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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不上班,我混成了什么德行

我們的人生并非一條直線,一路上那些或主動或被動的選擇,將會打造出截然不同的經歷和故事。當一個人放棄所謂的“穩定工作”,選擇自由職業或創業時,屬于她的人生冒險也就此展開。
人間故事鋪
storytelling
從2013年到現在,我已經有十年沒有上過班了,我的“躺平”生活如同一場艱難的先“仰臥”后“起坐”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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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拿著外貿英語和對外貿易雙專業的畢業證書,我和眾多應屆畢業生一樣,走進了人才市場。
我父母都是普通人,他們沒關系,沒門路,把我供到大學畢業已是能力極限,我和那些畢業前打著游戲等證書的同學不一樣,從走出校門那一刻起,就只能靠自己了。
第一次去人才市場,內心是忐忑的,三層招聘大廳全部開放,現場仍然爆滿,喘氣兒的時候,感覺空氣都變稀薄了。
我圍著一樓展臺繞了幾圈,很快感覺到招聘企業對應屆畢業生的不友好。有些用人單位的招聘條件里明晃晃地寫著:不會喝酒的不予錄用,不能加班的不予錄用,甚至委婉地表示女性不予錄用等等。更讓我適應不了的是,有些招聘單位直接用“食指溝通”完成了招聘全過程。
我來到一家雙語學校的展臺前,招聘方用食指指向張貼在墻上的應聘要求,我按照要求遞上簡歷、學歷證明、各種證書復印件、身份證。
招聘方審核后,用食指敲敲桌上一沓厚厚的簡歷,示意我把簡歷放下;我問了幾個問題,例如:工資待遇、休假、是否要經常加班,招聘方抬起食指指了指懸掛在頭頂的薪資待遇海報。我還想再咨詢其他問題時,招聘方揮揮手,讓我滾蛋,他用食指又指向下一個應聘學生。
這不是在招聘,而是在挑選“社畜”,但為了生存我又必須忍耐。
我穿著正裝,拿著厚厚的簡歷,汗流浹背地徘徊于每一個展臺,努力想找到屬于自己的機會,卻迷失在每一個轉角,最終,我一無所獲。當我離開人才市場時才發現,大部分應聘者的表情和我一樣垂頭喪氣。
父母因為我找工作的事,也跟著著急上火,又不忍心過分逼我。
找工作的第三個月,我終于被一家裝修公司錄用了,當時應聘的職位是HR。
簽勞動合同的當天,老板給我們三個新人訓話,他擺弄著桌面上的打火機,對我們說:“人力資源部門,屬于沒有特長的員工,你們會的那點兒東西沒有任何競爭力,只要是個人都能干。所以,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兒,如果違反公司規定,隨時走人,反正遍地都是大學生。”他還一再強調,不允許搞辦公室戀情,三年內不能結婚生子,還說這個崗位年滿三十周歲就要換崗,讓我們有個心理準備。
能得到一份工作已經讓我受寵若驚,身為社畜,選擇權并不在我手里,于是,我的打卡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我在公司要負責人力資源規劃、招聘、培訓、薪酬還有勞動關系等一系列的工作,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好在年輕,精力和體力都跟得上,因為心里有希望,對工作充滿了熱情。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想法發生了改變。
每天七點到崗,遲到一次扣一百塊工資,每天要設置三個鬧鐘,每個月四天休息,還不能隨便調休、請假,要經常加班,經常被拖欠加班費,每個月拿三千多的工資,通勤將近一個小時。這些我都能克服,讓我不能忍受的是,即使我再努力,也沒有升職的機會,加薪更是少得離譜。
