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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他們和世界重建聯(lián)系的瞬間|鏡相年終特別策劃

【編者按】
此刻,我們即將站在新的起點上。回望2023年,自我在生活的縫隙中流動,我們慢慢張開自己,與這個世界握手擁抱。
這是重申聯(lián)系的一年。我們展出羽翼,再度感知遠方的風景;我們重啟對話,找回彼此信賴的溫度;我們探索內心,校準人生航向的坐標;我們也擁抱變化,在時代洪流中蓄積破土的力量。“世界”是我們的限度,也代表著我們的可能,而重要的永遠是聯(lián)系,是我們主動或被動與萬事萬物的纏繞。
2023年末,鏡相欄目邀請了十位來自各行各業(yè)的嘉賓,從各自的角度,闡釋“重申與世界的聯(lián)系”這一主題。他們中有高校學者,站在歲末的門檻,開啟對自我來路的審視;也有跨界作家,深入自身的內在,為人生找到一個支點;還有一直在路上的旅行者,在自然中放下自己,感受聯(lián)結的力量。2023年即將過去,希望我們的文字也能讓你回想起和世界重建聯(lián)系的瞬間,帶著這份新的體悟,我們重新出發(fā)。

“世界”是我們的限度,
也代表著我們的可能。

節(jié)慶將至,匆忙的社會節(jié)奏似乎短暫放緩;氣溫下降,寒冷的空氣也會讓人被迫清醒。因此除舊迎新的歲末往往是“自我”浮現(xiàn)的時刻,站在人為劃定的時間的門檻上,感慨已經(jīng)發(fā)生的種種,憧憬即將到來的一切。在這個冬天,對于很多人而言,思考“如何好好生活”不再是一種虛張聲勢的矯情,它開啟了某種對自我來路的審視,但卻沒有提供相應的答案選項。經(jīng)驗有失效的風險,積累有干涸的可能,我們所熟知的那些結論,以及支撐那些結論的物質和精神基座開始搖晃。“世界”、“人生”、“價值”、“意義”之類宏大到幾乎有些蠻橫的詞迎面撲來,無可閃避。除了公司的獎金、單位的福利之外,我們很多人都在這個新年收到了屬于自己的人生大哉問。
流行的勵志專家號召我們再勇敢一次,主動出擊、把握機遇、扼住命運的咽喉。
體貼的親朋好友安慰我們不要再勉強,放過自己、享受當下、“你已經(jīng)足夠努力了”。
我們或許已經(jīng)忘記,在做人生的莽夫和躲入一枚溫暖的殼之間,生活更尋常的面向是維持某種微妙的平衡。勉強的“我能行”和退卻的“我不敢”或許可能在某些時刻扶我們一把,不要跌倒。宣誓或棄守過后,答案并未增殖,疑問也沒有衰減,每一日每一月依然可能用讓我們不適的方式運轉。
作為一門癡執(zhí)著于探索口號和喧囂之下川流不息的日常經(jīng)驗之河的學問,人類學更相信平衡的意義:給定的條件和限制并不是泥石流那樣可以吞噬自我的滅頂之災,而看似開疆拓土的英武背后也充滿對既定事實的承認乃至妥協(xié)。這個世界“加上我”,不只是我的天賦和強項,也包含我的局限、脆弱甚至不堪;這個世界注定會“減去我”,但確定移除的也只是我肉體意義上的生命,那些看似讓人心煩的錯綜關系和怎么都無法上綱上線的普通經(jīng)歷反倒會讓我的回響綿延日久。重要的永遠是聯(lián)系,是我們主動或被動與萬事萬物的纏繞,是我們不斷贈予拿取之后留下的一筆糊涂債務。
即使是蹩腳的哲人,也會明白不應把問題封印在“我”的疆域之內。“我”的本相就是這個世界所固有的開放性以及隨著這開放性而來的、不可避免的混亂和粘連。所以,“放過自己”,放過的是企圖靠一個單薄的自我去實現(xiàn)關機重啟、明哲保身的妄念;“主動出擊”,朝向的是我們不可回避的關系和牽絆,是勇敢的承認許多人和事“與我有關”,在承擔中尋求出路,在責任里尋求安穩(wěn)。
“世界”是我們的限度,也代表著我們的可能。祝福大家在新的一年,跟世界握手擁抱,在新的人、新的事那里,重新找到家的感覺。

