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鋼琴家齊默爾曼以登臺次數(shù)稀少、對演出環(huán)境要求苛刻而聞名。對很多中國樂迷來說，他一直是活在唱片里的傳奇音樂家，鮮有機會在現(xiàn)場聆聽琴音。

1月19日晚，68歲的齊默爾曼自帶鋼琴，現(xiàn)身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獻上他在上海的首場獨奏音樂會。音樂會一票難求，開票即秒光。

一襲黑色燕尾服、須發(fā)皆白，齊默爾曼在炸裂的掌聲中從容走向舞臺中央，敲擊琴鍵。音樂響起的一刻，音樂廳里鴉雀無聲?，F(xiàn)場觀眾和齊默爾曼達成默契，表現(xiàn)出得體的觀演禮儀，所有人都繃著神經，就連咳嗽都集體控制在曲終后匆匆進行。

“靈魂屬于波蘭，才華屬于世界。”在現(xiàn)場聆聽的上海音樂學院教師陸平如此評價齊默爾曼。

齊默爾曼

首次在上海獨奏

1975年，19歲的齊默爾曼在肖賽奪冠，成為該賽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獲獎者。從此，齊默爾曼的聲望始終居高不下，以瀟灑穩(wěn)健的臺風、細致入微的控制力和對于音樂富于哲思的詮釋，征服了一代又一代樂迷。

音樂會上半場，以肖邦的夜曲和奏鳴曲開篇。夜曲的創(chuàng)作貫穿肖邦的一生，齊默爾曼選取四首夜曲（第二、第五、第十六、第十八），以小見大、循序漸進地捕捉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心路變化。《第二鋼琴奏鳴曲》是肖邦抵達巔峰時期的代表作，齊默爾曼用波蘭人骨子里的浪漫詩意，彈出天鵝絨般的音色，彈出最地道的肖邦風味。

下半場以法國印象派代表人物德彪西的《版畫集》開場。這套作品獨具東方韻味，《塔》《格拉納達之夜》《雨中花園》三首小曲各有意境，齊默爾曼對音色與節(jié)奏的強大掌控力，像在朦朧詩般的西方畫作下增添了幾筆中國水墨山水畫的淡雅之韻。

席曼諾夫斯基是繼肖邦之后又一杰出的波蘭作曲家，被稱為“現(xiàn)代波蘭音樂之父”。齊默爾曼現(xiàn)場帶來《波蘭民歌主題變奏曲》，盡情釋放家國情懷和民族情感。作曲家本人的手極大，喜歡在技術上進行種種挑戰(zhàn)，也因此這部作品的難度極高。

在上海首開獨奏音樂會之前，齊默爾曼曾經兩度在上海演出鋼琴協(xié)奏曲。

2014年，齊默爾曼首次來滬，和帕沃·雅爾維指揮的上海交響樂團，合作演出鉆研了逾20年的勃拉姆斯《第一鋼琴協(xié)奏曲》。當時，音樂廳特別定制1200余個手機袋，引導觀眾寄存手機，提倡文明觀演。這一舉措也成為當年古典圈里的熱議話題。

2018年，齊默爾曼再次來滬，和薩洛寧指揮的英國愛樂樂團合作伯恩斯坦《第二交響曲“焦慮的年代”》，雖然名為交響曲，但它實際上是一部鋼琴協(xié)奏曲。

“協(xié)奏和獨奏還是不一樣?！?年前，陸平看了齊默爾曼協(xié)奏，如今又來到獨奏現(xiàn)場，“演協(xié)奏曲，鋼琴家雖有發(fā)揮余地，但還是會被制約，要和身后的樂隊緊密配合。彈獨奏曲，聚光燈下只有鋼琴，主導權在鋼琴家，可以展現(xiàn)出更多的自由處理和美妙變化?！?/p>

齊默爾曼

自律的鋼琴家

在眾多鋼琴大師中，陸平對“齊叔”情有獨鐘，堪稱業(yè)內的頭號“齊迷”。

這份癡迷源自少年時代的經歷。在上音附小、附中求學鋼琴時，他和同學們都是看著齊默爾曼的演奏錄像長大的，“他的臺風瀟灑，手型完美，我們會在琴房模仿他的動作，手腕什么時候提起來，手指什么時候在琴鍵上抖動，一招一式都會刻意模仿。”

