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烏克蘭危機的持續延宕和美歐對俄羅斯的大規模極限制裁背景下，2023年初，包括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等機構和大部分經濟專家都對俄經濟做出持續萎縮3.5%-2.5%的“悲觀”的預測。

然而，盡管2023年上半年俄經濟出現劇烈震蕩，但下半年來，俄經濟表現出強勢的復蘇態勢，資本投資大幅增加，實體經濟快速恢復。2023年10月27日，俄羅斯央行將2023年國內生產總值增幅調整為2.2%-2.7%；11月10日，俄羅斯經濟發展部長列舍特尼科夫在與白俄羅斯經濟部舉行的聯席會議上講話時表示，2023年俄羅斯經濟增幅預計為3%；12月14日俄總統普京在莫斯科舉行的“年度盤點”活動上對本國經濟發展形勢進行總結時說，2023年俄國內生產總值（GDP）預計增長3.5%。這一指標表明俄羅斯經濟已從2022年的下滑中復蘇，表現出強大的韌性。但在“亮眼”成績的背后，也面臨著新的困境和不確定性。

“失靈”的制裁

2023年，美西方國家對俄實施了許多新的經濟制裁措施，其中效果最顯著的措施是海運原油禁運令和設置價格上限。2022年12月5日起，歐盟開始施行對俄羅斯海運原油設置60美元/桶的價格上限政策，七國集團（G7）和澳大利亞也達成協議，會遵循這一限價標準。

限價聯盟禁止其管轄范圍內的公司為俄羅斯石油銷售提供服務，除非石油的售價不高于價格上限。這些服務包括航運、保險和融資等。俄羅斯及其石油客戶如果以高于上限的價格交易，必須另尋他徑。政策出臺后，俄羅斯預算的石油天然氣收入顯著下降。為繞過這些制裁，俄羅斯在不同國家成立了一系列“代理”公司，由“影子艦隊”為俄石油運輸提供服務。

根據歐盟的指南，一旦原油被提煉，就不再受到價格上限的限制。因此，大量俄羅斯原油出口印度等國，提煉為柴油等燃料后，再出口給歐盟。這大大削減了美西方“極限制裁”的效力。從2023年下半年開始，俄羅斯的石油天然氣收入開始增長，逐漸恢復。加之國際油價從去年6月的68美元/桶飆升至9月底的95美元/桶，上升幅度高達40%，大量涌入的石油收入無疑有助于減少俄羅斯的預算赤字，為其它行業的發展提供堅實的資金支持，成為俄經濟復蘇的“基石”。

“去美元”，穩匯率

在2023年，俄羅斯國際結算中美元和歐元的份額顯著減少，同時盧布和人民幣的份額大大增加。從2021年開始，盧布在出口和進口結算中的份額翻了一番，到2023年底達到了35%，人民幣結算的比重增至40%，美元和歐元比重加起來只占24%。這種變化一方面降低了在制裁條件下進行結算的風險，但另一方面也面臨盧布貶值帶來貿易損失的風險。

在去年8月和10月，美元對盧布的匯率兩次超過了1：100大關。為了穩定盧布匯率，俄央行一度停止在國內市場購買外幣，并通過每天售出外幣來滿足市場需求。這有效地減少了投機性交易，降低拋售盧布的動能。同時，基準利率的提高也間接增加了外資投入。另外，俄還采取了提高油氣出口均價、增加出口關稅等措施增加外匯收入，穩定盧布匯率。總體而言，這些措施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效果，到2023年底美元對盧布匯率基本穩定在1：90左右。

中俄貿易額再創新高

美西方制裁不斷加強背景下，中國、印度、土耳其等國在俄對外貿易中的地位不斷增強。

2023年，中國在俄羅斯對外貿易中的份額超過三分之一：進口占41%，出口占26%。中俄雙邊貿易突破2000億美元，中國汽車、手機等產品迅速占領俄市場。但這同時也反映出俄外貿結構缺乏多樣性，若美西方加強次級制裁措施，俄外貿恐面臨新的風險。

“戰爭經濟”與財政赤字

烏克蘭危機持續的背景下，俄固定投資維持增長，軍費投入大幅增加，軍備采購量巨大，軍工聯合體訂單充足，巨額軍費開支也成為俄經濟發展的刺激因素。

與此同時，財政赤字上漲也面臨巨大壓力，僅“國防”和“國家安全和執法”支出比原計劃分別增加了40%和52%，達到近9.4萬億盧布，約占預算支出總額的三分之一；包括向戰爭遇難者家屬賠償的社會政策支出超支了9.5%。