在這種流動性很大的私企,同事間保持著疏遠的距離,沒人會真心教你。偶爾要陪領導出去應酬,不但要忍受老男人們擦邊的笑話,還要忍受被隨時揩油。不到兩年時間,我的第一份工作已經耗光了我的全部熱情,我被用“包漿”了。
于是,有了辭職的想法。

曾經和爸媽溝通過,他們覺得一個女孩子有一份安穩體面的工作,再找個門當戶對的人,結婚生子才是正常的人生秩序,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我跟著走就好了。
可我不甘心,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是復制粘貼,一鍵循環,我寧愿不兼容。
日子在糾結中繼續著。
直到有一天,公司來了一個客戶,她對我們提出的設計方案有意見,這位女客戶對裝修材料的環保要求極為苛刻。如果修改設計方案,就意味著不但要延長工期,修改過程中發生的所有費用也需要由客戶方來承擔。在溝通過程中,雙方難免言辭激烈,沒想到女客戶突然跪在接待臺外面大哭起來,她說:“早知道會得癌,我死也不會過這種憋屈的日子了。”一瞬間,我被擊中了,我也不想過現在的“憋屈日子”了。
于是,瞞著爸媽,我私自辭了職。
爸媽知道后,埋怨了我一段時間,我媽說:“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你不愿意干,也不用急著辭職呀,就騎驢找馬唄。”我爸補充說:“現在的孩子都吃不了苦,還矯情得很。”但他們也沒有辦法,最終,讓我自己看著辦了。
我沒有馬上去找工作,打算規劃一下自己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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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了躺平生活,每天就是吃飯、睡覺、打游戲、看小說,幾乎沒有太擔心接下來的生計問題,總覺得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
這樣躺了一個多月,覺得無聊,便開始隔三差五去人才市場轉轉,后來也應聘了幾份工作,可是每份工作都沒有超過三個月,這些私企和原來的公司大同小異。
這時,我在大學時期交的男朋友黃遠恒已經在一家外企找到一份財務工作,薪資和待遇還算不錯,我們已經談了三年多戀愛,雙方父母開始商量我們的婚事。因為我暫時沒有固定工作,我爸媽在談嫁妝時,感覺低了對方一頭。
我倒覺得沒什么,當時已經有同學幫我介紹了一家連鎖美容機構,她們正在辦美容內刊,可以不用坐班,但每周要交兩次方案。我在接觸到這個行業之后,學到很多東西,期間還認識了兩家美容雜志的主編,我開始和她們學排版、做樣刊,每個月拿的工資足夠養活自己,而且還有免費化妝品試用。
2013年5月4號,我和黃遠恒在東方新城舉行了婚禮。因為不想掏空兩家老人的腰包,我們暫時沒有買房,結婚之后,和公婆住在一起。

和老人一起生活,難免會出現矛盾。我在家工作的時候,經常會被婆婆打斷,她不是讓我幫忙擇菜,就是做其他家務。婆婆覺得沒有出去坐班,就是沒有工作,就是好吃懶做,就要承擔家務。
我和老公說過,讓他幫忙溝通一下,我現在不是沒工作,只是不用出門上班,而且收入也不比從前少。老公也和婆婆說過幾次,但反而引起了她的反感。
每逢家庭聚會,婆婆總會在和親戚朋友聊天時說:“你看你家閨女在海關工作,她家的表弟在事業單位,年終獎金都拿不少呢吧。”說完,她還故意朝我瞥一眼,我知道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想擠兌我。但我懶得搭理她,我們這代的人面臨困境,她又能理解多少呢?
