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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沈陽 | 一塊祖傳雕版和一位畫家的成長史
書畫家沈廣杰有一塊祖傳的雕版,他說這塊雕版對自己的影響很大,它“奠定了學習美術的道路。”通過與沈老師的接觸和訪談,我們覺得這塊雕版還具有更深遠的意義。其深在何處?我們先聽沈老師講講自己的家史。
【關東沈氏】
我姓沈,沈氏一族共兩大支,一支在河南平輿,就是周天子分封的地方,取名叫“沈國”。另一支在南方的“楚國”。“楚國”這支姓“羋”,《羋月傳》里的那個“羋”。這個羋家有個叫羋戎的人,在一個叫“沈縣”的地方當官,后來就改成了“沈”姓。實際上沒這個字兒,硬造出了這個字兒,用沉船的“沉”字代替“沈“了。“沈”字沒有繁體字,只有簡化字。
我的家族就屬于羋戎這一支,在楚國的什么地方呢?過去叫吳興郡、吳興縣,現在叫吳興市,是浙江省的一個縣級市。后來我們從吳興這一帶遷移到山東省一個叫“小云南”這個地方。我們遼沈地區有個著名的書法家叫沈延毅,非常有名,名振四海。他也是我師傅的老師,我得稱師爺啦。當年我和沈老見面的時候,我倆論過這個輩份兒。沈老說:“你姓沈,我也姓沈,你家是哪的?”我說,“我們家是莊河縣青堆子鎮的,那您老呢?”沈老就回答了:“我們家是蓋縣的、蓋州的,我是‘老蓋簍子’。”他是開玩笑,管蓋縣的人叫“老蓋簍子”。

他說:“那你我祖上都應該是從山東‘小云南’過來的。”沈老曾對山東“小云南”做過考證,他認為那里的沈姓祖先是從滇北過來的。后來我查到了《蓋州鄉土志》,這本書是他父親沈慶飏寫的,書上就有沈氏一族從哪來的記載。沈氏一族來自于吳興郡,由吳興郡遷到山東“小云南”。可想而知,沈老考證時可能沒注意到這一段。我是拿著沈慶飏考證的這段史實證明我們家也是從山東“小云南”過來的。
這個山東“小云南”現在是什么地方呢?我繼續查找,發現它就是現在山東省即墨與青島中間那個點,當時叫山東省海陽縣。
【莊河圈地】
我的祖先,考證出來最早的一輩叫沈宜佛。他帶著一家人來到了遼寧省莊河縣黑島定居,并在這里不斷繁衍后代,人越來越多。他有四個孩子,有一個孩子留在家里,可能是老大,守著家產。他帶著老二、老三、老四繼續北上。

當時清朝有個制度叫“跑馬圈地”,就是馬跑到哪里,哪里的地就歸你。因為清朝時東北的地非常多,當時滿州的旗人打完勝仗了,定都北京了,很多旗人都到關里去了,關外的地不能閑置呀。所以當時有許多關里人到東北來,有的是逃難的闖關東過來的,有的是遷移過來的,我們家是遷過來的。當時我家跑馬圈的地,就是沈屯。現在是莊河縣的沈屯,我的幾個叔伯姑姑還去過沈屯。
【青堆子沈家大院】
沈宜佛帶著這三個孩子向北走,走不遠就到了青堆子鎮,青堆子鎮離丹東東港不遠了。到了青堆子那個地方以后,我的高祖叫沈芳年,他排行老二,就定居在那里了。另外那兩個弟弟還繼續北遷,據說一個到了黑龍江,另一個到了本溪。


當時,沈芳年主要在莊河那地方,他發展家族的人也多。一個大家族都在一個院里頭。主要干什么呢?開染房。還有一些人干什么呢?刻字,刻板。我畫畫的基因可能就和這個有關系。

民國的時候除了奉天有印刷廠之外,丹東還有一個最大的印刷廠,叫誠文信。我們沈家的人就有在那個印刷廠里當印刷工匠。
印刷術傳得很早,有很多說法,有說的是朝鮮發明的印刷術,有的說中國六朝時候就有了,咱別管印刷術是哪來的,現在看到的雕板是敦煌的卷子,當年斯坦因從敦煌盜走了,現在藏在大不列顛博物館那個,那是中國最早的雕板書。到了宋代的時候,畢昇發明活字印刷,是泥活字,不是木活字。用泥塊燒的這個泥活字,印兩三本書字口就倒了。所以后來一直用木活字,其間很長一段時間用的還是雕板印刷。

