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木子童

編輯、制圖丨渣渣郡

本文首發于虎嗅年輕內容公眾號“那個NG”（ID：huxiu4youth）。在這里，我們呈現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度。

古人相信，香與煙，是溝通人間與仙界的橋，一柱裊裊上升的青煙就是一列臺階。

愿望乘著香煙上行，恩賜順著香煙下放，所以拜神禮佛必要燃香，否則就像人家都在聯網，而你在玩單機。

點燃香燭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重點是如何才能讓神仙在成千上萬條連麥請求中第一個看到。有人選擇肝，有人選擇氪。

肝者拿出春運的功夫，排最早的隊，跑最快的腿，用頭柱香搶先領跑。氪者彎道超車，擎出巨型高香，出手就是5米起步。

然而在真正的高手面前，這些笨功夫都有些不夠用了，最精明的香客已經找到真正的“信息高速公路”。

在福建泉州，拜財神最好帶上手機，因為這邊香煙的移動極限速度取決于網速。

老老實實上實體貢品，你得領號排隊。

而賽博燒金，只需要掃碼即可。

燒金，閩南地區風俗，焚燒黃紙做成的“金紙”，與燃香異曲同工，表示給神佛上供，不過燒起來更顯虔誠，更有氣勢。

掃碼燒金，是愛拼才會贏的閩南人在高強度煙火競爭中最杰出的發明創造。

拍攝者@馬蹦蹦

掃描屏幕上方二維碼，選擇金紙類型，填寫姓名，支付對應金額，4k超高清大屏幕就將為你開始表演。

只見顯示屏化作烈火熊熊的燒金爐，一疊金紙徐徐送入，在進度條推進中緩緩化為灰燼，背景音一邊模擬燃燒的嗶啵作響，一邊播放祝福語和吉慶的鞭炮聲。

無需等待香燭燃盡，無需擔心排不上號，現燒現點，現點現燒，這就是閩南速度。

拍攝者@馬蹦蹦

這套震撼三界的劃時代設備來自泉州關岳廟，正經申請了專利，有知識產權的那種。

“本電子燒金爐通過聲光虛擬燒金的過程，保證用戶的宗教體驗，同時又能降低污染。”

在2022年4月，該專利正式公布。

做為全國最負盛名的武財神，做生意，還是關帝爺周到。

賽博燒金雖然簡單，但絕不簡陋，該有的儀式感都有。

閩南人喜歡收集燒金后的香灰，認為自有妙用。電子燒金爐吐不出像素香灰，但卻可以吐出小票。

拍攝者@馬蹦蹦

燒金結束，香客得到一張“回執”，回執一式兩份，右側是印有姓名和奉獻金額的“小票”，左側是一張方方正正的“擬金紙”。

右聯香客自己帶回家，左聯撕下放入一旁的銅盆，神和人，各留一個念想。

拍攝者@馬蹦蹦

奉獻金額豐儉由人，但大主顧總是能得到一些更多的照顧。

畢竟這是財神面前，誠心最顯化的量化標準當然就是財帛。

給得多不一定是虔誠信徒，給得少一定與財神爺相性不和。如果選擇最低隨緣金額28元，那么只能得到30秒的燒金動畫，以及簡單的鞭炮祝福聲。

如果更加舍得，給到200元檔位，那可是真的上達天聽。長達60秒的燒金時長中，關帝爺金光閃閃的圣象會出來親自接見你兩回。

拍攝者@馬蹦蹦

這是愛財人的惺惺相惜，也是守信人的彼此承諾。

閩南人相信以關公重義輕財的道德水準，必然不會讓信徒吃了暗虧，這是“明里去，暗里來”的規則。

給得越多，代表越信任，而信任就是對道德標兵最大的贊賞。

拍攝者@馬蹦蹦

神佛屬于玄學，電子屬于科學，沒想到，背道而馳掐了幾千年的兩條路，最后卻以這種方式走到了一起。

原教旨主義者想必要說，哪有給泥菩薩燒電子香的道理？

這違和感就好比唐玄奘到了西天，佛祖讓他關注一下大雷音寺公眾號，列文·虎克擰開顯微鏡，發現草履蟲在練習卍字隊列。

然而仔細想想這也合理。縱觀歷史，我們上貢的總是自認為當下最好的東西。會冶銅了，便造銅像，有金子了，便塑金身，因為有求于祂，所以從不吝惜。

而今時今日咱老百姓最拿得出手的，當然是“網絡、手機和移動支付”。

好吃的旺旺仙貝，神仙得嘗嘗，信息化的福，神仙也得享享。

極致的虔誠，就像孝敬的兒女，有啥好東西都不能忘了爹娘。

拍攝者@馬蹦蹦

進入信息化時代的宗教場所，遠不止關岳廟一處。

比電子燒金爐更普及的，是電子功德箱。

簡單的，在傳統功德箱上貼一個新鮮打印的二維碼。

圖丨小紅書

復雜的，可以網上訂做。

高清大屏電子功德箱，不光可以掃碼支付，還可以實時打榜，捐多捐少，一目了然。在淘寶，這寶器叫“行捐一體機”，售價4000-9800元。

貴是有點小貴，但用過的大師都說好，功德從此不染凡俗，正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圖丨淘寶

