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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字都有生命!這部美到極致的書,近百年仍不過時
1935年1月,川端康成剛寫完《雪國》的第一章。窗外或許飄著小雪,窗內,川端的文字世界里大雪彌漫。無論你是否讀過《雪國》,這個開頭想必都不算陌生:
穿過縣境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了。夜的底色開始泛白。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住了。
在發瘋文學盛行的今天,閱讀《雪國》有了另一層意味:它讓我們平靜下來,感受世界上的美與憂傷。即便距初次發表已有數十年,那些被白雪包裹住的靜謐依然充滿溫情,引發一代又一代讀者的共鳴。

《雪國》電影,1957年
川端:
小蟲子的美也值得疼惜
也許,川端自己就像一位腳踏雪地的漫游者,常人不愿行經的地方,他會捕捉到一個悲哀而憂傷的故事。即便是遇到靜靜死去的小蟲子,他也會發出溫柔的驚嘆:“它們為什么出落得這么美呢?”如余華所說:“川端康成是無限柔軟的象征,在他筆下,死里面能出現生。”
我們也許可以試著和川端對話:為何他著迷于書寫那些細致幽微的物象?為何會對小蟲子也抱有如此強烈持久的敬慕?

接到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決定通知,在鐮倉住宅會見記者。
攝于1968年10月17日(讀賣新聞社)
熟悉《雪國》的讀者會聯想到,那些島村屋子里奔忙勞碌的小蟲子,時刻遭受死亡的威脅,總是顯得迷茫而又無助;同樣,駒子想拼命攢錢喝酒陪客,卻總也無法得到心靈的安慰;葉子把真心寄托給行男,卻最終孤獨地葬身火海;駒子和島村像兩堵空虛的墻碰撞向彼此,但同時又在害怕生命徒然卻又必然的萎落。

川端筆下那空虛中的朦朧呼喚,雪中的火,徘徊于將死之地的蟲子,不約而同地映射著情感浪潮中搭建自身的美,細微卻又攝人心魄。美在此不是作為窮盡意義的回答,而是世界萬物共同處境的表征,是川端對于脆弱與纖細的事物的內心回饋。川端書寫的細微之處并不代表一種科學理性的具體觀察,正相反,情感在近距離的凝視中愈加落入模糊的中空。
果真有一只蛾子一動不動地靜靜停在網上,像粘在上面一樣,支著柏樹皮顏色的小小的羽毛狀觸須。可是,翅膀卻是透亮的淺綠色。……對面,縣境連綿的群山正被夕陽映照著,已然著了秋色,所以這一小點淡綠反倒有了死亡的氣息。
譯者美空評價道:“這樣的描述讓人心驚。驚在哪?在格物致知。‘羽毛狀觸須’,不觀察、不真正懂得的人絕寫不出。”
細細高高的鼻子雖稍顯單薄,可是下面嘬起的小小嘴唇,誠如由美麗的水蛭環繞而成,伸縮起來又光潔又平滑,不說話的時候也讓人疑心是不是在動。
水蛭是川端使用的一個奇特的喻體,它本身的形體其貌不揚,卻被用來形容駒子嘴唇的美麗,川端或許以此在隱喻人與自然物之間美感與生命力的流動。美就像雪國飄落的雪,平等地落到每一個存在之上。

川瀨巴水《池上本門寺》,《雪國 古都 千只鶴》插圖

物哀:
營造一個純凈的夢幻之地
1962年,川端寫完中篇小說《古都》后,因病被送進醫院,此時的他心情憂郁,寂寞惆悵。日本著名畫家東山魁夷特意到病房送來了根據《古都》所畫的《冬之花》,據川端回憶,每日賞玩這幅畫,他的身體日漸康復起來,心情也愈加明朗。我們可以想見川端看到畫時露出的欣喜的目光,自然與藝術實現了優美的融合,共同起到對心靈的療愈作用。
對生命細節的全面體察是與川端自身的“物哀”意識緊密相關的。“物哀”這一概念最初來源于本居宣長,而在紫式部《源氏物語》中得到了重點體現,其中“物”是指世上萬物及其情致,而川端的“物哀”,根據日本文學研究者葉渭渠的描述,包括了對他人、他物、自然的體貼同情之心,是以一種深沉廣博的悲憫為主的情懷。

