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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這本書之前,我不愿提起我的母親也做過保潔|三明治閱讀俱樂部
本月閱讀俱樂部邀請大家共讀的是光啟書局出品的《我的母親做保潔》。

這是一本關于保潔員的書,也是一本關于母與女、“藍”與“白”的書。
2020年,52歲的母親春香從陜南農村來到深圳務工。獨立生活十幾年后,作者張小滿與母親在深圳相聚,重新住在一個屋檐下。“藍領”母親用批判的眼光觀察“白領”小滿的生活,而小滿也激烈地回應。
小滿更想理解母親,她試著從了解母親在超級商場的保潔工作開始去理解她,母親又為小滿帶回非常具體而生動的保潔員群體日常素描,母女二人一起拼貼出這一群體的生存境況。
隨著母女二人記錄保潔員群體故事的過程,小滿得以重新回望自己的來處,而母親也頗感悲傷地意識到,苦讀成材的子女,最終也不過是在城市生活中勉力維系一份螺絲釘般的工作,稍有不慎,同樣會滑至“主流生活”之外。
兩代人之間的真正理解也許永遠無法抵達,但記錄、書寫母親生活的這一過程,令小滿與母親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信任對方、支持對方。
在本期閱讀俱樂部中,有好幾位讀者的母親也從事過保潔的工作。大家的閱讀感受也讓我們從更多角度看見不同的個體和多樣的母女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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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閱讀中有怎樣的發現?
Leah
坐標:北京
職業:互聯網女工
我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嘗試了解我的媽媽
我跟小滿有著些許相似的經歷:大廠女工、名字里都有個「小」、媽媽做過保潔。
我很佩服小滿,不止是文學上的素養,更多的是對自己、父母和故鄉的全然接納。我從小也是農村長大,比起小滿所在的貧困縣好上許多,至少還是省會城市所屬的縣城,但我沒有對鄉村的歸屬感,甚至在年輕的時候對自己的出身存在非常強的羞恥心。尤其是當我高中畢業進入北京這個大都市,我徹底被擊碎了,大家都來自城市,好像只有我出身在農村。
剛大學的我陷入了巨大的迷茫和全盤的否定,我覺得我有原罪,沒有人會喜歡一個農村出來的姑娘,我這輩子都注定不會有幸福了。跟宿舍同學一起,我也從來沒有說過我來自農村,每當被問到你爸媽做什么工作,我都不會言明媽媽是家庭主婦沒有正式的工作。我在逃避,為何農村出身讓我難以啟齒?為何父母的工作讓我諱莫如深?我把自己活成了一個有許多秘密的人,為什么?至今我也不能清晰地捋順,我深層次的自卑感究竟是來自哪里,受到了什么影響。
直到上大學幾年后,我的家才搬到城里,但一年回去兩次的我也已經成為城里那個家的過客,匆匆回匆匆走,鄉村的老家回的更少,上墳也不需要一定我去,我也學不來媽媽那種游刃有余的寒暄,索性不回。對我來說,鄉村生活沒有那么田園,也不舒適,繁重的農活讓我覺得很苦,雖然我都花時間在念書上沒有怎么做農活,但爸媽的辛苦讓我心里負擔很重,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懂得要做課題分離。
我的媽媽是跟春香阿姨一樣特別能吃苦有韌勁兒的女人(名字也很對仗),很能聊天,很會省錢,通過微信運動關注我每天的動態。媽媽作為家里的老大很早就輟學養家沒有讀太多書,在我初高中的時候,她跟爸爸的關系到達冰點,兩個人冷戰很長時間,她也不是那種肯低頭向爸爸要錢的人,于是自己除了家里的農田還要出去打工。當時好像去了一個瓷磚廠(具體已經記不清楚),幾班倒的繁重勞動,還要抽空去學校給我和弟弟送飯。我很心疼她卻也沒有辦法,那時候總擔心睡眠不足的她在騎電動車的時候會不會出意外,想想就焦慮不堪淚流滿面。
