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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獄中家書》重版推出:再現(xiàn)與虛無苦斗、成長為巨匠的精神之
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命運坎坷,在他寫作《罪與罰》《卡拉馬佐夫兄弟》等代表作之前,青年時代曾因參加革命活動而被逮捕入獄,1849年,他被判處死刑,臨刑時改判為四年苦役,然后充軍,最后在獄中和兵營里度過十年的艱難歲月,1859年12月返回彼得堡。

這段經歷可以說幾乎改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生觀念與文學方向,在獄中,他寫給哥哥和弟弟的信保存了下來,這些家書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的獄中生活,也為今后他在寫作《白癡》《死屋手記》等作品里的人物形象時提供了真實素材。
“生活嘛,處處都有生活,生活就在我們自身,而不在外界。……不管遭到什么不幸,都不要灰心喪氣和萎靡不振。”在中文版斷版二十余年后,《獄中家書》近期重版推出,此書收錄的政論和隨筆記錄了作者重獲新生后令人震撼的內心體驗,展現(xiàn)了一個青年與虛無苦斗、成長為文學巨匠的精神歷程,也體現(xiàn)了陀氏作為魯迅所說“人的靈魂的偉大審問者”的思想力量。

[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 / 著
刁紹華 / 譯
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其中,《彼得堡紀事》描寫了當時彼得堡五光十色的生活場景,諷刺了諸多的社會丑態(tài);《百歲老婦》勾畫出當年大城市底層群眾的日常生活及其精神世界,與作者小說中常見的“小人物”題材相呼應;關于喬治·桑的兩篇短文借悼念這位法國女作家逝世之機,分析了空想社會主義思想產生的社會歷史條件及其在俄國的影響;《普希金(概論)》被看成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思想遺囑,作者分析普希金的創(chuàng)作意義時,把奧涅金的形象與俄國貴族知識界的狀況和歷史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認為其悲劇之根源在于脫離人民。
據出版方介紹,《獄中家書》也是“白夜叢書”中的第一本,由學者、翻譯家、首都師范大學教授劉文飛主編,譯介范圍是廣義的俄羅斯白銀時代文學,將在之前的譯作中尋找原作和譯作俱佳的作品,經進一步潤色后推出,與此同時,還將在白銀時代文學這座富礦中新選一些過去沒有被關注到的作品。
今天為大家?guī)泶藭械摹对诘V泉區(qū)什么東西最有用:礦泉水還是風度?》一文內容,借助一個“奇談怪論者”的形象,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夸張怪誕的形式道出了許多生活現(xiàn)象的本質,揭露了當時歐洲社會的種種問題。

在礦泉區(qū)什么東西最有用:
礦泉水還是風度?


▲ 紀錄片中的青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獄中(左一)
我不想描寫埃姆斯;俄文書刊中對埃姆斯已經有很詳細的描寫,譬如彼得堡出版的吉爾什高倫醫(yī)生的《埃姆斯及其醫(yī)療礦泉》一書。從那本書中可以了解一切,從礦泉的醫(yī)學資料直到旅館生活、衛(wèi)生、散步、埃姆斯的地理位置和公眾等方面的細枝末節(jié)。說到我嘛,我可是不善于這種描寫,現(xiàn)在我已回到家中,要是硬逼著我描寫,那么我首先能記起來的是光輝燦爛的太陽,埃姆斯所在的那個風景如畫的陶努斯山谷,來自全世界的衣著華麗的人群——以及我在這人群中深深的孤獨。盡管孤獨,我甚至還是喜歡這個人群,當然是以特殊的方式。我在這群人里竟然發(fā)現(xiàn)一個熟悉的俄國人,就是那位奇談怪論者,很久以前,他跟我爭論時大力維護戰(zhàn)爭,認為在戰(zhàn)爭中可以找到當代社會中所無法找到的一切真理(見《作家日記》4月號)。我已經說過,這是一名相貌最溫順的文職人員。眾所周知,我們俄國人,或者最好是說,我們彼得堡人,都是這樣安排自己生活的,我們相見和辦事,有時不管是和什么人打交道,都不忘記我們的朋友(難道彼得堡人能夠忘記什么人或什么事嗎),不過有時甚至一連好幾年都不跟他們心平氣和地相遇。我的這個朋友在埃姆斯也在飲用某種礦泉水。他的年紀大約四十五六歲,也可能還要小一些。
“您是對的,”他對我說,“這里的人群就是讓人喜歡,甚至不知是為什么。況且任何地方的人群都讓人喜歡,當然,讓人喜歡的是上流社會的優(yōu)雅人物,社會的精華。可以不和這個社會的任何人交朋友,可是總體來說——目前世界上暫時沒有更優(yōu)秀的了。”
“算了,夠啦……”
“我不和您爭論,不爭論,”他輕易地同意了,“當大地上出現(xiàn)優(yōu)秀社會時——人同意更合理地生活,那么我們對現(xiàn)今的社會連看也不想看,甚至連提也不想提起它,除非全世界的歷史中只有這兩個詞。可是您現(xiàn)在能想象出更優(yōu)秀的來取代它嗎?”

