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朋友：

展信佳。

不知道此刻讀信的你，正身處何方，是飄雪的北國，還是溫暖的南方，再或者，是下雨的異國他鄉？而此時寫信的我，正坐在家鄉的咖啡館外，吹著冷風，心卻滾燙。

這是2023年的最后一天，看上去卻如此尋常。

疫情三年，就像是大夢一場。人們若無其事地繼續奔忙。后疫情時代的第一年，所有人的神經都敏感異常。世界變得光怪陸離，古怪的事越來越多。

這一年的開頭，人們在措不及防中重回煙火人間，以至于期待，也前所未有。可生活的重構，顯然要比想象艱難。

于是，年輕人開始求神拜佛，中年人選擇躺平無為。這一年，有人成了天上的星星，有人繼續在這茫茫世間做微塵。就連我13歲的外甥，也總搖頭晃腦地唱：世有無望的福歌/亦有無望的禍責/遠風吹著又吹過/吹不動這紅色的河……

人們總是說著喪氣的話，對未來滿是悲觀。就像電影《流浪地球》里說的：希望，成了這個時代像鉆石一樣珍貴的東西。

可我知道，我是見過它的，在許多個細碎尋常且轉瞬即逝的時刻。

01.所有平凡崗位上的人吶，請相信你很珍貴

這兩年，我也曾遇上生命的至暗時刻。

2022年5月，我陪著母親，走了一趟鬼門關。時至今日，還總會夢到那個獨自陪媽媽做手術的夜晚。

因為疫情，手術室門口只允許留下一位家屬，每個人都像是一座孤島，等待醫生對親人的宣判。原計劃6小時的手術，持續了整整8個小時，我不敢喝水不敢吃飯也不敢上廁所，深怕護士隨時拿出什么緊要的文件要我簽字。

我坐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懊惱，自己為什么從不相信神明，以至于最無助的時候，都不知道該向誰禱告。又想到，他們總說我幫了那么多陌生人，好人會有好報，可如果，這世上真有福報，我希望全都給我的媽媽……

想著想著，窗外天色漸暗，我這才發現透過對面連廊的玻璃，居然能看見醫生護士在各個手術室間忙碌地穿梭。一身白衣，站在光里。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這些我們習以為常的身影是那么偉大。因為他們的手術刀下，是別人的父母子女、愛人至親，是無數家庭的全部。

所幸手術順利，只是需要再陪著母親熬過麻醉后清醒的6小時。她慘白著臉，除了喊疼，幾乎無法言語。于是，晚上值班的那個小護士，成了我漫漫長夜里唯一的依靠。印象里，她個頭不高，長著一張娃娃臉，看上去要比我小上許多，每隔幾分鐘，我總會央求她進來看看母親，確認沒事。

在那一刻，她就是我的希望。

我想告訴，所有自認身處平凡崗位上的人們。你要相信你的珍貴。或許你早在許多個尋常的日子里，如她這般，給予過溺水者力量。

02.所有追尋生命意義的人吶，請相信你很珍貴

陪媽媽住院的那個月，大概是我成年以來，陪她最長的時間。而這也是我兒子出生以來，離開我最長的時間。

回家那天，小小的人兒老早就等在樓下，為我送來一束小花。

我也是在成為母親后，才開始理解：為什么說，孩子是這個世界的希望，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本身，更是因為，他們的到來是讓平凡的我們，想要創造新世界的開始。

2023年，為了讓更多年輕人關注那些公眾應知而未知的人與事。明州世相開始從圖文轉向他們喜歡的視頻。這一年，我總忍不住叩問生死，關于生命的選題越來越多。

圖為筆者2023年隨民政工作人員，走訪困境兒童

我們關注個體，所以走近樹葬，在死亡具像化的呈現中，叩問生命的意義。我們在視頻里說：現代社會壓力很大的年輕人，都應該去墓園走走，因為當你看到，人生的歸處都是那樣一個小小的墓碑，一個小小的盒子時，可能會對“要如何活”，產生新的思考。

我們關注弱者，所以跟著盲人回家，陪他們走進盲人影院。我想用這些故事告訴年輕的孩子，即便是被命運關上了燈，也依舊有人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雙目清明，渴望做一只鵬鳥。

最觸動我的細節，是志愿者告訴我，因為考慮到有些盲人是先天失明，沒見過世上這許多顏色，所以他們講解電影時，藍色不能說藍色，要說是像冬天一樣冷嗖嗖的顏色，紅色不能說紅色，要說是像夏天一樣溫暖的顏色，一米不能說是一米，要說是比一步還多一點點的距離。

