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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龍少年》:時而平平無奇,時而并不
《鳴龍少年》是一部很容易讓觀眾以為平平無奇的劇集。
該劇翻拍自2005年的著名日劇《龍櫻》,觀眾自然不免將它與《龍櫻》進行對比。但其實,《鳴龍少年》已經做了極大的本土化改編,只是基本保留《龍櫻》“燃”的框架——一個教師帶著一群“差生”,實現了逆襲。

《鳴龍少年》海報
這份“燃”要成功本土化,并不那么容易,因為中日的高考制度存在差異。《龍櫻》中學生想考東京大學,是可以針對東京大學的考題進行專門的訓練,但我國的高考制度是統一考試、擇優錄取,《龍櫻》那套“專攻”的學習方法不能平移。
《鳴龍少年》為了讓“差生”一年內考上名校具有些許可信度,設置了多個前提:雷鳴(張若昀 飾)帶領的高三(11)目前只有五個學生,五個學生的天賦不差、有兩個還是單科天才,他們因為原生家庭的關系失去學習的興趣,變成了“差生”;而雷鳴所帶領的這個實驗班,各個學科請來的也都是大神級的教師,他們授人以魚,更授之以漁,讓學生們掌握了各種神奇的、事半功倍的學習方法……

雷鳴(張若昀 飾)
但潑點冷水:劇中那些老師教授的各種神奇的學習方法,什么在歌曲中學英語、八二法則閱讀法,真有點“花拳繡腿”的味道。不是說這些學習方法不管用,而是任何學習方法,都需要經過漫長的學習過程的錘煉才可能內化,否則方法再花里胡哨,真面對考題時還是無從下手。雖然編劇將逆襲的臺詞寫得很燃很好,但“燃”“打雞血”從來是片刻的,人生大多數時候如此庸常如此瑣碎,最難的是與時間相處——沒有捷徑,只能下笨功夫。

打太極拳邊學地理,劇中各種學習方法以看熱鬧為主。
所以,如果從“逆襲”視角來看,《鳴龍少年》有感染力,卻不見得現實。
在《龍櫻》中,教師和學生們都有各自的人生問題,學習的過程是他們突破各自人生困境的過程。這種“社會學”層面的拓展,恰好是國產劇很擅長的地方。比如2023年暑期檔播出的《追光的日子》,就是一個問題教師、帶著一群問題學生,經歷高考,也邁過人生坎兒的過程。
《鳴龍少年》也是社會學視角式的寫法。在學生群像的刻畫上——除了11班的五個學生外,還有個“班外”的好學生沈耀,幾個學生的問題折射了中國式普遍性的社會問題與家庭問題:階層不平等、霸凌、充滿控制欲的愛、重男輕女……學生的種種“厭學”或乖戾表現,只不過是他們心理問題的結果。

學生們都有他們各自的人生難題
《鳴龍少年》也經由心理學教師桑夏(黃堯 飾)在學校里的尷尬地位——比如本是心理學教師的她一度承擔著在學校打雜的任務,以諷刺當今校園對學生心理健康教育的疏忽,提醒著守護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重要性。

桑夏(黃堯 飾)
直到這里,《鳴龍少年》都是常規的寫法,是一個成熟編劇應該拿出來的“行活兒”。
所以,它確實很容易讓觀眾認為平平無奇。再加上更新節奏有點“反人性”——一天一集,真有可能讓一些觀眾還沒等到精彩的地方就棄劇了。好在開篇劇情沒什么雷點,不至于讓人放下了就不想再撿起來。
當然,劇集還是有一些其他層面的獨特地方吸引觀眾接著追下去。比如丁黑導演出色的節奏把控能力、運鏡上的講究用心,比如后期團隊在片頭等細節上的巧思,又比如張若昀吸引力和感染力均很強的表演……
終于,在劇情過半后,《鳴龍少年》對雷鳴的苦心刻畫綻放動人光芒。編劇在此前的情節中做了諸多有耐心的伏筆,就此串聯起來。這是一個問題老師帶著一群問題學生實現逆襲的故事——這是爽劇;這也是一群人生有問題的人,相互慰藉相互拯救的故事——這很治愈。
學生們的難題已經呈現得很詳盡了。但其實,雷鳴的人生也遭遇重大難題——雷鳴有“病”。這個疾病不是普通“心結”,喝點雞湯就化解;它是困擾雷鳴已久的心理上的疾病。
雷鳴的父親雷立州(成泰燊 飾)是一個全心全意撲在教書育人上的好老師,但他卻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在雷鳴的成長過程中,雷鳴從父親那里得到的只有嚴苛、打壓、漠視,父親把溫柔和耐心都給了他的學生。

童年的雷鳴,備受父親冷落
雷鳴為什么想考青北(劇中的頂級名校),為什么能考青北?因為他想證明給父親看,他希望自己能成為父親的驕傲,能從父親那里勻得一點關注。遺憾的是,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尤其是在學生跳樓的悲劇發生后,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對雷鳴的指責,更是讓雷鳴心碎。
雷鳴的價值觀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形塑并根深蒂固,那就是“心懷恨意,才能前程遠大”。如同那句說爛了的流行語“如果沒有很多很多愛,就要有很多很多錢”,這就是雷鳴的價值觀,越是得不到父親的關愛,越是心有不甘和恨意,就越是拼命讓自己更加成功,以此來填補失愛的窟窿。

