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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龍卷風”展開的埃利斯個展:關于消耗的當代寓言家
比利時藝術家弗朗西斯·埃利斯(Francis Al?s)1986年移居墨西哥城,并在墨西哥城生活工作至今。在有些作品中,他只是簡單地步行于城市,另一些史詩性的作品則往往設置在極富戲劇張力的自然景觀中發生,并涉及數百位參與者的協作。埃利斯曾在倫敦泰特美術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等藝術機構舉辦過個展。近日,埃利斯個展“消耗”這些天在外灘美術館舉行,展覽從埃利斯的著名作品《龍卷風》等展開,探討“非生產性的勞動”。
出生于比利時安特衛普的弗朗西斯·埃利斯常常被認為是墨西哥藝術家。他的許多藝術創作發生在墨西哥的街頭:他曾站在墨西哥城的木工和水管工之間,腳邊豎一塊寫有“游客”的牌子,也曾推著一塊大冰塊走過他熟悉的城市街區,直至冰塊融化。埃利斯用身體去了解陌生的文化,理解他自己的外來性。他既是一個觀察者,也是一個參與者。

1959年出生的埃利斯看上去有點像賈科梅蒂的雕塑,他又瘦又高,在網上可以看到的那些作品視頻中,他常常行走在沙漠或塵土之間,身影顯得有些孤獨。“行走”是埃利斯的藝術語言,通過這種簡單反復而又耗費時間和體力的行為,埃利斯表達了他關于地緣政治或社會危機的想法。
近日,埃利斯的首次中國大型個展在外灘美術館舉行,展覽展出了包括《龍卷風》《睡眠時間》等著名作品。展覽名稱“消耗”指出了其作品的一大特點:非生產性的勞動。埃利斯試圖介入一個地方的歷史和日常生活,但不愿留下任何物理痕跡。他將這種做法稱為“寓言”,它們通常具有超現實性,卻又指向現實生活,作品中顯而易見的荒誕性往往從某種意義上揭示了生活本身隱藏的荒誕。
(一)
從一片漆黑中進入作品《龍卷風》的房間。畫面中的景象時而靜止不動,時而劇烈翻滾,光亮、黑煙、塵土、天空裹挾著風聲、腳步聲、喘息聲和間或的寂靜,涌向你的眼前。

弗朗西斯·埃利斯記錄了一個風暴中的世界。2000年到2010年間,他手持攝像機,一次次沖向暴風眼,進入漏斗云的核心。龍卷風出現的季節很短暫,一年中只有兩到四周,等待占據了漫長的時間。除了等待龍卷風的到來,埃利斯還要判斷它的走勢,在最好的時機與它“會和”。“進入暴風眼,周圍只有一層薄薄的塵土圍繞著你,好像是將身體放進了另一個空間。感受這種被包裹的感覺,是最初做‘龍卷風’項目的原因。”埃利斯說道。十年中,墨西哥的政治與社會環境發生了巨變,埃利斯對于‘龍卷風’項目的思考也產生了變化。“國家的體系、社會的暴力現象……‘龍卷風’開始成為一種國家環境的隱喻。”埃利斯用“龍卷風”來隱喻秩序和混沌的關系:秩序從混沌中誕生。另一方面,他在暴風的混沌中感到了一種平靜感。

墨西哥是埃利斯藝術生涯開始的地方。1986年,埃利斯作為建筑師來到墨西哥,尋找為非政府機構工作的機會,出于偶然,他留在了這里。墨西哥的文化給埃利斯帶來巨大的沖擊,身為局外人的他開始用藝術實踐來理解和回應陌生的地域、文化以及他自身的外來性。1994年,在墨西哥城憲法廣場旁的大教堂外,埃利斯站在一排木工和水管工之間,腳邊豎著一塊寫有“游客”的牌子,他以游客的身份介入了這個街頭服務的場景,“我既是旁觀者,也是參與者,”他說道。