看蕪村文幾的川端康成,1967年,土門拳攝
川端正是以一顆憐憫之心體察周身的一切,世界很多堅硬甚至丑陋的現實在他文字中都軟化了。他的作品始終具有強大的共情力,可能正在于他沒有拋棄也沒有抨擊現實,而是輕輕描繪了現實中那些夢幻的傷痕。川端筆下的美不是孤立隔絕的,而始終通向一種共情,觸及我們內心深處共有的“物哀”。
例如《古都》貫穿全文的腰帶,《千只鶴》圍繞的志野陶,作為生活中的物象,都因為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情感關聯而成為有溫度的情感實體,進而構建出一條人性紐帶,人們以此來寄托那些無法直接言說的真心。

《雪國 古都 千只鶴》,美空譯
《古都》里苗子說道:“這世上,如果沒有‘人’這東西,也就不會有京都城什么的了,只是原生的樹林和長滿雜草的原野。人為什么會來這世上呢?真是可怕,人……”可是川端的書寫提醒我們,正是因為人有自身獨特的心靈體驗,經受著世間的種種遺憾,才會越發感受到情感之珍貴。川端的作品讀起來哀而不傷,反而給人以慰藉,或許正在于那些欲說未說、無比真誠的溫情。

執筆《千只鶴》時期,攝于鐮倉長谷住宅的書房。
1950年至1951年(日本近代文學館)
川端康成在諾獎獲獎詞中說過:“有評論家說我的作品是虛無的,然而它并不等同于西方的虛無主義。兩者的內涵有根本的不同。”
川端的“虛”始終是空無與存在相互吸引,以物哀的悲憫聯通一個更廣大的情感世界。換言之,萬物是通氣的,在川端的眼睛里,細微與廣大,言說與沉默,生與死都實現了溫和的關聯,以至于達成了對自身的超越。對于當代讀者而言,這種柔軟的寫作既引導我們進入了一個純凈夢幻的他處,也讓我們更寬容地回歸并理解現實中的世界。

“字一粒一粒都有生命”
作為譯林出版社“川端康成精選集”《雪國 古都 千紙鶴》的譯者,美空有過多年從事紡織專業的經驗,同時也愛好研究植物、昆蟲和鳥類。對于川端筆下出現的紡織術語和動植物意象,她總是有意識地回到歷史語境中溯源考察,力圖清晰細致地把川端所要傳遞的細節及其韻致翻譯到位。她特別談到了在譯注上所下的功夫:
川端康成細膩微妙的情感捕捉與展開尤為見長,纖巧、回旋,又隨處可見果敢大膽的筆觸,讓人物的瞬間感觸和朦朧意識如燈下顯影……最花精力的是譯注,我以為,作品背景、字后的深度與外延才是作品的真實骨架。而一旦成為外語,它們往往就是譯注。
通過對文本的挖掘,美空向我們揭示了川端使用意象的歷史內蘊,而她對細節的關注正和川端本人的物哀態度相互映照。從文字的內涵到外延,作者和譯者共同致力于對生命萬物的尊重與照拂。此外,譯林社《雪國 古都 千只鶴》一書還特別收入川端康成諾獎演講詞、三島由紀夫評價川端長文,為你進一步拓寬川端的文本世界。

趁時節正冷,去一個有雪的地方吧!拿起川端的書,走一遍他在雪里輕輕踩過的路,雪國的美依舊可感,可見。
文字、排版:陸子航(實習)
原標題:《每個字都有生命!這部美到極致的書,近百年仍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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