2015年,黃遠恒因為工作調動,要去江蘇總部任職,我便隨婆家遷往江蘇,干了幾年的工作只能放棄。
安頓下來之后,我在QQ群里和大學同學聊天,發現和我一個寢室的吳燕妮也在江蘇工作,而且還在相鄰的城市。我們聯絡上之后,吳燕妮告訴我,她現在的導游工作也不順心,一直拿著基礎工資,接著老年團,同樣看不到未來。
正巧這時吳燕妮公司的一個同事準備低價出讓批發市場的床品店,我們兩個動了心。
我和吳燕妮把錢湊了湊,加在一起才八萬多,比兌付款還差一大截,只好和我父母又借了一部分。吳燕妮和同事商量了一下,他同意讓我們先把店鋪接手,剩下的部分可以慢慢還。
吳燕妮的同事了解到我們是外行之后,還幫我們聯系了供貨商,并且和供應商溝通好,如果出現貨品積壓和銷路不好還可以隨時退貨。
就在我忙著開業時,婆婆出面反對,她說:“整天想著當大老板,也不找個正經工作,啥保證沒有,以后養老生病負擔多大,你想讓黃遠恒一個人背呀。”
老公也反對我做生意,他覺得我缺心眼兒,不是做生意的料。但因為他們的反對,我反倒起了逆反心理,他們越是不讓我做我越是要做,而且要做好。
盤下店的當天晚上,我和吳燕妮在臨街的小攤位上點了一桌子不地道的東北燒烤,我們喝著啤酒,擼著串,滿懷雄心壯志地發誓,要把生意做大、做強,在全國開連鎖,當富婆。
當時,我們兩個才26歲,不知天高的我們做著統一天下的老板的夢。
3

我和吳燕妮是合伙做生意,按理應該簽署一份合作合同,在合同里還要約定雙方的責任和分成比例。雖然我出的錢多,但畢竟燕妮是為了我,才辭掉了相對穩定的工作,陪我下海的,所以我主動提出,賺到的錢平分。
我們兩個愣頭青憑著一股無知的傻氣,闖進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
本以為做生意是件很簡單的事,就是買進賣出,賺個差價,沒想到當老板的生活居然是這樣的。剛開店那段時間,我和燕妮累成兩只狗,灰頭土臉,根本沒有人樣了。
批發市場的營業時間是固定的,從每天早晨5點到晚上5點30分,但接手商鋪之后才發現,有很多從外地趕過來的進貨商,他們的大巴是凌晨到達,所以一些旺鋪幾乎是通宵營業的。
凌晨時分,市場里仍然燈火通明,負責運貨的大哥們推著板車在巷道里穿梭,他們大聲吆喝著:“車來了,車來了,躲開,躲開嘍……”市場外面等著全國各地的大巴車,我們要直接將貨打號裝車。
我和燕妮是新手,有些手忙腳亂,忙起來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我們要先將商戶們批發的材料、成品、預訂貨打單。剛開始,我們連單都打不明白,只好用馬克筆在單子上再次標注。還有一些零散批發的商戶,因為貨品的價格不一,每出一樣貨,我們還要查上貨單,才知道進貨價,有時候客戶催得急,明明二三十塊上的貨,我們十幾塊錢就批發出去了。
天微微亮,本以為可以回家休息了,可這時市場才正式開始營業,新一批周邊的客戶又涌了進來。
我永遠忘不了,終于有時間停下來的時候,我和燕妮坐在黑漆漆的巷道里,閉著眼睛,大口啃著面包,面包沒啃完,我們已經靠著貨堆開始打瞌睡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循環,我們確實賺到了錢,不到半年,還清了前店主的債。后來還自己摸索出一些經營門道,我們可以直接進材料,找本地小工廠代加工,這樣工本費可以省下三分之一。后來還承接了一些培訓班的訂單,他們返成品,我們負責銷售。最好的那段時間,甚至接到一些出口訂單。
那段時間我們忙到什么程度呢?批發市場的廁所距離我們的鋪子比較遠,為了節省時間,我和燕妮還專門弄了一輛舊自行車。
我們終于知道為什么店主要轉讓旺鋪了,有些錢真的是拿命去賺的。我的個人時間被壓擠到零,忙的時候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就在鋪子里的床品堆上對付一晚。我爸媽從東北過來看我,我媽挖苦我說:“比上班的時候還忙,吃不了上班的苦,就要吃開店的苦。”可一轉身,她就去擦眼淚了。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也不想退。
面對這種高強度的生活,最先撐不住的是燕妮。