在埃利斯看來,墨西哥文化如同龍卷風一般撲面而來,它復雜、原始、粗糙、充滿能量,始終以抵抗的姿態面對現代化。這一切讓埃利斯感受到莫大的自由,他開始在墨西哥進行各種各樣的實驗,從這些實驗去進入這個國家。相比之下,他眼中的歐洲是一個信息飽和的世界,豐富的藝術、食物和建筑只是人們消費的對象。
埃利斯不愿讓藝術變成某種產品,“寓言”是他進行實驗的方式。他試圖用寓言影響一個地方的日常生活,“攪亂”那里的常態,而不留下任何的物理痕跡。1990年到1992年間,他做了一個有磁性的玩具狗,底部帶有輪子,他“牽”著玩具狗漫步在在墨西哥城的歷史中心,磁性讓馬路上的各種東西吸附到玩具上。三天后,人們開始議論有個瘋狂的外國佬溜著他的玩具狗,七天后,雖然主人公已經離開那里,故事依然在傳播。

很多時候,埃利斯被當成一個墨西哥藝術家,更確切地說,他是一個“外國來的當地人”。在墨西哥,他一看就是個外國人,然而相比當地的一些年輕人,他似乎在那里生活得更久一些。埃利斯的藝術從墨西哥開始,走向世界。“我像是過著一種游牧的生活,不斷地對我的身份進行重新定位,”埃利斯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他仍然屬于比利時,屬于歐洲,“但歸屬不那么重要,身份是一種混合。”
(二)
一只面包放置在一個裝滿空氣的塑料袋上,出現在外灘美術館三樓的展廳里。如果沒有介紹,這可能會被誤以為是某個觀眾留下的東西。事實上,這是埃利斯的一件作品。
隨著時間的流逝,空氣從袋子中漏出,面包也會逐漸腐爛,但這一切并不是觀眾在現場可以用肉眼捕捉到的。微觀的反應和外觀的變化之間存在著“時間差”。而時間本身,也是埃利斯藝術語言中重要的一部分。

在美術館的五樓,由111幅彩色木板油畫組成的系列作品《睡眠時間》占據了四面展墻。每幅畫都以紅色為底,綠色的草地以圓形出現在畫面中,草地上則是各種奇怪的人物和動物形象。每一幅畫上都有郵戳一樣的日期,埃利斯在這些畫上敲下完成的時間,而在另外的某個時間點上,他又會重新繪制,留下新的時間。

《睡眠時間》的標題自然讓人聯想到夢境,“它和夢既有關,又和夢無關”,埃利斯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這些作品記錄的是他正在進行過沒有完成的項目,這些微觀的世界包含著無限的時間。“當你睡覺的時候,時間是很抽象的,它是有彈性的,有一天我發現,這種感受能夠在繪畫中實現。”埃利斯說道,他模仿了意大利文藝復興早期的風景畫派“維都塔”的技法,“如果你去看16世紀的維都塔繪畫,你會感覺它所描繪的畫面好像就是此刻正在發生的那樣。”

埃利斯對于時間的這種認知可能和他的童年有關。“我在比利時的一個偏遠鄉村帕杰坦倫度過了非常平靜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那段時間安靜而連續,以至于回過頭去看,我很難確定某些瑣事是在什么時間發生。”
(三)
埃利斯的寓言通常與荒誕相伴。《龍卷風》已經體現了這一點。埃利斯的荒誕在于他耗費大量的勞動和時間,最終什么也沒有產生。或許正因為如此,他的作品看起來總是未完的,等待著結果和解讀。1997年,埃利斯在墨西哥城里推著一個大冰塊從一個街區走到另一個街區,直至冰塊融化。2002年,他在秘魯利馬召集了500名志愿者,在正午的烈日下用鏟子將沙丘上的沙子往旁邊移動幾英寸。這件作品名為《信仰移山》,埃利斯在作品中踐行“最大的努力,最小的成果”原則。“《信仰移山》是我去除大地藝術浪漫色彩的一次企圖。”埃利斯在作品介紹中說道。相較早期大地藝術實踐通過材料和作品選址來擴大藝術本身的界限,埃利斯更多地是試圖通過作品中大量的體力勞動去回應現實世界。2000年,埃利斯第一次來到利馬,當時正值阿爾韋托?藤森任期的最后幾個月,利馬處于騷亂之中,《信仰移山》自然地成為了一個社會寓言。