難熬的日子好像也就這么一天天熬過來了,現在能回憶起來的片段竟也不多,大概是人總是傾向遺忘痛苦。
后來搬到城里媽媽也沒閑著。她做過一段時間保潔,最開始是跟著三姨給人家做家政,后來在我們小區的物業公司那里做保潔,就打掃下小區的公共空間,這還是托了我爸在這家房地產公司工作的關系,一個月一千多塊,但時間自由非常輕松,她甚至還能抽空回老家種個菜。起初我和弟弟都激烈反對,甚至很生氣,有一種媽媽給我們丟人了的感受,還有我竟然還讓媽媽干這種不體面的下等人的活兒的痛苦。但是媽媽是執拗的,她要做的事情我們攔不住,后來我也覺得她有點事情做也不錯,就這樣我們繼續糊弄著過日子,幸好我不在家,這種看不見的痛苦就更少了。
現在的媽媽,已經全職在家幫弟弟照看孩子,全年無休且無報酬。對于現在女性意識覺醒的我,有著復雜的感受。現在她的“工作”是更辛苦的且看不見的,有比保潔更好嗎?媽媽從來沒有想象過一種輕松的生活。
我想,我要像小滿一樣更有耐心地、更尊重地,再一而再再而三地嘗試了解我的媽媽,解放我的媽媽。

Ama
坐標:深圳
職業:全職媽媽
真正吸引我的不是“保潔”,而是“我和母親”的關系
我記得我申請這次共讀的時候寫下的原因是,我的母親也做過保潔,我也有相關的故事想要分享。但其實我心里知道,關于母親做保潔的故事只是一個很小的表象,真正讓我銘記在心的是背后復雜的情感。我也很清楚,這本書的書名真正吸引我的不在“保潔”,而是“我和母親”的關系。
我的母親只做過一份保潔的工作,大概是在我快上初中的時候,她在一家保險公司做保潔,我們那邊的方言就叫搞衛生。如在所有其他地方一樣,這不是一份體面的工作,保潔阿姨甚至都不希望別人知道。
有一天在舅舅家,有個表哥帶著不知是戲謔還是真的只是好奇的口吻,當著大家的面問我媽,“五姨你在幫人搞衛生嗎?”,我媽一時間好像被問住了,不知作何回應,就好像期末考試沒考好突然在聚會上被問成績的孩子。我媽尷尬地笑了笑低聲說了一句“沒啊”,之后就是長時間的沉默,長到我只記得那天的聊天在這里就結束了,長到那個沉默的重量至今還壓在我心上。這本不該是一個會傷人的問題,而當時的我卻滿心憤怒想要站在媽媽面前保護她,把敵人都擊碎。所以和很多孩子一樣,我從小就對父母有一種保護欲,即所謂的懂事的孩子,會幻想有一天自己如何衣錦還鄉光宗耀祖,以報復兒時那些瞧不起我們家的親戚。但現實不是電視劇,不是一個憤怒又悲傷時刻就能構成一個故事的歷史轉折點、轉折以后就是高潮和圓滿結束,現實復雜太多了。
其實收到《我的母親做保潔》的同時,我也收到了華裔作家李翊云的書《Where Reasons End》,是我期待已久的一本書,關于母親和孩子,關于自殺和死亡,每讀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寸。所有關于自殺的故事都能刺痛我的神經、引起我的關注,因我生命里也有一個自殺的親人影響著我的一生。讀《我的母親做保潔》的過程中,讀到“控制與匱乏”這一節,我才知道作者的母親春香心里也有同樣的傷疤。作者的外婆也是自殺去世的,這成了她母親心里永遠過不去的坎。李翊云和她自殺的兒子,春香和她自殺的母親,我和我自殺的堂哥,我們在文字的世界里相遇。盡管我們誰也無法治愈彼此的傷痕,我們通過書寫和閱讀來告慰逝去的靈魂,至少我們從未遺忘。
但堂哥自殺和我與我母親的關系又有什么關聯呢?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如果我兒時經受創傷的時候,我能求助于我的母親,我能安全地向她敞開心扉,我能向她訴說我的痛苦和困惑,那些所謂的創傷是否也不復存在了?我不知道。成年后和母親回望過去,總是不由自主地會把對話導向追責和翻舊賬,以至于我難以提及過往,難以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傾聽我的母親,尤其總是聽到她對自己遭受的命運的抱怨時,我不再像兒時那樣憤怒,不再想站起來保護她,只是想躲得遠遠的,不想看見她的傷口。不想再面對年少時對于親人痛苦的無能感,而發現自己即使成年了也一樣。我不能拯救我的母親,就像我已經接受,她不能拯救兒時的我一樣。