她開始向我抱怨說:“生理期都不規律了。”那時候,燕妮經常叫她的男朋友老廖過來幫忙,鋪子里的每個大包都有百十來斤,幾乎和我們的體重持平,整天扯來拽去,我和燕妮的老腰都受不了。
開店后的第一個新年,我給我媽和婆婆分別打了兩萬塊錢紅包。第二天,我媽又給我打了回來,她說我太辛苦,自己留著用吧。她還說以后無論是吃虧還是發達,全憑我自己了。
婆婆收了錢,買了一個很粗的金鐲子,她戴在手上,左瞧右瞧,說:“終于看到回頭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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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鋪經營了快一年半的時候,終于走上了正軌,但同時,市場競爭也越來越激烈,每天還是一樣的忙,利潤卻比從前少,還要應對同行搶客戶。
燕妮先是提出再雇一個人,這樣我們可以輪流休息,可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合適的人,又過了不到半個月,燕妮突然說老廖在南寧有關系,那里的貨源便宜,他們想過去看看。
等她和老廖到了南寧,發了樣品照片和價格表過來,確實比我們之前的便宜不少,我們決定進貨。做生意的都懂,像我們這種搞批發的店,幾乎所有流動資金都在貨上循環,等我給燕妮打完貨款,手上就幾乎沒有流動資金了。
我沒想到的是,打完錢之后,再沒聯系上燕妮和老廖。
其實我早有預感燕妮會退出,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出現。
我心里清楚,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每天累得要死,利潤卻下降了,燕妮是想提前撤資了,又不好意思和我明說。我恍惚記得,她提起過老廖要和俄羅斯人做筆大生意。
可他們至少應該先和我打個招呼,何必用騙呢?

我手里剩下的就只有一些庫存,還有一部分沒有收回來的老客戶的賒賬,鋪子的房租馬上要到期了,還有一部分培訓班的賬也要結算,最麻煩的是我把錢都打給了燕妮,已經沒有進新貨的錢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只能把手里的存貨降價處理,應對眼前的危機。當我把寫著“揮淚大甩賣”的紅紙貼到鋪子玻璃上的時候,我終于休會到什么是“揮淚”了。二十進的貨,十塊就賣了,邊角料論斤稱。店主來收鋪子的時候,還剩下最后兩大包床罩,有近百斤重,我直接送了店主,抵了清場費。
關店那天,所有東西都清空,店鋪的裝修露了出來,這還是我和燕妮兩個人一起設計的。現在鋪子里空空蕩蕩的,我的內心卻一片狼藉。還記得上大學時我們是上下鋪,那時候,為了拼《市場營銷學》的學科獎學金,我們兩個在初秋的操場上把學科內容復習了七八遍,已經能將課本倒背如流。大學時的我不會想到,在金錢面前,友誼竟然如此脆弱。
生意收尾之后,我身上還剩下不到四萬塊錢,銀子不多底氣也不足,婆家人雖沒說什么,但臉色并不好看。
我正在糾結是重新開始上班養活自己,還是做些別生意時,卻發現自己懷孕了。
去醫院檢查,醫生說我是易流產體質,只能在家安胎,所幸懷孕之后,婆婆的態度有所轉變,期間我沒有再找工作,過上了每天像豬一樣的孕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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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個盲盒,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開出什么。
生下孩子的第15天,我身上突然起了好多紅斑,大片彌漫,像地圖一樣,一開始因為在哺乳期,不敢隨便吃藥,以為挺幾天就過去了。結果沒幾天,開始全身無力,發低燒,接著皮膚又開始破潰,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要三天之后才會出結果。怕爸媽擔心,我也沒敢給他們打電話。