根據俄財政部長的說法，2023年俄財政赤字約2.9萬億盧布，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1.5%。盡管2023年石油和天然氣行業總體景氣，但油氣收入難以單獨彌補預算赤字，未來幾年的軍費開支將必須由俄羅斯的主要“錢袋子”——國家福利基金（NWF）來支付。但該基金規模已從2022年底的13.5萬億盧布減少到了2023年底的8.99萬億盧布，彌合財政赤字的能力堪憂。

此外，俄還面臨國債超發的風險。為應對戰爭造成的財政壓力，2023年8月，普京還簽署了關于對大型企業征收超額利潤稅的法律，于2024年1月1日起對俄羅斯的大型企業征收高達10%的一次性暴利稅，對俄羅斯能源、金屬、化肥和金融等行業的大型企業造成一定的壓力。

高通脹率與低失業率

去年12月14日，普京預計2023年俄羅斯通脹率為7.5%-8%。但這一數據受到有關專家質疑，Romir等機構分析師認為，自戰爭開始（2022年2月）以來，俄羅斯消費者的實際通脹率累計達到47%。

2023年夏末和初秋，俄羅斯經歷了一場燃油危機，加油站燃油價格急劇上漲，一些地區出現了燃油短缺。為了解決危機，俄政府臨時禁止了汽油和柴油的出口，并恢復燃油補貼。一波未平，肉蛋危機接踵而至，一開始是雞肉價格急劇上漲，然后是雞蛋價格更加劇烈上漲，一些地區，雞蛋的價格上漲了兩倍以上。2023年底，多達12億只雞蛋的進口關稅被清零。而這僅是2023年俄通貨膨脹的冰山一角。為了應對不斷加劇的通貨膨脹，從2023年7月開始，俄羅斯央行5次將關鍵利率從7.5%提高到16%，盡管未來進一步提高的可能性較小，但關鍵利率或將長時間保持高位。

與高通脹率相反的是2023年俄羅斯的失業率降至歷史最低水平，低于3%，勞動者實際收入也出現創紀錄的增長，按照年度計算，名義工資可能增長13-15%，而實際工資可能增長7-8%，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物價上漲帶來的生活壓力。但同時俄面臨著人力資源嚴重短缺的狀況。俄羅斯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的研究報告稱，截至2023年底，俄羅斯的勞動力缺口達到480萬人，中亞等國的移民也難以彌補巨大的人力資源缺口，這將對俄經濟發展產生負面影響。

房價上漲與股市反彈

2020年以來，俄羅斯固定資產投資市場持續火爆，2020年至 2023年，房價漲幅高達55%，據俄羅斯聯邦儲蓄銀行數據，2023年11月，俄羅斯全國住房均價達到每平方米14.6萬盧布（約1.1萬元人民幣/平方米）。房價的持續上漲成為俄GDP保持增長的“功臣”，但同時也是通貨膨脹持續高位的“元兇”之一。

同樣也在2023年，俄羅斯股票市場扭轉了2022年的頹勢，莫斯科交易所指數（IMOEX）上漲43.87%，從2154.12點上漲至3099.11點，RTS指數在12個月內上漲了11.63%，從970.6點上漲至1083.48點。2023年俄大型企業基本適應了美西方制裁的壓力，采取異地注冊等方式規避制裁和支付風險，另外俄羅斯央行的貨幣政策和利率決策、IPO市場的復蘇，都成為俄股市發展的積極因素。

總的來說，俄羅斯國民經濟在2023年交出一份較為“體面”的成績單。普京在年度總結中欣喜于俄經濟增長結構的改善，能源以外的行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達到了史無前例的54%，這種增長的主要來自國防生產的馬力全開、軍事建設項目激增，以及與貿易流東西轉向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這種增長肯定會產生溢出效應，例如增加相關行業的消費和投資，并刺激與國家投資和戰爭無關的部門的經濟活力。但過熱的經濟不僅給明年的增長設定了較低的上限，而且還降低了增長的質量。 

因此，2024年，俄羅斯經濟還面臨一系列困境：如作為俄財政收入主要來源的能源產業，面臨開采和出口下降的風險；高通脹率、限制收入和養老金增長等因素可能激化人民的不滿情緒，導致對政府的信任下降；美西方國家或進一步加強對俄經濟制裁措施，限制俄羅斯進入國際金融市場、技術和銷售市場；進出口稅、產業稅的??增加給企業和投資帶來的影響等。一言以蔽之，烏克蘭危機是壓在俄羅斯經濟發展之上的“五指山”，只有結束戰爭，實現和平，俄國民經濟才有可能真正實現高質量發展。

（袁勛，上海外國語大學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西索觀歐亞”是教育部、上海市和上海外國語大學（SISU，即“西索”）共建，并由上海外國語大學負責運營的上海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俄羅斯-歐亞研究團隊的集體專欄，堅持以多語種為前提、多學科交叉融合為方法，提供有關俄羅斯、東歐和中亞的可信可靠的在地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