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多漂亮才算漂亮呢？到底什么樣子才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贊美呢？如果審美的自由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再怎么“反焦慮”都是徒勞的。

作者 | 萬斯 暮寧

編輯 | 晏非

題圖 | 《我的ID是江南美人》

近日，一名20多歲的中國女子赴韓，兩周內接受三次抽脂手術后身亡。

根據韓國YTN電視臺18日援引首爾警方消息的報道，這名女子是在2023年11月從中國來到韓國。此前，她在中國已經接受過額頭手術，但因效果不佳，于是選擇來到韓國進行二次手術。

術后不過幾天時間，該女子傷口便發生劇痛，診斷結果顯示傷口感染，導致肌肉腐爛的壞死性筋膜炎已經惡化為敗血癥，最后不治身亡。

（圖/微博截圖）

在異國他鄉躺上手術臺的姑娘，期待下一次睜眼時迎接身體的“新生”，但是卻再也沒有醒來。

當悲嘆一個生命的隕落時，我們也許需要從“赴韓整容”的熱潮起伏中，看見些什么。

去韓國整形，又火了

八車道的寬闊馬路上川流不息，林立著的氣派大樓人來人往。一個接一個的韓語招牌擁擠在視線里，像是這片世界延伸出的觸手。這些“觸手”形式各異、色彩紛呈，但是大多排列著相似的文字——??? ????（醫美）。

這里是韓國著名的江南區“整容一條街”，聚集著數家整容操作先進、醫美技術一流的機構，是展示韓國醫美產業鏈發達的最佳名片，每天都接待著成千上萬的顧客。然而，與周圍韓語環境格格不入的是，在其間大排長龍、等待咨詢的，竟大多是中國人。

韓國的整容醫院大樓。（圖/視覺中國）

2023年，隨著赴韓自由行恢復，赴韓團隊旅游也在時隔6年后重啟，韓國醫療美容觀光逐漸復蘇。韓國保健產業振興院最新數據顯示：2023年上半年，外國人的醫療支出總額為2500億韓元，其中，整形外科占比最高達793億韓元。

該數據報告進一步指出，2023年上半年各國外國人短期主要醫療消費金額，整形外科消費中國以34億韓元位列第五，在皮膚科消費領域，中國又以44億韓元位居前三。

其實，這波赴韓整形的熱潮，早就有跡可循。

一直以來，韓國都塑造著一種“全民整形”的形象，以韓流為載體，“整形唾手可得”的概念席卷了中國。看著韓劇中40歲的女演員依然有著吹彈可破的皮膚，韓綜里的素人女嘉賓也是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即使能看出一點整容痕跡，也還是自然的、精致的。”

韓國的整容整形理念與中國有所不同：在中國，變美、術后無后遺癥，就可以稱作一次比較成功的整形了；韓國人則熱衷于每個時期流行的整形模板，容易出現“撞臉”的情況。但韓國醫美界堅稱，靠韓式整形，就能同時保證“自然”和“精致”。

韓國藝人林珍娜曾大方承認自己整過容。（圖/《假面女郎》）

韓國繁榮的醫美產業，同時也造就了激烈的市場競爭，堪稱醫美界的“內卷之王”。有網友表示，韓國那邊打玻尿酸比國內還便宜，“打個喬雅登4cc才8000元不到，國內0.8cc就要12000元。”雖然同樣的整形項目，折算下來韓國報價更高，但就同資歷等級的醫生而言，韓國可能比國內還要便宜一些。

以拉皮手術為例，想找一位臨床經驗在20年以上，且主攻該領域的醫生做手術，國內起碼要七八萬元。但在韓國，請相等資歷的醫生做手術，費用也就1200-1500萬韓幣（約合人民幣6萬多到8萬元）。不少消費者認為，相同的項目，在韓國能夠同時做到物美且價廉。

在韓網友給出的價格整理表。（圖/知乎@赴韓翻譯-米雪）

即使是外國人，整容服務的獲取也十分便利。從踏進醫院開始，就有美容顧問進行接待。得知語言不通時，會立馬派遣專門的翻譯進行服務，并提供中文價位表等資料。

在整個過程中，所有流程都很透明，并且專業性十足，人們在這條成熟運轉的流水線上有序分工、各司其職。醫院不會強迫顧客進行消費，一切都遵循平等自愿的市場原則，這使得顧客感受到了“被尊重感”。

