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

我大膽猜測，1月19日的這場演出之前，偌大一個東方藝術中心內，不曾聽過開場曲肖邦《降E大調夜曲》的人數不會多于十個；相反，認真聽過節目單最后一曲席曼諾夫斯基《波蘭民歌主題變奏曲》的聽眾也不會超過十人。就這樣，波蘭鋼琴大師克里斯蒂安·齊默爾曼在上海的第一場獨奏音樂會裹挾著驚喜、期待、呼喚，以及純粹——畢竟，全程不見手機拍攝的現象已經罕見得有些讓人不太習慣了——的臨響體驗，開啟了旅程。

克里斯蒂安·齊默爾曼

無需多言齊默爾曼在演奏肖邦四首夜曲時，如何將表層的沙龍氣息與深層的哲思洞見相互勾連；也不用贅述他在肖邦《第二鋼琴奏鳴曲》里，怎樣超越個別樂句，使大型套曲的整體形態彰顯結構力，這一切對于一個依靠肖邦大賽起家的波蘭鋼琴家來說簡直不值一提，一句話：精彩絕倫的上半場是眾望所歸的應有之舉。真正令我期待并給予驚喜的，是他下半場呈現的法國印象主義作曲家德彪西和波蘭二十世紀作曲家席曼諾夫斯基。

早在1994年，齊默爾曼錄制的德彪西前奏曲專輯就獲評業界權威雜志《留聲機》的“年度唱片”，沒有人會忘記他在《焰火》開頭不用踏板，僅憑雙手編織的中聲部三連音那種疾速細密的絕佳效果。齊默爾曼此次巡演挑選德彪西的《版畫集》，傳神地描繪了一組精致的三聯畫：從五聲音階勾勒的極具東方神韻的玲瓏《寶塔》，跳轉到哈巴涅拉舞曲節奏和仿吉他輪指技法共同營造的西班牙《格拉納達之夜》，最終返回巴黎市郊邊哼唱法國民謠邊徜徉在《雨中花園》。

齊默爾曼

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齊默爾曼宣稱：“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取初次聆聽《“月光”奏鳴曲》。”是啊，在毫無預設的情況下同一件陌生的藝術品不期而遇，這樣的體驗是何等寶貴！幸而齊默爾曼為大多數人創造了一次這樣的機會，初遇席曼諾夫斯基的《波蘭民歌主題變奏曲》。這首長達二十分鐘的大型變奏曲是齊默爾曼最新專輯的邏輯起點和壓陣曲目，他十六歲就接觸過，卻等到整整半個世紀之后才進棚完成錄制，此舉頗為英明：雖然作曲家創作于學生時代，不可避免地帶有模仿前輩大師的痕跡，但該曲字里行間顯然透著一股少年老成之感，仿佛是人到中年的老練手筆。在音樂會現場演繹的引子、主題與十段變奏中，齊默爾曼向我們展示了截然不同于上半場的萬花筒般的音樂風格：第二變奏有著李斯特式的八度技巧，第三變奏如勃拉姆斯般深沉雋永，第四變奏像舒曼的內心世界一樣躁動不安，第八變奏則用《葬禮進行曲》與肖邦《第二鋼琴奏鳴曲》中的同名樂章押韻，第十變奏在一段斯克里亞賓色彩的引子后，構筑起一段恢弘大氣的賦格曲。

一個從波蘭走出的鋼琴大師，不止步于呈現肖邦的作品，還讓我們領略到更多波蘭作曲家的卓越成就。靈魂屬于波蘭，才華屬于世界——詩人禮贊肖邦的這句名言，道出了我對本場音樂會的聽后感，對席曼諾夫斯基如此，對齊默爾曼亦然。

齊默爾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