所以某種程度上,我很羨慕作者張小滿,我很羨慕她能說,她確定她母親對她的深愛。我也很羨慕她能通過書寫,在現實層面和她的母親產生真誠的連接,過去和現在,傾聽和理解。
美丁啊
坐標:寧波
職業:無業游民
我和她同樣慌亂,也常常慶幸我們還可以抱團取暖
這個書名讓我想起多年前,我大學剛畢業,父母離婚,我的母親帶著外婆和弟弟從內蒙老家出來,和我在西安重新開始生活,就是從那時開始,母親做過幾份保潔員的工作。那時候,一無所長的我初入社會一片茫然,做了多年主婦的母親被迫回歸社會,在現實面前,我和她同樣慌亂,卻也常常慶幸我們還可以抱團取暖。
作者小滿在書中描述的很多場景我都似曾相識——保潔員的統一著裝、工作量分配和檢查、撿拾垃圾再變賣、保潔員之間的友誼等等。
我還記得我的母親第一份保潔工作是市政的環衛工,為此她需要學習如何踩三輪車,第一次騎車上路的那天她很開心,回家一直和我分享她有多厲害,臉上神采飛揚。她還要在盛夏正午清掃馬路,頂著中暑的風險,皮膚曬得黑黢黢的。她和同事成為了朋友,假日偶爾還會小聚飲酒,我還記得她有一次微醉著回家,難得的放松。
我的母親和書中母親的性格也十分相似——脾氣火爆、控制欲強、會“算計”、埋怨子女不結婚不生孩子、不喜歡女兒的伴侶、后悔年輕時沒好好讀書……很多生長在五六十年代的女性沒機會讀書,卻也知道讀書的好,拼命也要讓兒女通過讀書改寫命運,而自己只能靠販賣體力維生。到了老年,雖不想給兒女添麻煩,又不知如何安頓自己,身體日益衰老,對未來悲觀茫然。作者筆下的母親是這一代母親的縮影,也是千千萬萬的普通人的縮影,她們的人生被大時代的車輪滾滾碾過,最終融入“時代巨塔”的基石之中。
通過書中的描寫,我了解到在深圳這樣一個超級城市從事保潔工作的艱辛。回想我的母親在西安做保潔時或是在沈陽做保潔時,工作時間好像還算合理,管理制度也相對寬松,不像書中所說的那樣被經理、物業、客戶嚴苛壓榨不留情面,或許這是深圳這樣的發達城市所展露出資本主義的一面?
最后番外篇里寫到的“雨虹”的故事讓我印象深刻,沒有人能想象到“一個整天被垃圾圍困的女人,竟然可以說一口流利的韓語,寫一手漂亮的韓國字”,她的人生際遇不能說不奇妙。我從作者的描述中看到了這個女性對自己命運的掌控和篤定,比如她從未和老家的人說過她去過韓國,她懂得像韓國人一樣保養自己的皮膚、做美甲,她會在休假時獨自去旅游,裝扮完全不像快六十歲的阿姨。更妙的是,"雨虹"說她真的自由之后,要一個人去大理定居,誰也不帶。我的眼前似乎已經浮現出一位清瘦漂亮的女性形象,整個人都散發著獨立的光彩。

阿黎
坐標:深圳
職業:文案
他們曾如此鮮活,現在一定仍在某個地方用力活著
或許是成長經歷相同,或是同在一個城市,書里的文字把深藏于我腦子里的記憶調動了起來。讀書的過程,就像是四個人隔著時空在對話。
90年代在深圳務工的我媽,成長于農村和城市的我,和現在的春香和小滿,一起在“空中”互動聊了起來。
我媽生長在廣東一個極度貧困的市里,父親在她小學時期就離開了人世,她最終也沒完成初中的學業,就出來打工養家。90年代的珠三角,尤其是深圳,是我媽這一代不愿在家務農的青年的天堂。他們有一雙勤勞的雙手,而這里,需要便宜的勞動力。我媽,我爸,我伯伯叔叔,大量來自來自周邊偏遠城鎮農村的青年,涌進深圳這個正在快速發展的城市,散落于毛織廠、電子廠、工地……
我讀著書里保潔阿姨們在深圳奮斗的故事,春香和姑姑到處奔波討生活的故事,眼里出現的是我媽和她身邊遇到過的那些人。她的朋友都是一起打工的年輕的男男女女。他們來自各個地方的農村,沒什么文化知識。還好,深圳和東莞有很多很多工廠,他們被動或主動被吸進去,成為流水線上的一員,用身體和時間換錢。
我和我弟在回老家穩定下來讀書之前,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著我媽在各個工廠“漂泊”。有時會和我媽一起住在集體宿舍,大家會幫著照顧我們。有時我媽在工廠旁邊租房。我媽人緣特別好,家里總是很熱鬧,有很多哥哥姐姐來玩,有一些甚至還是經我媽撮合下走在了一起。
現在每每跟我媽聊起她在外打工的那段時間,總是會有很多人名跑出來,我媽也總臉上掛著笑。
那些年輕熱情洋溢的生命,充斥著我媽的前半生,成為她記憶里閃著溫暖光芒的珍珠。生活不容易,大家都沒放棄,用力地活著。
他們還好嗎?