▲ 俄國畫家伊薩克·列維坦作品
“這些人生活富裕,無所事事,如果不蜂擁來到礦泉區(qū),就不知道該如何打發(fā)日子,莫非現(xiàn)在不可能想象出比這個游手好閑的人群更優(yōu)秀的不成。優(yōu)秀的個體——在這群人里面還可以找得到,可是整體上——這個人群不僅不值得特別贊揚,甚至不值得特別注意!……”
“您說這話像是對人類懷有深仇大恨似的,或者只是為了趕時髦。您說:‘不知道如何打發(fā)日子!……’可是請您相信,他們中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yè),甚至是這樣的事業(yè)——為了完成它,要花掉畢生的時間,而不是一天的時光。他們每個人并不能從生活中締造出天堂來,因此而苦惱,這不是他們的過錯。我很喜歡觀看這些受難者在此地如何開懷大笑。”
“是出于體面才大笑嗎?”
“他們大笑是出于習慣,這種習慣折磨他們所有的人,迫使他們參加玩天堂的游戲,如果您愿意這么說的話。他們不相信天堂,他們不得已才玩這種游戲,但畢竟還是玩,借以取樂。這種習慣太強大了。這里有些人卻把這種習慣當成很嚴肅的事情來對待——這對于他們來說當然更好一些:他們已經在真正的天堂里了。如果您愛他們所有的人(您應該愛他們),那么就應該高興,因為他們有可能休息一下和忘懷一切,哪怕這只是一種幻影也好。”
“您在笑嗎?我為什么應該愛他們呢?”

