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見微知著。

中國人堅韌不拔的信念、克服困難時的堅韌，都深耕于中國人的生活細部。龍年春節到來之際，澎湃新聞記者沉下身、靜下心，深入到中國社會的真實生活之中，發掘沉潛于民間雖百折而不撓的信念與意志。

這些來自生活細部的故事結集成“見微”專題。今天講述的是一對老年夫妻的新年出游。

要帶外孫女去廈門玩一趟這件事陳老頭和王老太已經念了很多年。一則廈門是他們當年度蜜月的地方，老兩口自詡對那熟悉得很，二則廈門距離他們所在的城市不遠，出行還算方便。

盼望著盼望著，又是一年春節，在外打拼的女兒和家人回老家與老兩口團聚，陳老頭和王老太也終于一了夙愿，和外孫女一家出發廈門。未成想，這趟看似盡在掌握的旅途，竟讓老兩口有了許多“第一次”。

“第一次”從出發開始。從進高鐵站起，陳老頭和王老太便顯得有些局促，他們東張西望地打量著周遭，刷身份證進站時不動聲色地排到了女兒、女婿身后。到了站臺上，王老太突如其來的一句“這是我們第一次坐高鐵”有如一記重錘深深敲在外孫女的心上。她沒想到，短短二十余分鐘的車程，居然是老兩口的中國高鐵“初體驗”。以往遠程出游老兩口一般乘坐飛機，距離較近的則選擇乘車，這次城際出行是他們首次親身體驗高鐵的“中國速度”。

2007年4月，以首次在局部地區初具規模開行運營速度200千米/小時動車組列車為標志，中國鐵路開始邁入高速時代。2009年12月，京廣高速鐵路武廣段開通運營，首次打破中國鐵路春運瓶頸，中國正式進入高鐵時代。早在2010年4月，福廈鐵路正式開通運營，溝通起廈門與老兩口的老家，將90公里近兩小時的車程壓縮至半小時內。

聽到這是老兩口第一次坐高鐵，外孫女在驚訝之余，頓時有些緊張，因為回程時，外孫女一家與老兩口將搭乘高鐵前往不同的目的地。這意味著，老兩口需要學會自己乘坐高鐵。

于是，外孫女開始極盡詳細地說明已知車次，如何通過站臺上的顯示屏獲知站臺號與地標顏色，又如何根據相應顏色的地標找到對應的車廂，云云。陳老頭聽得頻頻點頭，外孫女卻還是不放心，非得讓老兩口再重復一遍“知識點”才作罷。

列車呼嘯著駛進車站，數節車廂從眼前掠過，終于緩緩停下。面對眼前陌生的“龐然大物”，王老太不禁發出樸素的感慨：“原來這就是和諧號，可真長呀。”

陳老頭是1949年生人，七十幾歲的年紀卻從不服老，滿懷學習新事物的熱情。女兒打趣他是“時髦老頭”，因他摸索著自己學會了使用移動支付買菜，在電商平臺上下單購買生活所需等，甚至前年老兩口的手機需要更新換代時，沒等女兒出手，陳老頭便給自己和王老太安排上了同款不同色的新款“情侶”手機。

出游的這幾天，陳老頭和王老太“第一次”注冊乘車碼乘坐地鐵，“第一次”在餐廳掃碼點餐，“第一次”使用電子地圖導航軟件……面對撲面而來的新事物，陳老頭一時有些“過載”，他依葫蘆畫瓢地在手機上一步步操作，頗有些無奈地自嘲“現在越發跟不上時代了”。正如老兩口從不吝嗇夸獎外孫女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時一點一滴的進步，如今外孫女也為老兩口技能樹上點亮的每一顆“星星”由衷喝彩，老兩口像樂于學習的孩子，被夸得喜笑顏開。

這次新年游，距離老兩口上次來廈門正好五十周年。一路上，陳老頭總是激動地“指點江山” ，說這棟建筑一成未變還是五十年前的模樣，說中山路步行街街口的思明南路現在竟然有四條車道，原先的老房子都拆掉了，說他們度蜜月的鷺江賓館當時5塊錢一晚，如今大樓上新造了陽臺……陳老頭說，老字號“黃則和”里熱騰騰的花生湯還是五十年前的味道，只是店面擴至兩層樓，又增加了許多其他品類的食物。

城市的變化日新月異，所有人都說發展的步子要邁得快一點，高鐵提速要再快一點，有時卻忘了回頭看看身后的老人。陳老頭笑著感慨“想了這么多年要帶外孫女來廈門，沒想到是被外孫女帶著玩廈門”，言語間欣慰有之，遺憾亦有之。

這趟出游，外孫女發現，王老太不知為何總是很“急”，特別緊張地急著排隊、急著打車、急著走路……她想，怕被時代拋下的老人們似乎總愛和自己較勁。“慢慢來，不著急”是外孫女此行重復的最多的話語，她想，還在身邊的老人最為珍貴，生怕他們摔了、碰了。

返程時，女兒一家將老兩口相送至高鐵檢票口，再三叮囑乘坐高鐵的相關事宜，隨后懷著惴惴不安的心與老兩口相擁而別。回程的高鐵上，女兒一家收到了老兩口成功返程的消息，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看著老兩口發來的消息，外孫女頗有些為他們驕傲，亦在心里默默憧憬著下一次與陳老頭、王老太的出游。

下一次，就不再是“第一次”了，希望還能有許多許多次。

陳老頭王老太回程時與女兒的聊天截圖。 陳老頭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