與人方便，也是與己方便。

這年頭，太多人出門兜里不再揣錢。禮佛之心，向來無改，只是經常臨到佛前才發現，大家不在一個次元。

直到二維碼打破次元壁，才算解了困厄：方便，方便。

圖丨小紅書

電子功德箱，也是另一種慈悲。財是禍根苗，總是誘人犯罪。

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分辨菩薩的真意，向菩薩借錢，誰也說不清菩薩比劃的是“3年起步”，還是“OK”。

而空空如也的電子功德箱，只剩福田，不留惡種，渡人也是渡己。

一切可能電子化的元素，都沒有逃過時代的洗禮。

木魚有電子木魚，佛珠有電子佛珠，就連求簽問卦，也不再拘泥于竹紙。

離關岳廟不遠的泉州元妙觀，上香打卦后，求得一簽，若是拿簽去問道長，簽紙何在，道長便會放下手機，對你笑笑：

“關注一下我們公眾號，后臺回復簽上的數字。”

拍攝者@馬蹦蹦

若是員工上班能有拜拜時三分的主動，恐怕老板半夜做夢也能笑醒。

尤其是面對財神，人民群眾真是發揮了百分之二百的積極主動性。有條件要拜，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拜。

沒有時間親至廟宇，那么就登錄財神網站，拜一拜電子神仙。

不止給老爺的香火、獻金電子化了，就連老爺自己也成了0和1的字符串。

菩薩能有三十三化身，財神自然也能有電子分身，歡迎來拜賽博財神。

在財神網，全地域全教種財神同時在線接單，每個人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那一款。

選中有緣神，便可購買電子香燭、電子瓜果貢品，獻上虔誠的祈愿。

或者選擇手機財神游戲，把迷信與玩樂徹底融為一體。

點電子香，盤電子串，磕電子響頭，攢賽博財運。

有人批評這是商業化對傳統的褻瀆，一切看起來是如此兒戲。

而香客則會反駁：一天24個小時，我有至少一半的時間都在面對手機和電腦，網絡就是我的二分之一世界，這二分之一世界憑啥不能擁有一尊財神？

香客如何不知電子禮神乃是虛妄，然而心意是真。

追根究底，泥胎木塑可是真神真佛？不過習慣成自然。此間唯一真切的，或許只有禮拜者自家的心意。

騙天騙地騙網線，唯獨騙不了自己。在下拜祈愿的那一刻，每個人都顯得格外實際而誠懇，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一刻站在彼岸的便是自己。

于是禮拜誰，如何拜也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是否愿意相信。

日本高臺寺，世界上第一個把機器人菩薩請進佛堂的寺廟，住持后藤典生以相似的理由解釋道：

“佛教并非對神的信仰，而是追求信仰佛陀的道路。”

“表現佛教的形式是機械、金屬、木材也沒有關系。”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既然都是自由唯心，又何來真實與虛擬的分別。

最最實用主義的中國香客，只憑勞動者最樸素的直覺，便一眼堪破形式主義“我執”，頓悟了黑貓白貓的真理。

黑貓白貓，抓到耗子就是好貓，銅佛電子佛，管用就是真佛。

圖丨B站

說到底，諸天神佛，從事的也是服務行業。

香客相信網速比香火更快，就有了電子燒金，香客喜歡音樂和熱鬧，就有了廣東揭陽的DJ老爺巡街。

神龕還是那個神龕，老爺還是那位老爺，只不過小伙子們扛在肩膀上的除了神龕，還有燈帶、音箱和發電機。

一路上老爺伴著土嗨的熱曲左搖右晃，鐳射激光仿佛把一百個夜店分拆塞進了現場。

老爺開不開心不知道，但祂成功把業務拓展進了無數人的抖音里。

圖丨B站

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就連觀音菩薩也擋不住東傳路上的由男變女，一切根據顧客需要來變。玄學之所以生命旺盛，正是因為身段柔軟。

它不拒絕以任何形式被人類的想象力改變，不拒絕承載任何一種我們對生活的想象。

因而不論看起來多么離經叛道，荒唐可笑，它依然是熱烘烘的，聚攏著希望、祈盼、奔頭，那些我們對明天最大膽的野望。

現實中，幻想是種奢侈，而神佛前，我們至少還敢幻想。

當然，神仙也有完不成的愿望，但許愿的那一刻起碼已經賺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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