“因為這是人類,再沒有別的人類了,怎能不愛人類呢?近十年來不可能不愛人類。此地有一名俄國女士,她非常愛人類。我可根本不嘲笑。為了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我最后直截了當?shù)馗嬖V您,任何一個具有良好風度的社會,就拿這個——優(yōu)雅的人群來說吧,甚至蘊含著某些優(yōu)點。譬如說:任何一個優(yōu)雅的社會之所以優(yōu)秀,是因為它不免滑稽可笑,但畢竟比任何別的社會更多地接觸大自然——甚至農業(yè)社會——如今處處大多過著完全不自然的生活。我姑且不說工廠、軍隊、中小學校、大學:這些已經是超級地不自然。這些人比所有的人都自由,因為比所有的人都富有,因此最低限度能夠隨心所欲地生活。噢,當然,他們接觸大自然只是在體面和良好風度所允許的范圍之內。完全向大自然,向這金色的陽光敞開,這金色的陽光從蔚藍的天空上無一例外地照射著我們這些罪人,不管我們是否配得上——毫無疑問,這是不體面的,但其程度只是現(xiàn)在你我二人或者別處某個詩人所愿意的;良好風度的那把小小的鐵鎖跟從前一樣掛在每個人的心上和每個人的理性大門上。然而不能不同意這樣一種說法,即良好的風度不僅在我們這個世紀,而且在我們這一代,在與大自然接觸的道路上畢竟向前邁出了一步。我曾經觀察過,并且可以直接得出結論說,在我們這個時代,越往前就越加明白和同意,與大自然接觸是一切進步、科學、理性、健康思想、趣味和優(yōu)雅風度的最新成果。請您走進并深入這個人群里去:就能看見人人臉上都興奮歡快。人們彼此談話溫情脈脈,也就是彬彬有禮,大家全都和藹可親和異常歡樂。你就會想,那個胸前佩戴玫瑰花的好漢的全部幸福——就是讓這位年過五十的肥胖的太太開心。實際上是什么東西讓他在她周圍轉來轉去呢?莫非是他真的希望她能幸福和歡快嗎?當然不是,或許是某些特殊的純屬私人的原因迫使他如此殷勤,這些原因與你我完全無關;可是請看什么是主要的——僅僅是良好的風度也可能并且有力量讓他這么做,而無須任何特殊的和私人的原因,而這已經是非常重要的成果了;這表明,在我們這個時代,良好的風度可以讓一個生性野蠻的好漢就范到何種程度。詩歌造就了拜倫等輩,而他們又塑造了海盜、哈羅爾德、萊拉之流——可是您看看,他們問世以來才過去了很短的時間,所有這些人物卻已經過良好風度的檢驗而成為不合格的了,被公認為最丑惡的人,而我們的彼巧林或高加索的俘虜則更甚:他們已是風度完全丑惡的人,這是彼得堡的一批只有一分鐘業(yè)績的官吏。他們?yōu)槭裁闯蔀椴缓细竦哪兀恳驗檫@些人物真正是邪惡的,讓人不能容忍,明目張膽地只關心個人,因此破壞了良好風度的和諧,而良好風度則應該盡一切力量做出‘每個人都為人人而生,人人為每個人而生’的樣子。您瞧,拿來了鮮花,這是送給女士的花束和給男士胸前佩戴的玫瑰;請您看看,這些玫瑰是如何侍弄的,如何精選的,如何澆水的!農家姑娘從來都不給自己所愛的年輕人挑選和采摘任何美麗的花朵。而這些鮮花都拿來出售,每枝賣5個或10個德國芬尼,而農家姑娘根本沒有接觸過它們。黃金時代還在前面,現(xiàn)在是工業(yè)時代;這關您什么事,您對此無所謂——他們穿戴入時,打扮漂亮,好像真的是在天堂里。是天堂,或者‘好像是天堂’——這跟您有什么關系?您還是聽聽吧:趣味多么高雅,思想多么正確!好的,可以去飲用礦泉水了,也就是去尋找康復的希望,去尋找健康,怎能不是花朵呢?花朵——這是希望。這種思想包含著多么高雅的趣味。請您想一想《圣經》里所說的吧:‘何必為衣裳憂慮呢。你看看野地里的花吧。所羅門在極榮耀的時候穿的衣裳也沒花兒美麗,可是神卻要把你們打扮得更加美麗。’我記得不很準確,但這話說得多么美呀!這里包含著生活的詩,大自然的全部真理。但是大自然的真理暫時還沒來到,所以人們的心靈純樸而歡快,他們用真誠的人類之愛做成花環(huán),相互贈送——現(xiàn)在這一切都可以買賣,無須愛,只消花上5個芬尼。我還是要說,這對您來說豈不是無關緊要嗎?我覺得,更方便一些,因為,我告訴您吧,這樣可以逃避另一種愛,因為那得要求更多的感激之情,可是這里只消掏出5個芬尼——就完事了。然而,的確出現(xiàn)了一個類似的黃金時代——您如果是個想象力豐富的人,那么您就會感到滿足。不,現(xiàn)代財富應該受到鼓勵,盡管是取自他人。它可提供奢華和良好的風度,這是人類另外的那個社會永遠也不能提供給我的。我在這里看到的是優(yōu)美的場景,讓我愉快,而通常情況下為了得到愉快,總是要花錢的。愉快和高興的價格經常都是最昂貴的,可是我這個窮光蛋分文不付卻也能夠參加普遍的歡樂,只是靠著轉動轉動舌頭。請看:響起了音樂,人們喜笑顏開,女士們穿戴漂亮,在所羅門那個時代,當然,任何人都沒有穿戴如此漂亮——盡管這一切只不過是幻影,可是您和我都很開心,憑良心說,難道我是個體面的人嗎?(我只是指我自己而言)——可是由于有礦泉水,我才能與這些人類的精華為伍。盡管德國咖啡非常糟糕,可是您現(xiàn)在卻會很有胃口地去喝它!這也就是我所稱之為良好社會的優(yōu)秀方面。”

“呶,您一直都是在嘲笑,甚至并不很新鮮。”
“我嘲笑,可是請問,您自從來此地飲用礦泉水以來食欲是否大有改善?”
“噢,當然啦,大大改善了。”
“就是說,良好風度的優(yōu)秀方面是如此強大,甚至對胃腸都起作用?”
“對不起,這是礦泉水的作用,而不是良好風度的作用。”
“毫無疑問是良好風度的作用。因此還不清楚,在礦泉區(qū)究竟是什么東西有用:是礦泉水還是良好的風度。甚至就連此地的醫(yī)生都拿不定主意,究竟應該多注重什么,從總的情況來看,也很難說醫(yī)學在我們時代究竟有多大進步:如今醫(yī)學甚至產生了思想,而它從前只有藥品。
新媒體編輯:鄭周明
配圖:歷史資料

原標題:《陀思妥耶夫斯基《獄中家書》重版推出:再現(xiàn)與虛無苦斗、成長為巨匠的精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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