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楊小彤

視覺 ｜曲枚

“意中牌”

線上代拆卡，就像在游戲里爆裝備一樣讓人期待。

帶著好奇點進一個直播間，哪怕是在周四下午的18:31，同時觀看人數也有2132人。今天主播拆的是一套動漫IP卡牌，她一邊做著模式化的拆卡動作，一邊用甜美的聲音和評論區互動，評論區在持續滾動著，有人詢問主播卡牌的價格，有人羨慕這一訂單的買家抽到了UR的卡牌，有人和主播嘮嗑問她幾點下班，更是有人連連感嘆，“怎么能做得這么好看？”

這種火熱同樣蔓延到了線下。

10月末一個周日的下午3點，位于北京市的一家卡游旗艦店，匯集了十幾個青少年和家長們。盡管最近商場里節能減排，沒有開冷氣，呆一會兒就能讓你汗涔涔的，卻還是無法阻擋收藏家們來玩卡牌的熱情。在旗艦店的正中間，是一個由奧特曼卡牌磚圍起來的白色圓桌，店長告訴我這里是休息區，方便卡牌玩家可以坐在這里拆卡或者換卡。

坐在休息區的家長們正在默默地玩著手機，給孩子自己娛樂社交的空間。坐在這里的青少年們也人手一個卡冊，里面全部都是奧特曼卡牌，不同系列、不同圖案、不同IP的，按照規律擺放。他們互相交換著卡冊，一張張仔細翻閱，眼睛緊緊地盯著卡冊里的牌，不放過任何一張自己尋覓好久的“意中牌”。

在眾多家長中，有一個有些與眾不同。他是一位4歲孩子的父親，正在舉著一張卡牌，詢問另一個初中生模樣的青少年能不能用來交換。他是這里的常客了，一周至少能來1次。最頻繁的時候，周末的早上、中午、晚上都會花上十分鐘開車帶孩子來這里。

據他所說，自己的孩子剛接觸卡牌兩個月，就已經集了兩個卡冊，不過卡冊里的牌大多都是他幫孩子收集的，因為孩子有些害羞，不好意思主動找其他玩家換卡，這位父親便承擔起了主動幫孩子換卡的責任。4歲小孩子的衡量標準只有“好不好看”，老父親也是操碎了心，有時候線下換不到的卡牌，還會去網上與其他收藏者進行交易。

父親帶著孩子一起收藏的奧特曼卡牌

幾米之外，是這家旗艦店的競技區。8張桌子，可以供64位玩家同時進行對決。每個桌子上都放著一個像桌布一樣的牌布，規劃好了玩卡牌的五個區域，有“牌庫”“休息區”“能量區”“配置區”與“傷害區”，規范了對決形式。不過由于前一天這里剛舉辦了一場對決賽，今天來玩對決的玩家并不多，只有4位。他們玩著奧特曼的英雄對決卡，通過攻擊值與應援值的高低來進行對決。往往一局會進行15分鐘。

除此之外，其他那些坐在競技區的玩家們都在進行卡牌交換。一位和女朋友一起來的男大學生，在給女朋友買了一個蛋仔派對拼裝橡皮后，就抱著自己的黑色卡冊去到競技區和另一位小玩家進行卡牌交換了。他一邊看著對方卡冊里的卡牌，一邊用手機打開小程序搜索卡牌的圖鑒。

我在這間店里呆了兩個小時，據粗略統計，一共來了146個卡牌愛好者，其中有80%都是年輕人，也有2成是已經步入社會的卡牌愛好者。看著門店里包裝精美的卡牌盒，與那些年齡跨度比較大的玩家們，我不禁有些困惑，現在的卡牌玩法都已經進化成這樣了？