作品中的詩意可能會讓人忽視它的政治性,但對埃利斯而言,他的作品通常是置于政治語境之下的。1948年巴以戰爭之后,以色列政治家摩西?戴揚在1:20000的耶路撒冷地圖上用綠筆區分出了猶太人管轄的區域,而阿卜杜拉則用紅筆劃下阿拉伯人管轄區,兩條線之間的區域在等比例的放大后成為無人區。2004年,埃利斯在綠色的油漆罐上戳了一個洞,從耶路撒冷南部出發,沿著地圖上的綠線一路向北,不斷漏下的綠色油漆畫下了現實中24公里長的“綠線”。這件作品名為《綠線》,它有一個很長的小標題:“有時候詩意的行為會變得具有政治性,有時候政治性的行為會變得具有詩意”。“我試圖在這樣的作品中引入‘詩意的距離’,這樣我們可以從外部、從新的角度去看待某些情況。”埃利斯說道。
埃利斯的荒誕讓人聯想到西西弗斯,正如西西弗斯一次次將巨石推上山那樣,埃利斯在作品中常常付出大量努力,卻沒有任何成果。在外灘美術館展出的錄像裝置《出埃及記》中,一個女人將長發打結又解開,16秒的過程循環播放。另一邊,820幅動畫手繪稿懸掛在金屬絲上,構成四面圍墻,放大了付出與結果之間的不平衡。作品原本包含了出自《圣經》出埃及記中的一句話:“我是自有永有的”(I am that I am),這或許昭示了它和西西弗斯的連結:支配荒誕,用荒誕證明自己的存在。

2003年至2006年間,埃利斯在阿根廷巴塔哥尼亞記錄了攝像機追逐沙漠中海市蜃樓的過程。這部名為《一個欺騙的故事,巴塔哥尼亞,阿根廷》的影片出現在外灘美術館的三樓,無聲的影像投射在薄薄的幕布上,幕布后方的光源看起來和海市蜃樓一樣虛無。作品也隱喻了2001年阿根廷的“小畜欄”經濟危機:為了防止資金流失,政策限定每位居民每月從個人活期戶頭上提取的現金不得超過1500比索。
展覽的名稱“消耗”與埃利斯的這種荒誕性密切聯系。勞動而不生產構成了展覽的框架。在一個“生產性消費”至上的環境中,埃利斯用一種相反的方式提出了質疑,讓人重新思考體力勞動和時間消耗的意義。

(四)
體力勞動和時間消耗時常體現在埃利斯的行走和旅行中。他用這種方式和一個地方互動,通過行走和旅行,他能夠記住并理解某個地方,同時證明自己在彼處的存在。
埃利斯的行走開始于墨西哥,后來他的足跡遍布了世界各地。1997年,為了從墨西哥蒂華納到達美國圣地亞哥而不經過美墨邊境,埃利斯選擇了一條相反的旅途,途徑南美、大洋洲和亞洲的12個國家和14個城市,在整個環太平洋地區饒了一大圈,最終在一個月后到達圣地亞哥。在他途徑的城市中,埃利斯時常四處游蕩,在城市中行走。
“每到一個地方,你會發現自己不屬于那里,對一切的不理解和興趣會觸發一些什么。”埃利斯說道,“我不認為我在旅行中‘創造’一些新的東西,你不可能創造什么新的東西,你不過是帶著自己的歷史和陌生的城市進行碰撞。”

在外灘美術館的一樓,一幅“藍天白云”被埃利斯用切割機切成兩半,切割機在油畫后面的白墻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痕跡。那幅畫畫的是阿根廷巴塔哥尼亞的天空,“巴塔哥尼亞的沙漠讓人激動不已,我必須做出一種直接甚至‘暴力’的反應。”埃利斯說道。切割是他對于巴塔哥尼亞沙漠的回應,也讓作品和當下的現實融為一體。
展覽“弗朗西斯·埃利斯:消耗”從2018年11月9日持續至2019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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