為什么會想起來呢?春香在深圳做保潔的過程也會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他們有一段時間內會一起上下班,一起聊天,成為朋友,但突然有一天可能就消失了,再沒有聯系。就像我媽年輕時遇到過的成為了朋友的那些人。他們也總會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換廠了,回老家了,結婚生子了,短暫交集過的彼此很快就被推著走向自己的命運。
這些打工的人,用身體和時間換錢的人,哪來穩定可言。就像我媽,工資按計件的方式算,做多少算多少,像她這樣年輕能干的青年,都會更傾向選擇這種工作。他們熬得起,可以做更長時間,拿更多錢。從早點7點半或8點直落到晚點10點,中間除了吃飯,甚至都不用午休,手眼一直不能停。
他們去哪了呢?后來。這是看這本書,我心里一直冒出來的問題。我媽一直在工廠工作到50多歲,直到我弟的孩子需要照顧,她才辭職回到了老家,那些人呢?我媽的那些同齡或年輕的朋友們呢?我媽常常會想起他們。我經由這本書又想起了他們。
現在的深圳東莞跟以前不一樣了,沒有這么多需要密集人力的工作了。
我媽退休回家之前,因為身體和年齡的緣故,也換成了計時的工種,穩定地拿著很低的工資。好處是,有了固定的上下班和周末休息的時間,還有最低檔的社保。這對于她來說,在身體和時間變得不值錢之后,是一種重要的保障。她的小孩長大了,不再需要來承擔這么大的經濟負擔了,她才允許也才敢讓自己慢下來。更年輕時,她也不會選工資低有社保的工作,因為她的當下就需要錢,她的錢一拿到手,就會換成我們的學費、生活費、房租。
我在長大的過程中,除了上學,暑假、寒假也基本是在我媽的宿舍度過的。寒暑假,我媽所在的工廠會允許工人申請子女通行證,被留在了山村、農村的孩子們,可以在這個時間段,來到父母身邊。雖然父母也不會有很多時間陪他們,這段時間仍然是快樂時光。他們可以看電視,周末了父母還會帶他們出去,逛超市或者去周邊的景點玩。
這些記憶,這些我生命的底色,這些我的來處,在我身體里沉寂了好久。那些生命,那些哥哥姐姐,那些叔叔阿姨,他們曾經如此鮮活,他們現在也一定仍然在某個地方用力活著,就像春香一樣。我想跟媽再好好聊聊他們,如果有可能,聯系上,讓靜止的時間再流動起來。
我也希望,像小滿一樣,更多看見我們的“附近”,也讓他們被看見。我們總是尋找的生命能量,在附近就很多。

G?kotta
坐標:北京
職業:編輯
在一個加速的社會里,沒有岸可上
《我的母親做保潔》是一部夾雜著苦與淚的奮斗史,雖然苦,但其中仍能看出勃勃生機,就像石頭縫里的植物一般頑強生長。讀罷,我順手拿起桌邊的《新的我》又翻了一翻,這是一本“千禧一代文學”代表作,“喪文化”暗黑喜劇,封面寫著:“如果你也曾感到生活是bullshit,一定會在本書中讀到自己。”噢這簡直是打工人的生活白描。兩書碰撞出一些火花。
《新的我》這本書的封底提出了幾個問題,句句打在我的心坎上:
有工作可干,就值得開心嗎?瘋狂消費,就能帶來快樂嗎?積極社交,就會不再孤單嗎?多么寫實,發瘋文學、喪里喪氣的表情包,這些都表明,年輕人的生命力還不如跳廣場舞的老年人。