新一代社交密碼

我對卡牌的記憶還停留在上世紀90年代。

那時，《寶可夢》卡，《游戲王》卡，萬智牌等國外誕生的競技類卡牌開始在國內流傳開來，卡牌競技也成為不少年輕人茶余飯后的消遣。緊接著，1999年，小浣熊干脆面推出的水滸英雄卡更是借助著《水滸傳》的IP影響力席卷校園，大部分年輕人也是從這時開始了人生第一次“收藏之旅”。為了集齊108張卡牌，更是費盡了心思。今年38歲的卡牌收藏愛好者侯崢，現在還記得那時和同學們為了把108位英雄的卡牌集齊，“吃方便面（抽到卡牌），把胃都全吃撐了。”

“吃“到手的每一張水滸卡，都是青年時代的侯崢對自己英雄夢的寄托。而現在，在青少年群體中，更多是靠不同動漫作品中的IP人物來寄托自己的英雄夢。

同樣作為一位6歲孩子的父親，侯崢也向“后浪研究所”表示，從2021年底，自己的兒子和身邊的同學們已經人手一本奧特曼卡牌冊了。

侯崢是自己主動帶著兒子入坑的。為了幫兒子在同學面前“長臉面”打開社交圈，就帶著兒子湊齊了一整個卡冊。

在侯崢看來，奧特曼卡牌已經成為了小男孩之間的社交貨幣。不少同學都來主動找兒子換卡，無論是同齡的，還是年紀稍大一些的，這一IP都是他們英雄夢想的寄托。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記憶。水滸英雄卡和98版三國陪伴80后度過了消遣時光，三國殺和三國題材游戲在90后的青春里留下了痕跡，而卡游三國及英雄對決等新式卡牌，也在00后群體里掀起了收藏的狂潮。雖然時代不同，但這種因為相同愛好和同一夢想而匯聚起來的社交，完全可以不受年齡的限制與阻礙。

80后卡牌收藏愛好者何睿，在去年偶然接觸了競技性卡牌后，在空閑時間去成都的線下卡游旗艦店打對決，也成為了何睿新的消遣。在店里，他總有機會和年輕玩家們一起對決，通過這種娛樂方式，何睿實現了跨年齡層的線下互動。

何睿與卡牌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小學。他的第一個藏品是小浣熊干脆面圍繞著《水滸傳》、《天龍八部》、《封神榜》IP打造的食玩卡。長大后，他開始收藏郵票、錢幣。近幾年，高達模型、《火影忍者》卡牌和《變形金剛》卡牌也成為了何睿中意的收藏。

每隔一段時間，何睿就喜歡把這些藏品翻出來，看著這些藏品，腦海中就能浮現出當時收藏的過程，都是珍貴的回憶。對于每個藏品，何睿也沒有具體的衡量標準，只要喜歡，就會收入囊中。

何睿的收藏行為也代表了一部分年輕人。為了進一步了解他們的卡牌收藏偏好，“后浪研究所”發布了年輕人收藏行為小調查。共有562人參與了調查。

在我們的調查中，有36.15%的年輕人都曾收藏過卡牌，僅次于書籍收藏愛好者與潮玩手辦玩家。

而在這些卡牌愛好者中，有6成以上的年輕人都更青睞收藏性卡牌。

在這些收藏性卡牌玩家中，有64.07%會收藏動漫IP卡，也有近4成年輕人喜歡收藏游戲IP卡，還有29.94%的年輕人是文創國潮類卡牌的收藏者。

而在競技性卡牌玩家中，49.7%的年輕人都喜歡玩《英雄對決》卡，26.95%是《寶可夢》卡的玩家，還有17.37%的年輕人是《游戲王》卡牌的愛好者。

至于年輕人喜歡玩卡牌的原因，不同人也有不同的見解。有近6成的卡牌愛好者，是因為單純喜歡、對卡牌感興趣而入坑，也有55.09%的年輕人，是因為卡牌的顏值而選擇收藏，還有50.9%的卡牌玩家，是因為對卡牌的內容有著特殊的情懷。