2023年是焦慮之年。我和朋友們一起經(jīng)歷了工作上更大、更復雜的壓力,也要一起面對更多不確定性的挑戰(zhàn)。2023年也是大家在社交媒體尋求自我療愈的一年。有人沉迷短劇中的人生逆襲,有人沉迷悲傷的凈化。正因為大家都過得不容易,把自己作為方法,竭盡全力消除讓自己不幸福的因素,成為了我們一起奮斗、一起渡劫、一起克難的主題。有人想松弛、有人想更好地照顧自己當個隱世的i人,也有人想要走出狹隘的自己,走出自我憐憫的愉悅,為精神生活添磚加瓦。遭遇挫折的時候,也許我們會與社會生活短暫斷聯(lián)。但再度開放自己的內心,廣泛地聯(lián)結他人,傾聽他人的聲音,是為最樸實的生計累積經(jīng)驗和信心的窄徑。
行走和勞動,就是在憑借自己的方向尋找生活的形式。與工作有關、與情感有關、與一句話有關、與一個念頭有關。有些場景,原先是隔膜的,走走就成了參與。有些人,原先是無話可說的,說著說著,就都成為了情景中人,成為記憶,和召喚。它們匯聚在一起,儲蓄著我的生命記憶,我通過書寫、對談,記下生活的演變,仿佛是在做一項十分基礎的園林工作,修剪、拔除、焊接,余下一些材料再留有一些,最終成為了文字的演變。那便是生活的輪廓,也是在茫茫世界中定錨自我的位置。

如果問到今年和世界重新建立聯(lián)系的瞬間,我覺得應該是可以逛街了,街頭有人氣了。
我喜歡逛街,喜歡貪婪地看櫥窗里的衣服、首飾、雜貨,所以真的難以想象住在無法逛街的鄉(xiāng)間的寂寞。每所大學外面應該都會有一條商業(yè)街或者步行街,曾經(jīng)走在路上一片冷清,可今年春天開學后,人流一下子涌到了街頭,置身其中,只覺得是被人潮推著往前走,光是看各種食物、耳環(huán)項鏈、寵物、水果、小吃都已經(jīng)目不暇接。我不一定買東西,但一定要看,看里面有一種強烈的新奇感與滿足感,就像伍爾夫寫彼得看不過來時的感覺——“眼前一連串景象好像冰冷的溪水,看不清了,他的眼睛猶如一只滿溢的杯子,里面的水在瓷杯四周淌下來”——雖然許多哲人們都認為這種現(xiàn)代性的街頭奇觀里暗藏著資本主義夢幻世界的廢墟與殘骸,但是對于這時的我來說,我想到的只是生活又恢復了,人與人又走到了一起。這令人慶幸。
比較尷尬的是,我這兩年也一直在講一部關于逛街的小說,就是伍爾夫的名作《達洛維夫人》。這部小說有一個比較重要的特點是它的許多核心內容都是以逛街作為線索串聯(lián)起來的。伍爾夫為讀者留下了一段段獨一無二的二十世紀初的倫敦夜景的描述,文字在這個時候變成了流動的鏡頭,貪婪地捕捉著街頭人、物、聲、光、味、色。
不管怎樣,那是一種美感。既非一目了然的粗俗的美,也不是純粹的美——貝德福德大街通向拉塞爾廣場。當然是筆直的,可也是空蕩蕩的;還有勻稱的走廊;燈光閃亮的窗子,鋼琴,開著的留聲機;一種享樂的感覺,隱隱約約,不過有時也露出來,譬如通過打開的不掛簾子的窗口,看得見一簇簇人坐在餐桌邊,青年們翩翩起舞,男人和女人在密談,女仆們懶洋洋地向窗外眺望(她們干完了活兒,就怪里怪氣地品頭論足);高層壁架上晾著長襪,一只鸚鵡,幾株花木。這生活的景象,如此魅人,神秘,無限地豐盈。寬闊的廣場上,汽車接二連三,風馳電掣,迅速地繞著彎兒;一對對漫步的戀人,打情罵俏,緊緊地擁抱,隱入濃陰匝地的樹下……就這樣向前走,投入一片噪聲和炫目的光海中。
這是現(xiàn)代性的街頭,也是現(xiàn)代人的街頭。狄更斯在《荒涼山莊》里寫倫敦的街頭,但那街頭滿是泥濘,好像洪水剛從大地上褪去,從破曉起就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那里跌倒和滑跤,煙煤則從煙囪頂上紛紛飄落,化作一陣黑色的毛毛雨;笛福在《瘟疫年紀事》里寫倫敦的街頭,甚至笛福的小說就是以街道為中心的,只是街道上要么因為疫病而空無一人,留下意味深長的寂靜,要么就變成露天的停尸房,塞滿尸體;在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里,倫敦街頭也好不了多少,雖然不乏人流涌動,但依然泥濘不堪,櫥窗店鋪的刺眼黃光也無法穿透街頭的霧霾,而且街道形如迷宮,很容易迷路。
我和我的學生們在閱讀這些作品的場景的時候,其實是很受限的,你只能坐在教室里面,你甚至不能邁出大學校園,逛街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非常奢侈的東西,我們只能非常干癟地從文學作品中來了解街頭的景觀。但是今年春天開學以后,人流終于重新涌到街頭。讀者不應在書中去想象伍爾夫與本雅明所描述的街頭,而應該真正地走到街頭的人流里去感受,這樣一來,“震驚”、“現(xiàn)代性”就不再是令人捉摸不透的抽象大詞,變成了一種與人摩肩接踵、交錯而過的親歷感。我們真的可以通過走上街頭來感受人氣,而不再僅僅通過閱讀文本里的街景來感受,我想這可能就是今年以來我感到和世界重新恢復聯(lián)系的一個很重要的點。
談到人氣,其實就是人的氣息的存在,而人的氣息會讓我想到力量、青春、活著的感覺。上帝造人就是往他捏的泥土人偶中吹了一口氣。小時候我們家附近有一個做豆腐的人,他跟我們傳授做豆腐的秘訣,不僅僅要大豆發(fā)酵才能做成,在做的過程中人的氣息呼進去了,也加速或者參與了某種神秘的發(fā)酵,讓豆腐有了人味。
無論是做豆腐還是上帝造人神話故事,我想人氣都是最為關鍵的,它提示著我們一個非常切實的感受,就是活著。與人肩并肩,面對面感受他的氣息、溫度,感受與他擦肩而過時帶來的速度感,甚至一小陣的風。逛街這件看起來好像特別俗氣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卻成為了我今年我去感受和世界重新建立瞬間的最重要的一環(huán)。