這些問題與張小滿書中母親的生活乍一對比,看起來仿佛是吃飽了撐似的無病呻吟。書中,張小滿也寫出了許多很有意義的對比細節,當她在做不出題目時的哭泣被母親說沒必要,堅強一點,當她在大學學喜歡的專業,聽老師講文學、哲學和電影,去圖書館,去社團活動時,母親正在大量勞動,忍受身體上的疼痛。這些對比,作者自身會有愧疚和不公平的感覺,可是大學時的她卻“過一會便拋諸腦后”。這無可厚非,作為一個沒出社會的大學生,即使時時愧疚也不能改變什么。在工作獨立以后,作者將母親帶來深圳打工,共同生活,并寫下這部書,亦是一種對于當年愧疚的回應吧。
我想,有些時候,痛苦是不能在同一個級別上對比的。不同的是,白領們做著看似體面的工作,而作為保潔員的母親發現電腦桌下掃出的頭發一天比一天多;母親承受著保潔工作的辛勞,女兒承受著職場精神勞動的疲憊;《新的我》中的主人公米莉做著bullshit工作,最后終于失業,倦怠壓著她,不開心、苦悶、提不起勁,亂糟的生活環境和無處可訴的人際關系,呈現出的其實已經是半抑郁的狀態了;作為保潔員的母親,活潑、能說、能快速和人交朋友,能做許多好吃的,有許多朋友,對生活總是興致盎然,這不能不令人羨慕。
這些對比,這些痛苦,其實都是個體化及相應群體的痛苦,而兩個群體的痛苦正如兩個國家的文化一般,是不能比較大小的。努力攢豬油、吃肉的群體一定無法理解暴食癥群體的心理痛苦,大廠員工的精神痛苦發作起來,有時反而去尋找體力上的藍領勞動。人的痛苦是跟自己比的,也是階段性的、群體性的。有時候,比慘是無意義的,沒有可比性。
我們都是城市發展的棋子啊。
作為一個倦怠的沒錢也沒時間的年輕人,讀完這本《我的母親做保潔》和《新的我》,覺得付出的時間和收獲都是有價值的。我想某種程度上理解了我父母那一輩的不理解,他們總說:你們年輕人什么也不會,也沒吃過什么苦,整天喊累。做體力活的他們不理解,精神上的痛苦想開一點就好了嘛。我理解他們的辛苦以及他們的不理解,并放棄了掙扎。
在張小滿的這本書中,我同樣看到了那種現代社會里的焦慮以及母親對此的理解,在一個加速的社會里,沒有岸可上——兒女們在讀了不少書獲得了所謂的好工作之后,也不過是工作的奴役,如果想暫停一會,隨時可能會被拋棄在主流生活之外。這也是這本書里十分打動我的地方。
當代年輕人不穩定的狀態有目共睹。在喪氣文化和發瘋文學之中,我們應該如何找到內心的平靜?永遠不安、焦慮、朝不保夕,不進則退,人生就是如此么?也許看完《我的母親做保潔》這本書,或許會更喪,也或許會被其中的母女情和勃勃生機打動,看到世界的另一面,理解他者,然后繼續過好自己的生活。
也許可以,去到菜市場,去到非虛構文學,去到自然,去做一切能讓自己開心的事吧。
然后,繼續噼里啪啦敲擊鍵盤,并給自己泡上一杯提神咖啡,在進經典放空空間、精神的避難所——廁所時,更多地留意到自己的行為對于保潔阿姨的影響。

之歌
坐標:鄭州
職業:兼職編劇/作者
困住結構性壓力下的“春香們”
真正把《我的母親做保潔》讀完,所有的想說的話都匯成了這樣的想法——“春香們”被困在了結構性壓力下。
對我們這樣接受過高等教育、在城市里從事非體力工作的人而言。該書能達到影視劇般的效果——近乎兩頁一個“小高潮”。非是作者有意為之,著實為真實自身的力量。以及我們對于不熟悉領域的認知缺乏,所以會被一次次的沖擊,一次次的“小震撼”。
在閱讀期間,我依然會在生活中的各種場景下遇到保潔們。每次我都想——我能做些什么?我們怎么能幫助他們?