高中時的雷鳴,以“恨”為動力
學生的悲劇發生后,雷鳴一度離開了三尺講壇。他又回來了,他需要自我證明。桑夏有時說話很毒(實在有點違背她心理學老師的人設),但有時她也一針見血。比如她嘲諷雷鳴,“靠瘋狂激學生,來實現自我價值”。
同時,這群學生也是雷鳴驗證他價值觀的最好“試驗品”。雷鳴試圖以他的價值觀,帶著這群問題學生走出困境——他從他們身上,看到過去的自己。
他訴諸的仍然是每個學生困境背后的“不甘心”或隱隱約約的“恨意”——想要抗擊環境的不公,想要逃離原生家庭,想要掙脫窒息般的控制,想要證明自己……

雷鳴以“不甘心”激發學生
雷鳴“心懷恨意,才能前程遠大”的價值觀,與高考的“分數至上”嚴絲合縫地構成一曲復調——不考慮極個別特殊情況,高考確實就是只看分數。這時,當我們對雷鳴的價值觀進行檢討,也自然地延伸到高考價值取向的討論,編劇成功實現了“一石二鳥”。
在很多時候,雷鳴的這種心懷不甘、心懷恨意地往前沖,在“唯結果論”的評價體系里,是非常奏效的。雷鳴因此考上了青北,他也因此成功地組建了這個特殊的11班。
但只有恨意就夠了嗎?雷鳴幸福了嗎?雷鳴不幸福,他“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事實上,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只有“恨”的人,他對學生、對父親都有深深的愛,他的成長經歷中得到那么少的愛,他卻有一顆柔軟的內心(只是它要偽裝得強硬),在學生們看不見的地方,他一直在默默為他們負重前行。

這里的雷鳴都快破碎了
劇中有著諸多關于高考以及人生的選擇題,比如文理分科時要基于興趣愛好還是基于日后的就業率,劇集的重點并不在于給出一個一錘定音的答案,或者去論證哪一種選擇才是正確的。它的重點在于說明,“恨”可以成為我們奮斗的動力——既然選擇了便只顧風雨兼程,但“恨”絕不應該成為唯一的情感。
顯然,雷鳴的“解法”無法應對他自身的人生問題,它可以幫助11班的學子們在高考中取得一個還不錯的成績,但可能僅此而已。
更好的解法是什么?
當11班的五個孩子鬧矛盾時,桑夏曾這樣告訴雷鳴,“動物之間除了天敵關系,還有共生關系……比如說,鱷魚從來不傷害幼小的牙簽鳥,是因為牙簽鳥能夠幫助鱷魚清理它口腔里的肉渣和水蛭,而鱷魚呢,也能為牙簽鳥提供食物和庇護所……這兩種不同的物種,形影不離,這就是伙伴的意義,我們可以不相互認同,但一定會彼此陪伴。”彼時的雷鳴不以為然,認為參加11班的學生都是為了自己,他們如何相互陪伴?
事實證明了,他們相互陪伴了。并不僅僅是他們來了11班有了共同的高考目標,而是他們在相互聯結、相互關心、相互支持的過程中,發現了“恨”以外的東西——“愛”。這是一個聽上去多么俗套多么空洞的大詞,但《鳴龍少年》里,“愛”與“伙伴”是一個個具體的事件和細節。那是他們共同幫助李燃對抗霸凌,是兩個女孩在辣椒面的掩飾下的哭泣與彼此慰藉,是李燃去參加物理競賽時伙伴們的加油助威……

11班的孩子們已經成為“伙伴”
而不知不覺間,雷鳴何嘗不是桑夏的伙伴,他何嘗不早已經是11班孩子們的伙伴?“恨”是他,也是11班學生的最初動機,卻是他的愛將大家凝聚在一起,是成為“伙伴”讓11班的師生們有了團魂。雷鳴只是被失愛傷得太深,又承受了付出愛的巨大代價,他才一直在下意識地排斥和否認,讓自己的心硬起來,甚至不惜讓自己顯得“可憎”。
不敢想象,如果這部劇能夠讓雷鳴的心理困境的化解不那么輕而易舉,它會有多精彩。可惜,它的處理又讓它迅速平平無奇。又是國產劇最爛俗的那一套——雷立州是個好爸爸,他也愛雷鳴,只是雷鳴不知道云云;雷立州是個偉大的“好老師”,他對雷鳴二三十年的疏忽情有可原云云(是二三十年啊!)。雷鳴一下子就解開“心結”了——好雞湯、好平淡的處理(恐怕是編劇對心理疾病有什么誤解)。
什么時候國產劇不要再將對個人與家庭的犧牲合理化了,才是真進步。“好老師”跟“好爸爸”沒有沖突,除非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好爸爸。

對這種明面上忽略孩子二三十年,才突然說他一直默默關心你的“國產父愛”,say no!
《鳴龍少年》時而是平平無奇的高考題材的逆襲故事,時而又不是,它是一群破破爛爛的人在這個破破爛爛的世界,以不甘和恨意為動力,但也有伙伴同行,付出愛也得到愛,并終于讓內心獲得自洽的安寧。多期望這個“時而不是”的劇情能長一些。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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