“他長期保持著高水準的演奏狀態(tài)，而且不斷在精進?！标懫接^察，很多鋼琴家年輕時彈得好，主要靠輝煌的技巧取勝，到了一定年齡遇到瓶頸后就再也上不去，齊默爾曼的狀態(tài)卻始終沒有滑坡。

“一方面，他超級穩(wěn)定，現(xiàn)場一般不會出現(xiàn)失誤，碰錯音的情況也很少見。另一方面，他把感性和理性進行了完美結合——技巧出眾的演奏家往往喜歡炫技，而音樂表現(xiàn)力好的演奏家，有時候又會在技術上吃力——齊默爾曼整合兩點，取得了完美平衡。”陸平說。

和很多動輒一年百場的鋼琴家相比，齊默爾曼以演出稀少聞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將自己每年的演出控制在50場左右。他的唱片也不多，千呼萬喚，好幾年才出一張。在現(xiàn)場演奏或灌錄唱片前，他可能會研究一部作品長達數(shù)十年，以探索每一個方面并思考其意義。“藝術最偉大的成就是在音樂廳中發(fā)現(xiàn)的?！饼R默爾曼說。

也因此，齊默爾曼的每一場演出、每一張唱片，都被愛樂者奉為至寶。

“他本人非常自律，追求極致完美。”陸平說，通常一場演出結束后，藝術家都會去吃夜宵慶功，齊默爾曼會把自己當天的音樂會錄下來，回到酒店后，再晚再累都會回聽錄音，以從中發(fā)現(xiàn)問題，在今后的練習、演奏中去改進。

“如果最近狀態(tài)沒有達到最佳，或沒有欲望演出新曲，或對舊曲沒有新的體會，他寧可不演出，在家閉關修煉?！饼R默爾曼的演出從來不以量取勝，而是希望每一場都能給觀眾帶來特別體驗，所以能在現(xiàn)場聽到他的音樂會，樂迷們都格外珍惜。

齊默爾曼

自帶鋼琴巡演

自1989 年起，背著鋼琴巡演已經成了齊默爾曼的一大標簽。此次中國之行，他一如既往帶上自己的鋼琴，漂洋過海，一路隨行。

身背小提琴或大提琴游走世界，對小提琴家、大提琴家來說輕而易舉也不失浪漫之味，自帶鋼琴巡演卻意味著“吃力不討好”。

2001年“9·11”事件后，世界各地海關對于鋼琴運輸?shù)囊笤桨l(fā)嚴格，齊默爾曼有過幾次不愉快的經歷，乃至于鋼琴上的磕碰，不再執(zhí)著于每次都自帶鋼琴，但仍會帶一組琴鍵和擊弦機隨身——這是鋼琴最核心的部件。

“鋼琴家應該對他們的樂器感興趣。”齊默爾曼少年時代曾親自參與鋼琴制作，還會修理保養(yǎng)鋼琴，甚至擁有鋼琴調律師的專業(yè)執(zhí)照，對鋼琴的機械結構以及不同作品對鋼琴的需求了如指掌。

也因此，他能發(fā)出作曲家作品獨有的聲音，呈現(xiàn)出來的音樂完全符合他對于音樂的最高追求。也因為成本高、要求高，他的音樂會數(shù)量并不多。

齊默爾曼也以對演出環(huán)境要求苛刻而聞名。上海的獨奏音樂會上，從入場、退場、謝幕到返場等，全程禁止拍照、攝像、錄音。

苛刻的要求源自曾經不愉快的偷拍經歷。 2013年6月，齊默爾曼在德國魯爾鋼琴節(jié)演出時遭偷拍，現(xiàn)場錄像被上傳至YouTube，導致唱片公司解約，原本計劃好的唱片發(fā)行計劃流產。“YouTube的出現(xiàn)對音樂是一種巨大的毀滅?！饼R默爾曼憤怒地說。從此，他開始嚴肅地強調維護自身權益。

“記錄音樂會美好印象的最佳設備，是我們的雙眼、我們的雙耳?！标懫秸J為，觀眾要學會尊重藝術家，學會尊重藝術作品，“實際上最后得益的還是自己，我們能更加純粹地把注意力放在音樂表演本身，而不是種種花邊上?！?/p>

“齊默爾曼說過，他喜歡和觀眾現(xiàn)場交流，好比說‘I love you’，一定要面對意中人親口說出來，這句話才有分量。這樣級別的大鋼琴家，在不同的舞臺、不同的現(xiàn)場，他的演繹、他的詮釋一定是有變化的，所以每一次都很珍貴，每一次都是獨一無二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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