婆婆看我越來越嚴重,擔心我得了傳染病,讓我出去住幾天,等診斷結果下來再說。我也怕真的有問題,會傳染孩子,打算先在賓館湊合兩天。
婆婆家在郊區,到市里最近的賓館也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我發著燒,婆婆卻不讓黃遠恒送我,她說怕傳染給他。
我暈暈沉沉的,根本沒辦法開車,只好一個人先住在車里,當時身上的惡露還沒有干凈,想上個廁所婆婆卻不讓進門。
最后沒辦法,想到從前租的庫房比較近,而且還有兩個月才到期,我咬著牙,堅持開車到了庫房。庫房里陰冷潮濕,四處透風,墻縫里布滿霉菌,我盯著鐵皮天花板上的蜘蛛網,忽然覺得很絕望,我怎么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
我在庫房里躺了三天,將自己的人生做了一次復盤,這些年我一直以為在努力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其實過的也不過是別人想讓我過的日子。
三天之后,拿到檢查結果,我只是因為免疫力下降而引起了蕁麻疹,并不是什么傳染病。
但婆家的舉動徹底讓我寒了心,婆婆拿著我的報告單抱怨:“你沒個單位,醫保都不能報銷,看病吃藥一下花了這么多錢。”老公沉默地站在他母親身后不出聲。
我想起住在庫房里的三天,黃遠恒明知道庫房里什么都有,他卻沒有來看過我一眼,甚至沒給我送過一口吃的,一床被子。
我一氣之下提出離婚,孩子歸我撫養。一開始,婆家人有些意外,她們覺得我是在賭氣,婆婆說我“欠了一屁股債,還一身傲骨”。后來發現我動了真格,又都來做我的思想工作,讓我看在孩子份上,再給黃遠恒一次機會。過了半個月,婆家看我堅決要離婚,黃遠恒同意了。他甚至還提出不給撫養費,黃遠恒說:“你連份工作都沒有,離開我,看你拿什么養活孩子”。

離婚之后,我帶著還沒滿月的孩子和沒坐月子的自己回到東北。
之前做生意用的就是父母的老本兒,這次我不想再麻煩父母了。而且做了幾年生意,我也徹底不想坐班了。因為白天還要照顧寶寶,我想找一份可以在晚上做的工作來賺孩子的奶粉錢。
很難有人相信,在2017年,有人居然為了每個月800塊錢的工資,在深夜11點,零下20度的馬路上騎著電動車狂奔。
我的大學同學柳笛在市電臺做主持人,他在節目中穿插了一檔《英語進行時》,這檔欄目在晚上10點15分檔播出,每周三、五兩次,出于種種原因,他希望能請個外援LADY做搭檔,于是想到了我。
雖然節目時長只有十五分鐘,報酬也只有每個月八百塊,但我做得一絲不茍。
我負責英美語音比對,解讀重點詞匯,柳笛負責領讀示范,聽眾答疑,我們的收聽群大部分是在校學生,柳笛的嗓音標識性很強,華麗和感染力并存,有薩克斯風就葡萄汁的感覺,粉絲眾多,節目收聽率還不錯,經常會連線一些大學生來互動。我拿著每個月八百塊的勞務費給孩子買奶粉。
我還清晰記得那年元旦,柳笛告訴我臺里拉到了一批名酒贊助,他拉著我主動要求到會議室按名單分酒。
上完節目已經是十一點多,我急著回家看孩子,不明所以,埋怨他為了拍領導馬屁連累我,柳笛把我拉到安靜的地方,一臉神秘地說,領導告訴他每箱酒里都有折現卡,他打算把那些折現卡都留給我。
他沒讓我動手,獨自搬空了八十多箱酒,我們坐在會議室的地毯上拆酒箱,每個箱子里有六瓶酒,每隔兩三箱就有一張50元的折現卡,我們小心翼翼地拆開了所有酒箱,再把包裝還原。
三個小時之后,他把厚厚一沓折現卡統統塞到我手里,總共能兌換850元現金,我們相視一笑,感覺像中了彩票,這對我來說,不只是一筆橫財,更是一筆絕境贊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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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二歲零七個月的時候就被我送到幼兒園,他是那里年紀最小的寶寶。孩子上幼兒園之后花銷更大了,每個月的園費就要大幾百。因為孩子年紀小,每個月至少要跑兩三次醫院,一次就是三五天,如果選擇打卡坐班,估計不超過一個月我就會被辭退。
