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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童年:美國童工,命歸何處?
這是安東尼·帕迪拉,15歲。離開洪都拉斯后,他在南卡羅來納州找到了一份屋頂工的工作。

鑒于安全因素,聯邦法禁止18歲以下未年成人搭建屋頂,盡管如此全美范圍內的移民兒童仍然從事著這一危險工作。
這些未成年的屋頂工在社交媒體上自稱為是“Ruferitos”(屋頂工)。在這些視頻中,他們稱自己是未成年成天都在屋頂和梯子上,沒有佩戴必要的安全設備。
一個失誤可能就會導致死亡。
01
美國童工問題觸目驚心
《紐約時報》采訪了近24個州100多名兒童屋頂工,部分兒童的年紀才剛夠上小學。他們天亮之前就要起床,坐車到遙遠的工作現場,有時甚至要跨州工作。他們瘦弱的肩膀扛著成捆的厚重瓦片,他們在黑色瀝青澆筑的屋頂穿梭,熱浪灼燒著他們稚嫩的雙手。

兒童屋頂工數量高升的原因在于跨國南部國界線抵達美國的未年成人口數量連年攀高。從2021年開始就有約400000名兒童孤身前往美國,根據《紐約時報》本年度系列報道,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終只能從事此類工作。
據學校教師、社會工作者、工會工作人員、聯邦調查人員稱,這些孩子最常見的工作便是從事隱蔽的屋頂和建筑工作。因為有大量屋頂需要修葺,其薪酬也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們能拿到的最好報酬,且比這些孩子能找到的其他工作都更好。
達拉斯縣的迭戈·奧斯巴爾多·埃爾南德斯 (Diego Osbaldo Hernández) ,去年從墨西哥來到美國后就開始修屋頂,當時他只有15歲。

(Hernández記錄他在各地屋頂工作的日子)
他的工作讓他走遍了德克薩斯州,但他最喜歡的工作地點是圣安東尼奧。“那里的房子最矮”,他說。
今年早些時候,聯邦政府承諾打擊童工現象。但隨著大量移民兒童的涌入,屋頂工人隊伍仍在不斷壯大,他們急于找到養活自己同時幫助家人擺脫貧窮的活路。
洪都拉斯的安東尼和他的四個兄弟姐妹住在一間沒有電的房子里。他從懂事起就開始干活,給農場的人去送飯。2021年他來到美國加入了屋頂工大軍。雖然修屋頂讓安東尼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但這份收入足以支付美特爾海灘給他叔叔的房租和伙食。

(正在修屋頂的童工)
去年春天,他正在這個海濱別墅工作。
他正在屋頂上鋪瓦片的時候,突然滑倒,從近30英尺高的地方摔了下來,撞到了這個水泥露臺上。被送去醫院的安東尼因腦損傷而處于昏迷狀態,僅靠插管呼吸。顱骨骨折、肺部穿刺,全身內出血,而他的家人也只能在洪都拉斯的家里通過電話了解他的情況。
給他做手術的外科醫生在病歷本上寫到“預期結果不佳”。但三個月后安東尼蘇醒了,醫生說他可以出院了。沒有醫保就沒有康復機構愿意接收他。既不能說話也不能站立的安東尼,回到了他與叔叔家人共住的集裝箱里。接下來的幾個月里,他一直呆在屋里。

02
“掉下來,要么活,要么死”
據美國國家職業安全衛生研究所報道,在施工現場工作的兒童死亡率是其他工作死亡率的6倍,修繕屋頂風險更大。各項研究表明這是最危險的工作僅次于農業領域。
工會工作人員及社會工作者稱他們發現近幾年越來越多的移民兒童因從事屋頂修繕工作而導致傷情嚴重。
阿肯色州一名16歲童工從屋頂摔下,背部粉碎性骨折。
佛羅里達州一名15歲少年從屋頂滑倒,摔倒在剛剛鋪好的黑色瀝青上,全身大面積燒傷。伊利諾斯州的一名兒童穿過屋頂的天窗時不幸摔落,脊柱骨折。
即便高處跌落不會導致重傷也會讓一些童工心里蒙上陰影。2021年,12歲的克里斯汀·馬科斯從危地馬拉來到美國邁阿密市,為一座百萬級房屋修繕屋頂,安裝屋頂時他不慎從二樓跌落,幸好僅是擦傷。
“掉下來,要么活,要么死,”他在午飯空隙悄悄說著。

美國佛羅里達州大學人權中心責任人泰利·庫南經常看到被雇主拋棄的兒童。中美洲1名15歲兒童曾隨老板到美國各處工作,但去年在工地現場受傷后就被遺棄了。發現他時,他只身一人在一個溝渠里哭泣。
庫南說:“他沒什么用了。”
每月有100名左右的屋頂工因高處墜落而死亡,但美國政府卻拿不出童工死傷的數據:因為他們本不該存在。
2019年,15歲的胡安·奧爾蒂斯 (Juan Ortiz) 在阿拉巴馬州的一家工廠安裝金屬屋頂時,這塊隔熱層破裂,他摔倒在混凝土地板上。在他去世后,美國聯邦職業安全衛生監督管理機構調查雇主發現“共有9名童工,但只有6個安全帶”。

今年4月,16歲的安德烈斯·托馬在佛羅里達州更換屋頂時不幸摔落死亡,當時他沒有佩戴任何防護用具。美國聯邦職業安全衛生監督管理機構稱“這起事故本可以避免的。”

他每天可以賺70美元。他的姐姐說全家人都不知道他是在修屋頂,“只知道他找了份高薪好工作。”