今年21歲的任茜，是從去年11月開始玩卡牌的，只因為好朋友給她展示了自己收藏的葉羅麗卡牌，任茜就被卡面的顏值吸引，走上了卡牌收藏的道路。到現在為止，看中了卡牌“好看又好放”的優點，她分別入手了葉羅麗、小馬寶莉和名偵探柯南系列。

不到一年的時間，任茜已經集滿了兩個卡冊。其中她最喜歡的一張卡牌是小馬寶莉第二彈的輝月SGR（卡牌等級），平時還會時不時拿出來端詳欣賞。后來，她把收到的卡牌拍了張照片分享到卡牌社群里，社群里的朋友都很羨慕。這也給任茜帶來了一種情緒上的滿足感。

任茜的小馬寶莉SGR

還有一部分年輕人，卡牌對于他們來說更是一種緊跟潮流的手段與證明。

今年39歲的競技性小卡愛好者小魚，作為國內最早一批的桌游卡牌的玩家，從07、08年就開始接觸了卡牌游戲。那時，他身邊的同學都在玩《萬智牌》、《游戲王》這些從國外發展過來的卡牌游戲，而大家接觸卡牌的原因也都大抵相似，“市面上什么流行，大家就去玩什么”。

在一局一局的對決中，玩家的關系也因此變得緊密。

相較于可以一個人把玩的收藏性卡牌，競技性卡牌的玩家粘性要更高一些，“因為它不是一個人能玩的東西。”小魚說，想要完成一次卡牌對決，既需要線下的門店，又需要具備足夠數量的卡牌。這雖然會提高入坑的門檻，卻也大大增加了結交志趣相投的朋友的可能性。

從小眾到大眾

一張巴掌大的四方卡片，喚醒了不少玩家的童年記憶。

一位年輕人就是看到兒子收藏的英雄對決卡牌，覺得卡面的工藝做得不錯，深入了解后，入坑了《卡游三國》。看著卡片上的人物形象，思緒也總會飄到小時候，蹲在電視前看《三國演義》的日子，以及曾經玩三國IP游戲的幸福時刻。

卡游三國卡牌

所有卡牌中，他最喜歡一彈的豪杰關羽。這位武藝超群、英勇善戰的忠將，是不少80、90后心中的英雄偶像。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英雄。哪一個玩家沒曾為了集到一款自己喜歡的物品費了一番功夫呢？卡牌的魅力不止于此，它還連結著玩家之間的情感交流。

李明是一位9歲孩子的父親，在2019年，兒子還在幼兒園的時候，李明就拉著他一起集卡。一方面是想讓兒子通過卡牌上的數字與文字提升孩子的識字能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過和兒子培養一些相同的興趣愛好，“建立一些聯系，避免以后沒有什么話說的尷尬情況”。

就算是兒子上了小學，李明也從未想過要阻礙他集卡的步伐，“培養的一個愛好你突然打斷他，對于他以后干事情的持續性也會有影響。”畢竟每個孩子都會經歷這種沉浸于某個愛好的階段，也將在這種愛好的熏陶下慢慢成長。

為了點燃兒子的學習熱情，李明專門和他一起摸索出了一套獎勵機制——只要上課舉手回答問題了，李明就會根據兒子答問的次數，適度進行獎勵，達到一定的標準，就會獎勵對應的卡牌。

和兒子一起收藏了4年的卡牌，李明很驚喜地看到兒子的性格在開始玩卡牌后發生了質變，從之前出去吃飯都不敢主動提出自己的需求，變成現在可以主動去和其他小朋友溝通了。更進一步的，李明和兒子的相處也不再是傳統的父子關系，反而更像是朋友，“他跟我的關系比他跟媽媽的關系要好。”