很多年輕人在2023年對生活都有了一些新的體悟,我去書店分享新書,接待我的編輯們、年輕的聽眾們,他們都有一個心情,就是對生活、對生命更加珍惜了,同時對感情也更加珍惜了。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上,希望有一個確定的人,有一份確定的美好情感。大家的閱讀熱情也更高了,在閱讀里我們代入了自己生存里的各種困惑、焦慮、不解。年輕人對生活的定義,尤其是他們的精神需求在變化,2023年,大家有一種新的對于人生價值的理解。
這一年里,我去了古徽州,也就是現(xiàn)在的黃山市,其中有一個古村落叫黃村,那里原生態(tài)的農耕文明保存得特別完整。我和一個姓黃的老太太聊天,她說現(xiàn)在的生活在物質方面比以前好太多了,沒有什么大的憂慮,但還是有一些難以排解的心情。按照她的總結就是生活富有了,但是人更加孤獨了。這是一種在徽州文化里挺典型的狀態(tài),在一個家族社會,原有的那種緊密的親情關系越來越稀落了。黃村這種古老村落里的生活很淡然,有著時光滄桑感,有傳統(tǒng)社會的種種氣息。我就感到,我們社會的變化是有梯度的:很多古老的文化,它的種種因子還保留著,但是心的變化又很大。
我們的2023年,大家的生活有不同的色澤、不同的文化選擇,我感受到時代發(fā)展中的一些普遍性和差異性。
我去四川時也有一個大發(fā)現(xiàn):成都周邊有很多鄉(xiāng)村,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很多“新鄉(xiāng)民”。比如成都蒲江縣明月村,就有原來著名的電視主持人、女作家在明月村建立的一大片民宿。而且民宿的設計也特別彰顯文化創(chuàng)意,里邊也有她自己的服裝品牌。她也請一些藝術家、文化人到那里免費住宿,比如在這里住一個月,然后完成一點作品。類似這樣的創(chuàng)作者去到農村,帶著很大的自主創(chuàng)造性,建立起了一個特別舒展的環(huán)境,很有年輕人的朝氣。他們不僅僅是自我表達,也結合當?shù)氐霓r業(yè)生產,結合鄉(xiāng)村振興的價值要求,去開創(chuàng)一些東西。比如給當?shù)氐囊环N橘子一個新的品牌效應,引入新科技、追溯它的歷史、聯(lián)合農業(yè)科研改善品種等等,給予了農村傳統(tǒng)產業(yè)很大的推動力。這種城鄉(xiāng)之間的新的關系,包含著文化藝術,也包含著新的鄉(xiāng)村生活方式的打造,我覺得這是我們年輕人可以大有作為的領域,比我們都擠在一線城市內卷自在得多。
還有一點感觸是,年輕人對生活的認識有了很大的變化,他們在思考“人一輩子該怎么做一點自己喜歡又有創(chuàng)造性的事情”?
年初我跟三個學生聚會,聽他們分享他們的體會。碩士畢業(yè)六七年了,剛出去的時候很迷茫,很喜歡創(chuàng)作,但是作品還沒有被人承認,靠創(chuàng)作生存壓力也很大,很多人都放棄了,去做別的事情了。但是這幾個同學還堅持寫作。有了六七年的艱苦磨練之后,慢慢的,他們感覺自己對自己的內心、生命的方向、文學的價值、怎么去寫等等問題,有了不一樣的體會。他們忽然發(fā)現(xiàn)世界變得簡單了很多,誘惑都不是誘惑了,不是自己要做的事情,不是自己尋求的價值,就淡然了許多,人變得從容了。
如果沒有六七年的積淀,如果隨波逐流讓自己的生活朝著容易的方向走,可能就什么生命的成長都沒有了。我聽完大家的感悟覺得非常感動。在各種各樣的不確定中依舊能夠逆流而上,我覺得這是一些人在2023年會體會到的一份內心的認定。
2023年以后回想起來,可能是我們很多人生活重新出發(fā)的關鍵年,它為我們未來的新生命奠定了一個基本的認識,很多變化的起點可能就在2023年。祝大家新年快樂。