你看，即便世事艱難，也總有人把生活過成了詩。

我們關注家國，所以在上海、寧波兩地尋訪抗戰時期唯一的民間災童教養院。面對滿目瘡痍的上海灘，創始人竺梅先挺身而出，高呼：國家遭難，稚子無依，責任在誰？責任當在國家與社會！而他作為社會中的一員，必須做些什么。所以，為救同胞毀家紓難！用自己的血，灌溉這民族的嫩芽！

誠如張登貴老師教導我的那樣：一個民族，最可貴的精神，就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2023年，明州世相視頻號共推出7期，其中3條突破十萬?，不僅登上澎湃新聞首頁頭圖，還多次在要聞區置頂推薦。視頻《樹葬》更榮登當月視頻榜單全國第二。

這些故事里的人，都是我這一年里，行走于世相間，為你找出的希望。

03.所有赤誠的人吶,請相信你很珍貴

2023年，因為新書《向海而生：寧波1200年開放史》的出版，我開始活躍于各個高校，以及各種舞臺。除了寫故事，講故事也成了我生活的日常。

2023年11月，筆者受邀前往杭州阿里巴巴總部，在浙江省互聯網行業青年大會上發言。

可漸漸的，我開始質疑宣講的意義。我不再相信，人們會因為我的三言兩句，而對這世界產生多一點點的善意，或是重拾那些他們早已背棄的道理。

尤其，是在某次我熱血滿腔地告訴年輕人：自媒體時代，你既然自詡為媒體，最重要的是要有媒體良知。結果提問環節，一位媒體人站起來說：感謝龔老師的分享，我們會繼續思考如何引爆熱點、流量變現……對牛談琴，不過如此。

直到今年，公眾號后臺收到了這樣一份特殊的來信。

我看得眼淚橫流，那一晚，和寧中的老師聊了很久很久。

作為寧波中學的校外講師，每年“五四”期間的團課，是我雷打不動的行程。

攝于寧波中學

今年團課，照舊還是下課半小時依舊被包圍著走不出來。

同學們仰著稚氣未脫的臉，總有提不完的問題，不明白為什么書本上的道理解不開成長的考題，只會用憤怒對抗世間所有不平。但我想對他們說：愿你長記此刻的少年心氣，無畏、坦蕩，那將是生命里最珍貴的寶藏。

每次講座后，我都能收到好多學生的手寫信。今年就有70多封。

他們用稚嫩的筆體寫下：“文字雖無世俗之用，卻有濟世渡人之道。”

“大潮奔涌，眾人逐利，但總有人會在進退之間，永懷那一片肺腑冰雪。”

“不濫于虛聲，不甘于無言，青年人的目光更應關注社會。”

“我們當如木心先生所言：在自己的身上克服這個時代。”

……

一字一句看得人熱血沸騰，有些故事反復地說，只是想讓年輕的孩子們知道：我們的時代如何書寫，取決于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個微小的個體，都是國家與民族的希望。

所以，請記住，每一個你都是如此珍貴。

在我的手機相冊里，有這樣一只偶遇的受傷的蝴蝶，寒風乍起，卻并不妨礙它一次次的起飛……你看，風可以吹起一張白紙，卻吹不走一只蝴蝶，因為生命的本質，在于不服從。

澎湃新聞在今年的新年獻詞里寫道：無論是在宏大的時代，還是在人生的緊要關頭，幸福都是一種艱苦的工作，需要我們以更有韌性的生活哲學去穿透它，以更有力的行動去推動和改變。每條河流終將流向大海，每片雪花都朝著春天飄去。

親愛的朋友，在2024年即將到來之際，我想了許多祝福，卻沒有任何句子比王小波在1997年寫下的那句更為合適：“但愿在新的一年里，我們能遠離一切古怪的事，大家都能做一個健全的人。”

希望，明年有明年的雪，明年的霧色，明年的永無休止的陽光，還有明年數不盡的生機……

                                                                                            你的朋友：晶晶

                                                                                    寫于202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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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龔晶晶，浙江省青聯委員，非虛構作家，獨立調查人，曾任南都周刊、鳳凰網首席記者，主攻深度調查。辭職后，創辦公眾號“明州世相”，長期致力于非虛構寫作，深度挖掘鮮為人知的歷史事件及社會邊緣群體，出版有長篇紀實文學《向海而生：寧波1200年開放史》《寧波往事》《追魚》等。其中《向海而生》榮登當當網紀實文學新書熱銷榜全國第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