去年,17歲的克里桑托·坎波斯 (Crisanto Campos) 在路易斯安那州使用叉車將一捆瓦片吊向屋頂時不幸觸電身亡。這是他第一次操作叉車。

根據美國勞工部數據顯示,每月約有100名屋頂工死于工傷,死因通常為高處墜落。美國政府并沒有公布兒童屋頂工的受傷或死亡數據:這是一類并不應存在的人群。
03
資本壓榨,政府推諉
廉價的勞動力、貧窮無助的家人、高額的醫藥費、缺失的法律讓他們的童年承受了本不該有的沉重。
工頭們知道童工的風險,也讓他們只從事地面工作,例如挑揀被丟棄的瓦片,為屋頂工人投遞瓦片等。
但屋頂工作的誘惑實在太大了:鋪瓦片的薪酬遠高于協助鋪瓦片。
童工們說當他們在屋頂工作時通常沒有安全培訓,也沒有安全設施。有些人僅依靠搖搖欲晃的繩索維持平衡。也有人表示在屋頂來回運輸瓦片,基本沒有可以站的地方。
16歲的米格爾·桑托斯說:“一捆瓦片尚可支撐,兩捆就很重很重了。”
當這些孩子受傷時,承包商往往拒絕支付醫療費用。
童工死亡后家屬們面臨又一困境:沒有錢把孩子的尸體從美國帶回來安葬在故園。
船員老板伊澤爾·桑切斯 (Itzel Sánchez) 表示,她說自己之所以雇傭未成年人是因為她不忍拒絕那些急需用錢的孩子們。
當然,他們的雇傭成本也低得多。
桑切斯說安全帽和安全帶太笨重了,如果她聽到安檢人員要來,孩子們就會去拖車那里取安全設施。
孩子們通過各地的教堂、臉書朋友圈和施工現場尋找修建屋頂的工作,各個年齡段的工人們清晨就聚集在一起希望這一天可以有活干。有時他們謊稱自己已經年滿18歲,而雇主們也懶于讓他們證明年齡。

桑切斯說她并不擔心因雇傭童工而惹上麻煩,因為檢查人員很少來工地檢查。她說:“檢查人員只會去某些社區,即便要來檢查也會提前通知我們。”
桑切斯和其他雇主稱他們雇傭童工是因為很少有成年人愿意干這份活兒。屋頂建造行業專家稱很多公司都面臨用工緊缺的問題,尤其是南方居民住宅需求大增,且颶風等自然災害頻發導致需要修葺的房屋數量激增。
《紐約時報》調查發現童工們不僅給大型零售商店,也幫政府所屬房屋、學校教學樓以及私人住宅修葺屋頂。還有些雇主自己也是剛來美國不久,無人照顧的兒童。
負責聯邦童工法的執法部門—美國勞工部卻沒有緊跟行業內發生的變化。勞工部在過去的十年里每年平均起訴7起案件,每起案件罰款不高于6000美元。

(17歲的米格爾·桑托斯坐在新奧爾良加油站的一個角落里與其他勞工一同等待工作機會)
美國勞工部在一份報告中發現,全國僅有731名調查人員,卻要監督1100萬用工場所。美國勞工部薪酬和工時部負責人杰西卡·羅曼要求議會增加撥款保護移民兒童。
《紐約時報》發現即便美國勞工部執法部門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對導致移民兒童死亡或傷殘的事故做出響應,調查人員有時也難以根據規定提醒調查童工問題,有時調查人員雖然啟動了調查,但也只能不了了之。
04
破碎的美國夢
安東尼墜落事故發生5個月之后,他要在法庭作證申請工傷賠償。法庭要求他舉起右手宣誓所說內容均為真實,但他卻因受傷舉不起自己的右手,就連最簡單的問題也無法理解。安東尼記不清自己是在哪個州,連父親的名字也不記得。他的腦損傷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記憶和語言能力。
他的生活已無法自理,雙腳站立都成困難,但力所能及的幫助家人對他仍然重要。他試著自己吃飯,清理碗碟。安東尼的語言能力稍恢復一點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問自己何時能返回洪都拉斯和家人團聚。
他很有可能拿到工傷賠償,但雇他修理屋頂的分包商把這工作轉包給了一家更小的公司,然后又轉手給了另一家公司。三家承包商已經為誰應承擔賠償而爭論了一年之久,三家公司試著達成一致。但沒有人知道他洪都拉斯的家人要如何幫助他。他們家距離醫護中心需要幾個小時的車程。

美國勞工部調查員舉例說某個違法童工法的公司接受了罰款,金額只有500美元。
如今,安東尼住在一個小集裝箱里。今年春天,他的叔叔開車取治療安東尼抗癲癇藥物時因車禍而死亡,他現在只能依靠嬸嬸才能完成最基本的動作,例如下臺階。
他的父母也希望兒子可以盡快從南卡羅來納州回來,但在弄清楚如何照顧他之前,安東尼只能暫時待在美國。
他們每天都會給他打去兩個電話,他們每次都可以聊很久,聊著童年快樂的時光。他的父親在最近一次電話中對他說:“我真的很想你,但你一定要堅強,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和父親通話的安東尼)
安東尼大多數時間都只是坐在床上,翻看著其他童工發布在美國抖音上的短視頻。
最近的一個下午,他微笑地看著手機。“可能就只能這樣了。”他淡淡地說道。安東尼深信著美國夢:來到這里就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
他看著過去那些以陡峭屋頂為背景的自拍照,有危地馬拉和洪都拉斯國旗的表情包,如今很難喚起更多記憶的他,一直記得一件事情“我曾經每個月給家里寄300美元”。
編譯:言葉
原標題:《哭泣的童年:美國童工,命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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