技術比國內成熟、價格比國內便宜、服務比國內友好……“不是國內醫美做不起，而是韓國更有性價比”的說法風靡社交網絡，引得無數中國人趨之若鶩。

社交平臺上有關赴韓整容的熱帖。（圖/小紅書截圖）

“變美，讓我上癮”

赴韓“變美”，很難只有一次。

走在“整容一條街”上，巨幅的廣告海報隨處可見：一個世俗意義上的標準美女，容光煥發地微笑著；而旁邊多半會附上另一個容貌普通的憔悴女子，面無表情地呆愣著。她們看似截然不同，但是相似的發型和衣著，又無聲昭示著二者確實是同一個人。

商家喜歡用這種強烈的視覺對比，掌握審美標準的主動權，顯示他們制造美麗的高超技術，并將“擁有美麗”與“擁有自信和幸福”畫上等號，放大美貌在當今社會的價值。

韓國街頭隨處可見的巨幅整容廣告。（圖/視覺中國）

在韓劇《我的ID是江南美人》中，女主姜美來因為自己容貌的缺陷，一直感到很自卑，在母親的支持下到醫院整形。

由于對容貌方面的敏感，美來看到任何一個路人，都可以本能且迅速地對對方的外表進行評估打分。這種打分依據的是模板化的美女標準，而不在意個性。

美來之所以一定要去整容，是因為容貌問題已經嚴重影響了她的生活。漂亮的女性在生活中可以獲得更多優待，不漂亮往往被瞧不起，甚至遭受人身攻擊。

然而現在，似乎普通漂亮已經不能算是漂亮了，社會對女性顏值的期待越來越高。當你選擇屈服于這份期待并將該標準應用于自身時，便會不可自抑地持續用挑剔的目光審視自己：臉型不夠流暢、鼻梁不夠挺、顱頂不夠高……

整容后，美來過上了新的人生。（圖/《我的ID是江南美人》）

小露對新周刊記者表示，在韓國江南做了一次溶脂針，只花了300塊左右，效果讓人非常滿意，“在國內找靠譜的醫生做起碼要花一兩千”，于是，在當天下午，她就立馬又約了一個填充臥蠶的手術。

“現在想來，其實是有點沖動的，因為提前并沒有做好功課，幸好最后沒‘翻車’。”小露將自己的經歷分享到了社交平臺上，所有人都在評論下面夸她的手術做得很成功，現在很好看，還清一色地求醫院和醫生的名字。

但她卻有點失落，“我只是做了一個臥蠶而已，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似乎沒有人在意她本來的樣子，只是作為一個蒼白的對照品，烘托著另一個自己的美麗。

很多博主都分享過自己在韓醫美的體驗。阿荷說，做了才知道“為什么愛豆上節目前一定要做項目”，因為護理型醫美即時效果非常明顯，而且沒有恢復期。

瞬間變美的感覺著實令人“上頭”。從不相信醫美到定期做醫美，醫美做得多了，也可能會想了解一下整形。臉部動完了，又忍不住考慮抽脂、隆胸。

（圖/《假面女郎》）

《基層女性》一書提到：“如果一個女性的外表符合主流的審美，那么她在獲取生存資源，比如找對象、找工作時，就必定占據優勢，或者因為更受歡迎而額外獲得一些資源。所以女性的容貌焦慮，本質上和年齡焦慮一樣，其根源都是對生存資源、生存能力的焦慮，是對自身價值不確定的焦慮。”

那到底多漂亮才算漂亮呢？到底什么樣子才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贊美呢？

前陣子，社交平臺上刮起了一陣“反容貌焦慮”的風，可是當看到那些光鮮亮麗的博主說“不要容貌焦慮”時，網友卻紛紛表示自己更焦慮了。如果審美的自由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再怎么“反焦慮”都是徒勞的。

（圖/《追光的日子》）

跨國整容的這把火，該熄了

語言障礙和文化差異，對醫療過程和溝通造成的影響是不可忽視的。

對于不懂韓語的消費者而言，如果沒有找到一個經驗豐富且真誠用心的中介，很可能導致當事人無法準確表達自己的需求。畢竟整形又不像常規看病，醫生不能專斷，最多給出建議。想要變成什么樣子，還是自己說了算。