我曾祖父那輩就有不少是刻板的,我父親也會刻板畫,一刀一刀地刻,我有印象是他當年刻毛主席的畫像。
我們沈家干染房工作的在這個大家庭中占主要比例,起碼也有80%,有20%干刻字印刷工作。后來到了我爺爺那時候,大家族就分開了。我爺爺沈繼朋是老二,也是唯一的男孩子,就挑起了染房這份袓業。
【移居沈陽】
1945年8.15光復以后,中國共產黨接收了遼沈大部分地區,乃至黑龍江都接收了,緊接著開始國共談判。
1947年的時候,在莊河地區有一部分是共產黨的部隊,另一部分是國民黨的部隊,來回拉據。今天八路軍來了,明天國軍又來了。這來回一拉據呢,買賣就不好做了。有的叔伯家里是有地的,有的家里的產業不是很多。結果我爺爺就讓我奶奶——我奶奶還是小腳呢——帶著我父親、大伯六個孩子躲到一個僻靜點的、沒有兵亂的地方,到了吉林省的一個縣,往山里去隱避起來了。我爺爺只身一人來到沈陽。當時有個叔伯姐姐的親戚,她家在沈陽是搞運輸的,有汽車干拉腳兒的活兒。我爺爺是開染房的,就開了個染料商店。

不管是國軍還是共軍,都得染布料,做軍衣吧。我爺爺就開了家染料商店。在亞洲電影院東側不遠,大約200米,當時那臨街有個樓,他租了樓下的一個門市。那個樓我還去過呢,后來都改成住宅樓了。他又在樓旁邊租一個臨街的房子,我小時候就在那兒玩,在那長大的。

【舊居印象】
那時候我家門市臨街,一到晚上得上門板兒,上窗板兒,一塊一塊上。小時候我還幫大人拿那個板一塊一塊地上。那時候晚上睡覺不像現在咱拉窗簾就行了。亞洲電影院在往市政府去的那條道上,過去咱們有有軌電車,叫“摩電”,我記得我小時候天天聽到“摩電”咣當當路過的聲音。
我出生不是在那里,我是在那長大的。我出生的地方,是在現在的新北站站里的位置,當時叫團結路德業里。德業里是一片平房,后來建北站動遷,那一片都扒掉了。我當時出生在那片平房里,我家的房子有點下窖,外頭地面比屋里高。

【回民文化館】
文革后沒人看我了,我父親那時被“專政”了。就把我送到我奶那去了,就在亞洲電影院那,對面就是回民文化館。回民文化館也可以說是咱們沈河區的一個亮點。原來的的沈河區文化館、回民文化館都特別活躍。
回民文化館是一個二層樓,那時候有多少人在那我就不太清楚。那時候是我爸經常去回民文化館。他跟我講邢子云——現在還健在,還有許甲英,當年在回民文化館教過課。我父親那時搞木刻,還跟他們去研究、交流,跟他們學過。當時的回民文化館還是很活躍的。

咱們稱那個地區叫“回回營”,現在也是回民的聚居區,叫北清真寺那條街。北清真寺的對面就是有軌電車的停車場,那邊還有一個塔。小時候我父親還帶我去過那個塔底下的那個小學校,去看那個塔,那個塔現在沒有了。
【少年學畫】
小時候我愛看書,我們家書多。我爸畫畫資料也多,當時油畫資料最多的是蘇聯的。那時候都學蘇聯嘛,當時是學蘇聯契斯恰科夫的繪畫體系。蘇聯的畫報特別多,還有東北畫報啥的。那時還愛買小人書,什么《三國演義》、《水滸傳》、《林海雪原》等等,買了不老少,現在存下來的很少。現在我家里存了一本當時魯迅美術學院路坦畫的一個高玉寶的作品《童工》,那是1953年的連環畫。就一個大楷本那么大。宣紙線裝的,那個非常有意思。別的連環畫留下來的就比較少了,文革來了以后,我們家被查抄了。