后來本市的廣電集團開了一家傳媒公司,需要一個不用坐班的采編,工資不高,但工作時間比較自由,柳笛知道我以前就喜歡寫東西,便把我介紹了過去。
采編偶爾會有采訪任務,雖然做過生意,我還是有些社恐,但為了養家糊口,只能硬著頭皮上了。我開始寫采訪稿,和受訪者溝通,偶爾和同事一起出去外拍。我做出來的東西,一開始都是直白的大寫實,但因為都是真人真事,收視率還不錯。
兒子漸漸長大,我有了更多時間,開始嘗試給一些雜志和公眾號投稿,每個月有了額外收入。采編的工作讓我接觸到更多的人事物,寫出來的東西也就更加貼近生活,我寫孩子們的無助,寫身為人母的焦慮,寫自己的無數次摔倒,寫成年人的無奈和年輕人的迷茫,寫親人朋友對我的幫助。
偶然一次機會,我在同學會上得知,我的一個高中同學居然在本地刑警隊工作,于是,在他的擔保和介紹下,我拿著公司開具的介紹信和上級領導的批條,和警務平臺有了接觸,隨著信任的加深,我開始負責跟拍一些案子。
我跟拍過警察救助跳樓學生的現場;見證過深夜救護車上醫護人員和死神搶人;直面過打撈凍尸的恐懼;去過兇案現場,瞥見過像四大天王一樣呈現巨人觀的受害人。隨著工作的深入,也刷新了我對警察這個群體的認知。他們不僅是刻板印象中的紀律部隊,也是在出警時把我護在身后的體貼;是遇到流浪老人時義無反顧的援助;是在手機上翻看家人照片的傻笑;更是在宣誓時堅定不移的忠誠。


部分現場照片 | 作者供圖
他們更是一種信念,一種“不用怕,有我在”的信念。警察存在的意義,永遠大于你對他的了解。
漸漸地,這份工作帶給我的還有對人生和人性的思考,我在這份工作里找了生活的意義,我用自己的文字見證了普通人存在過的痕跡,同時也是我自己的痕跡。我正在做的事不只是一份工作,它給了我巨大的成就感。
一年前,根據警察們的經歷,我寫了一部長篇小說,拿到我稿子的編輯對我說:“原來警察真的是肉做的鐵。”她還說,“剛拿到稿子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女警察呢。”這也許是對我,對警察們最高的肯定。

救援現場 | 作者供圖
找到工作定位的同時,我也會覺得虧欠,很多次結束工作之后回到家,兒子已經睡熟了,盯著他天使一樣的臉,我也會焦慮,孩子會不會羨慕那些有父母陪伴的“正常”家庭呢?
再回想這些年做過的事,多少有些雜亂無章,像一場生活流水賬,但這些“賬”都已經沉淀成為我的精神養料。一個人只有看過世界,才能平視這個世界。于是,我釋然了,世間沒有完美,所有的選擇都會有所虧欠。
前兩天晚上炒菜的時候,一朵菜花從鍋里跳了出來,它從打火灶跳到炒臺,又一路滾落到地面上,兒子歡快地跑過來,指著菜花大聲說:“一朵逃跑的菜花。”
他用紙巾把菜花包起來,扔進了垃圾桶。
看著那朵越獄的菜花,我忽然想:也許我就是那朵菜花,逃離了主流生活,被打入垃圾桶,接下來應該是垃圾箱、垃圾車、垃圾處理廠,也許它會開始一場真實意義上的生存冒險,可誰的人生又不是一場冒險呢?
選擇無對錯,大事隨心,小事隨腦。比起工作我更在乎成就感,比起活著我更在乎體驗。一路走到今天,我越來越不后悔,人生不過是選擇一條自己喜歡的路,堅持走下去而已。
題圖 | 圖片來自《離職的最佳時機》
配圖 | 文中配圖若無標注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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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 動 話 題
今天故事的主角嘗試過很多不用坐班的工作,比如開店、采編,寫稿等等。在所謂“穩定”的坐班工作之外,我們還是有很多其他的工作選擇。
今日話題:如果可以不用坐班,你想選擇怎樣的工作?
原標題:《十年不上班,我混成了什么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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