同時，每個地域的審美風格都不盡相同，即使都在東亞，對于“美”的文化和觀念也存在著很多差異。

這些障礙和差異可能會影響到手術過程中的溝通，導致誤解和錯誤的操作。這對于整形手術這樣的高風險醫療行為來說，是非常危險的。

赴韓醫美的小露發現，醫院會給韓國人和中國人報不同的價格，“因為不懂韓語，如果沒有懂行的人或者韓國人帶，很容易被坑騙。”

小露很幸運，她會一點簡單的韓語，還找到了靠譜的人幫她把關。但是如今韓國的中介市場魚龍混雜，良莠不齊，“選擇簡直太多了，有專門的中介機構，有職業地陪，還有一些在韓的中國留學生出來做兼職，當時做攻略的時候眼都挑花了，得知了很多還沒開始做項目就被中介騙錢的慘痛經歷。”

（圖/《我的ID是江南美人》）

在韓國，商家們常以“醫院”自居，但是整容醫院卻毫無普通醫院的氛圍。這里裝修精致，工作人員的態度熱情且舒適，對來這里的人也是稱為“客人”，不是“患者”。

比起醫療場所，這里更像是個兜售各種整容服務的商店，販賣著各種關于身體美麗的產品。商家們用“醫院”來降低人們對于醫美和整容的危險感，又用“休閑”來提高人們對于醫美機構的滿意度。

因此，在商家刻意的宣傳與引導下，人們很容易忽視整容的副作用及后遺癥，對于手術失敗的后果，更是不予考慮。但是不管技術再先進，手術失敗的風險也是存在的。而在赴外醫療的情況下，手術失敗的風險可能會進一步增加。

因為人在國外，對當地的醫療機構和醫生的專業水平可能都不熟悉，無法準確評估手術的風險和成功率。

手術后的康復和護理也需要長時間的跟進，如果回國后無法及時得到醫生的指導和治療，可能會影響到手術效果和康復進程。而那些類似“上午手術、下午出院”的宣傳，實則掩蓋了可能出現的感染風險。

（圖/《美女的誕生》）

如今，赴韓整形失敗的真實案例已屢見不鮮。更有甚者，因為手術失敗而喪失了生命。

2013年，一名中國女游客在韓國首爾江南某皮膚科做填充手術時，因醫生操作不當導致左眼失明。事后，她將皮膚科負責人樸某告上法庭，索賠15億韓元（約合868萬元人民幣）。經歷長達近6年的等待后，該女子被判獲賠34萬元人民幣。

2014年，一安徽女子赴韓整容失敗后嘗試維權，被關進當地看守所24小時，幾次輾轉，整形、維權、治療，前前后后共花掉了40萬元，基本花光了所有積蓄。

2020年，某知名服裝品牌創始人的孫女在中介的幫助下，赴韓國進行抽脂和隆胸手術，不幸身亡，終年34歲。

有醫生博主對中國籍女子在韓接受抽脂手術后死亡事件的評論。（圖/微博截圖）

在國內，術后維權尚且難度較大，跨國整形更甚。

中國消費者維權困難的現象，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中韓兩國法律法規不同，如何適用、如何判決，都是困難，即使判決下來了，進行下一步程序判決的承認和執行，又有可能面臨因涉外因素難以承認和執行的風險[3]。巨額花費必不可少，然而錢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赴韓整形糾紛的法律救濟途徑。（圖/參考資料[3]）

跨國醫療不同于普通出境旅游，繁榮一時，或許也終將面臨變革的洗禮。

在人們對美的渴望與日俱增之時，全球化讓追求美變得觸手可及。但就前文提到的，跨國整形背后潛藏著風險性與不確定性，同時，行業內部的激烈競爭，也在催化著優勝劣汰。

每一次整形手術的風險被揭示時，總會有消費者警醒，但隨后，新的消費者又會涌現出來，繼續追求她們心中的美。

只要人們對于美的追求和對外貌的焦慮還在，跨國整形就永遠都有市場。因此，跨國整形這門生意或許永遠不會消失。

（文中人名“小露”“阿荷”為化名）

校對：楊潮，運營：嘻嘻；排版：梁檸彥

[1]從數據看中國赴韓醫美新變化.中國健康網

[2]姚同偉. 容貌至上主義：韓國女性整容文化研究[D].中央民族大學,2017.

[3]陳源圓. 中國消費者赴韓整形糾紛的法律救濟[D].暨南大學,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