搞美術,也是當年父親讓我畫畫,受他影響。那時候文革期間,一開始畫畫,我們班有幾個同學想跟我一起畫畫。我父親說,你把他們都叫來,我教你們畫畫。我父親就把他經常畫的那幾招兒教給他們。實質上我都看慣了,我都不愛看了。他老是畫椰樹啦、菊花啦,老畫這個,那個套路我都熟悉。所以說我同學看得津津有味,我看得覺得一般吧。我對他不是太重視。

抗大小學的宣傳畫
我小時候上學的時候,現在有學前班,過去沒有學前班,叫“抗大”。我是1970年上的學,那時叫“抗大”。 抗大抗大,真就和延安“抗大”那個模式是一樣的,但我們不在窯洞里,我們在一個被下放的“走資派”的家里頭。這個“走資派”被下放了,遣返到農村去了,房子不就騰出來了嘛,就把房子里面炕啥的都扒掉了,就剩一個清水房兒。桌椅板凳什么都沒有,我們都得在自已的膝蓋上寫字,自已帶個小馬扎小板凳,背個書包兒去上學。第一堂課學的是啥呢?“毛主席萬歲”五個大字!
我們老師姓邱。一天,邱老師給我找去了,說你會畫畫,給我們畫張宣傳畫把。給我拿的紙、筆、顏料,讓我回家畫一個“打倒劉少奇”的漫畫。那政治任務我得接著,就拿回來了。回家了就開始起稿。這稿怎么起呀?不是頭大了,就是鼻子大了,比例總是畫不好,逼得一頭汗呢。我爸回來了,問:
“兒子干啥呢?”
“邱老師讓我畫劉少奇,我畫不好。”
“我看我看。哎呀,我給你畫吧!”
我爸給我畫了,第二天老師一看,“不錯不錯”。
我說,“我爸畫的”。
我母親那時候在沈河區招待所工作。招待所有許多印的介紹信,是六幾年印的,到了七幾年就沒用了,要當廢紙賣了。她說別賣呀,我兒子畫畫,給我拿回來了。那紙好啊!訂成一本一本的,當成圖畫本,左一本右一本地畫。

【沈河區少年宮】
1974年,我父親找到沈河區少年宮,當時那里有個老師叫倪仰旭,這老師人挺好,收了我這個學生。我就背個書包,放了鉛筆和紙啥的,到沈河區少年宮畫畫了。
沈河區少年宮就在故宮對面,現在大清城那個位置,原來是奉系軍閥的俱樂部,不是張作霖就是張學良蓋的,那小樓非常漂亮。門口有兩排柱子,應該是哥特式的,帶柱頭的,典型的民國時期的建筑。民國時期的建筑有個特點就是東西方文化的融合體。不管上海還是天津,都能找到這種房子。當時我們北方學天津的建筑非常多。
少年宮還有個地下室,我也去過,是個半地下室,可以上樓下樓,是個半截形的。有時我們在樓上畫,也可以在樓下畫。一進來可以下樓也可以上樓,像個回馬廊似的。

少年宮對面就是沈陽故宮的西校馬場,那兒建了一個兒童樂園,有旋轉滑梯和各種各樣的游樂設施。主要是孩子們在那玩兒,我們畫畫都沒時間去。
我每個周日和周三的下午都去少年宮畫畫,一進門有個收發室,問你找誰,說是畫畫的就讓你進去了。那時候有幾十個學生,主要畫素描、色彩。魯迅美術學院的老師還給咱們來講課。有一個老師,后調到沈河區少年宮的,是個女的,叫張君華。現在她還畫畫,后來她從沈河區少年宮調到沈陽市出版社了。那年我見到她了,她說“哎呀,廣杰都這么有名兒了!”我說“再咋有名兒你也是教過我的老師。”
那時候象少年宮這樣的教育機構是不收費的。到那去畫畫的都是美術愛好者,都是從內心想學畫畫的人,沒有收費這一說。
在沈河區少年宮畫畫。一畫就是很多年,結識許多小伙伴。有的現在還在來往。有個叫王立章的,現在在“九路”賣畫。還有幾個畫得比較好的,比如馬昕,現在是畫院的簽約畫家。還有韓秋生,也在畫院。于曉冬,天津美院的,也在那出來的。
文革期間,全沈陽市只有沈河區這一所少年宮。那時候文化館叫“階級教育文化館”,沈陽故宮叫“階級教育展覽館”。文革結束后一些年齡大的學生都考上好的美術院校了。
(口述人/沈廣杰 文字整理/Cassie 編輯/楊樹 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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