兵組成的軍隊的作用。
我不是主張重整軍備的人,但我堅持認為,華而不實的青春夢,應經受一次嚴酷考驗。懲罰青春夢的東西,社會大眾似乎公認是艱苦的生活方式,于是乎,青年人開始一心去賭中彩似的美夢、千里挑一的僥幸。真正的人生夢想,只有在這種東西焦頭爛額之后才能萌芽。在一般社會輿論偽善地吹捧、奉承青春夢之時,唯有電影圈這么個地方毫不留情地屠戮青春之夢,或可說是最為誠實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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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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