但經過了大量的精神內耗,完成了本書的閱讀之后。我意識到了一件事,“春香們”面對的是“結構性壓力”,是個體普通人依靠自己的小范圍善意所無解的。
作者在篇章上做了有意識的安排,先寫了春香夫婦在農村以及各種工地打工的經歷、之后是做商場保潔、再之后是做政府機關樓保潔。在閱讀過程中,可以說每一個篇章讀完都會有種“心頭的石塊稍稍減輕一些”的感受,仿佛戲劇中的情緒上升。畢竟“農村工地-商場-機關樓”,這三個階段,春香的工作壓力是逐漸減輕、尊嚴感和幸福感是逐漸上升的。
但真的合上書本之后呢?我開始陷入了一種思考:春香的壓力從何而來?她的境遇真的變好了嗎?
農村工地篇,春香做過許多工作。種地務農、礦井給工人做飯、農忙時幫手……這些工作都是整個社會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但這些人在工作的時候,我們會發現,他們的勞動保護幾乎是不存在的,更遑論本應匹配工作量卻根本落實不了的待遇。尤其在礦井工作的部分,春香為之做飯的工人們同重金屬、塵灰相處日久,必然伴隨著職業病。
但通過春香的眼睛,我們看到了崗位的缺少、人均勞動量的增大、勞動時沒有防護用品、缺少配套的社會保險等等。有不少人在中老年以后都患上了職業病,正與此相關。雇主不愿意花更多錢雇傭更多工人——每個工人人均工作量大——飲食不規律、睡眠不足——增加健康風險——糟糕的健康狀況影響勞動效率——效率不高、被迫用更長時間工作\被辭退——積勞成疾的職業病消耗了為數不多的工作積蓄\被辭退后找下一份工作時被迫退讓更多——工人的錢少了健康差了——高齡繼續吃苦打工。
商場篇,遇到的情況同樣。只是工作人員的環境增加了“屋頂”,顯得勞動條件舒適了一些。不配套五險的工資、16小時制的班次、近乎苛刻的巡檢標準、被壓縮極少的用餐和休息時間、不被允許的“情緒喘息”縫隙(保潔之間、保潔與顧客之間禁止交流)。每個人都被困在了自己的評分標準里,甚至是巡檢督導也是一樣。每個人為了完成自己的kpi、為了在制度下自己不出錯不被罰能夠向上負責,而被迫承擔壓力。印象最深的一個細節是,商場招了日結工分攤壓力,日結工每天220元,日均工資甚至高于了16小時班次的全日制保潔員。于是保潔員們集體抗議,商場不再雇傭日結工,最后的結果是全日制保潔們人均的工作壓力更大、而薪水未增加。在此處,結構性的壓力幾乎發揮到了極致。我幾乎想不到“如果我是商場中層\如果我是保潔”能作出的更佳抉擇。除了變動制度結構體系,近乎無解。
政府機關樓篇,伴隨著閱讀春香,跟隨春香的視角,在這一章里越發能夠接近春香的感受。她認為自己的工作壓力銳減、尊嚴和價值感上升、勞動休息時間得到了保障。而當合上書本,再聯想現實,捫心自問——當真如此嗎?同樣未能配套的五險、相較于城市平均消費力低廉的工資、未能落實的食宿補助、職工切實生活困難(家人重病需要護理)時缺乏的支持與假期。春香為了護理陪伴患有重癥的親屬而不得不請長假,最后崗位被他人替代,失去工作。這樣一份同樣存在著諸多“短板”的工作,卻依靠著地處政府機關樓的工作環境、相對較多的休息時間、被尊重感……這些“全靠同行襯托”才能凸顯出來的優點,都能顯得如此搶手。那更多其他人呢?被“擠出去”的“春香們”呢?
寫字樓篇,則更多的寫到了春香工作中日常被人們所逃避的”臟“,和都市白領們的壓力。這部分雖然與個人經歷共鳴更多,但反而令我在閱讀中不那么感興趣。因為“寫我”多了,”寫春香“就會相應少了。對于春香自己,在這一階段更多的是“見眾生”。而作為讀者的我,卻更想“見春香”。
回到現實中的生活,我不知道怎么能夠幫助“春香們”。從我個人視角給出他們的尊重,并不能給他們帶來明顯而實質性的“尊嚴感”積極刺激。我無法通過改變結構,去減輕他們身上的壓力。
“看到”他們之后,一切也未能變得更好。我找不到這個答案,也無法說服自己。
當然,上述并不是這本書的責任。這本書讓我看到了被遮蔽在繁榮城市下被忽略的“結構性壓力”,讓我提醒我思考“結構性”壓力呈現的形式……足夠讓我感謝作者和春香了。
原標題:《讀這本書之前,我不愿提起我的母親也做過保潔|三明治閱讀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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