而侯崢，也在收藏卡牌后，探索出了一條新的職業路徑。

決定陪著兒子一起拆卡后，出于興趣，侯崢同步在視頻平臺上發布拆卡視頻。意外地，兩個月漲了兩萬粉。正好那時在家里沒事干，侯崢便和老婆商量，決定做“拆卡直播”。

侯崢帶著兒子一起集卡

去年4月，侯崢進行了第一次直播。而后的每天晚上9點，都是他的直播時間，每天播上6-8個小時，風雨無阻。

最高的時候，侯崢的直播間有近一百人。雖然遠不敵那些頭部拆卡主播的2、3千同時觀看人數，但用戶粘性卻很高。侯崢的粉絲大多是年輕人，有給孩子買卡牌的80后，也有自己入手卡牌的90后，他們在直播間里討論著專屬于自己的童年回憶，比如“這張（卡牌上的圖案）是《圣斗士星矢》里的第X集！”

侯崢也因此結交了很多客戶朋友，每當節假日，他們甚至會給侯崢一家寄特產，天津麻花、海河酸奶、荔枝、桂圓、枇杷、奶粉……侯崢覺得這都是卡牌帶來的無形資產。

小魚更是把愛好變成了職業。從復旦大學畢業后，小魚在一家咨詢公司工作了三年。偶然間，在2014年，他代表中國參加了WCA世界電子競技大賽，拿下了《爐石傳說》（由暴雪娛樂公司出品的策略類卡牌游戲）項目的亞軍。順理成章地，他便成為了卡牌職業玩家，去各地參加卡牌比賽，走上了一條非傳統的職業發展道路。

那時，每天他都會用10個小時的時間去練習。先后拿下了中歐大師賽4強、Viagame House杯瑞典站4強，以及Dream Hack夏季賽冠軍。2015年，他又創立了自己的卡牌俱樂部，雖然最終以失敗告終，小魚也沒有放棄自己對卡牌事業的熱愛。直到現在，已經離開賽場多年的小魚，還是從事著卡牌相關的職業，入職了一家卡牌公司，一直在自己的興趣領域內工作。

二十幾年來，在卡牌領域深耕的小魚見證著卡牌行業的發展與變化——從最初的小眾愛好、盜版云集，到現在變成了一種可以滿足社交的大眾娛樂方式，也催生了越來越多的國內卡牌公司。

“隨著大家的有錢加有閑，整個卡牌領域其實也是一直在發展。”小魚說，盡管卡牌不像網約車、外賣這些行業有著明確的爆發點和增長點，“但它一直是在一個平穩發展的過程。”

不斷擴張的卡牌行業也在致力于更規范、更專業的為年輕人提供更多玩法與價值。

一方面，卡牌正致力于與更多年輕人所熟悉且感興趣的IP聯名，打造兼具收藏、娛樂、社交、競技多元功能的卡牌。在10月份舉辦的第21屆中國玩具展中，三國、紅樓夢、漫威、奧特曼與變形金剛等耳熟能詳的IP，就以卡牌的形式在展區里彰顯著自己的別樣魅力。

另一方面，卡牌也在傳承中國傳統文化的道路上默默地前行。從2020年起，一家中國卡牌領域的頭部品牌便開始布局國創IP產品，陸續推出了《斗羅大陸》、《秦時明月》、《卡游三國》、《長安三萬里》等國創IP卡牌，更是在今年與國畫家戴敦邦合作，獲得其四大名著IP插畫的授權，并以此為基礎進行卡牌等衍生品的開發。有家長就曾表示，通過這些原創或聯名的卡牌形式，能讓孩子潛移默化地了解中國文化。

越來越具有價值的IP，越來越精湛的制作工藝，與越來越完備的產業鏈條……在玩家與企業的相伴而行中，卡牌也在以嶄新的形象進入更多消費者的視野。曾經小眾、不被眾人所熟知的卡牌，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的目光，也在一代代年輕人心中留下了美好的烙印，隨著他們的記憶被保留與珍藏。

新的收藏還在繼續，新的夢想還在實現，年輕人與卡牌的故事也將在時代的浪潮中持續向前滾動。

（應受訪者要求，除侯崢外，文中名字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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