回到這個真實的世界,
打磨生活的光澤、銳角和刃口。

這一年的開始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應該有兩個層面上重新與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首先是物理上的,這自然伴隨著許多身體的痛苦甚至是離別,另外一個層面,是心理上的,我們依賴了互聯(lián)網(wǎng)太久,走進真實的世界,感知它的真實冷暖和變化。
今年我出版了2本書,還有1本小說因為書號太晚要拖到明年,拿了課題,職稱上也有了小小的進步,但事實上,我這一年更多的工作上最大的變化是,我給出建議的比例要遠遠大于治療。換句話說,人們來找我,更多是希望我給他們出個主意,而并非告訴我這個病該怎么治。我想,這可能不是我主觀上的改變,而是大眾對我新的認識和定位帶來的。一個朋友拿了一沓病例來找我,我發(fā)現(xiàn)他希望我?guī)退崂淼牟⒎侵委熀椭改希驗檫@些他可以在網(wǎng)絡上輕易查到。他希望我?guī)椭斫猓t(yī)生為什么要給A方案而不是B方案,為什么同樣大小的結節(jié)別人要手術我卻只能觀察,醫(yī)生說的話里潛臺詞是什么,醫(yī)生有什么自身的行為背后會有怎樣的動機?林林總總的問題告訴我們,我們開始一方面對于這個世界有美好的預期,但又同時開始理解并進入這個世界,選擇最有效的解題方式,來應對世界中的不確定性,解決一個個具體的問題。
這一年我最喜歡的還是線下的見面,無論是線下的讀書會,還是當面的問診,我都能更放松地給出“建議”。而且我直觀地感受到,現(xiàn)實中人們的戾氣比網(wǎng)絡要淡化許多,當人與人眼睛看著眼睛,手握著手的時候,這種基本的信任可以極大減少一個詞,一句話的偏差所帶來的誤解甚至是憤怒。物理的接觸會產生信任,而信任很多時候是醫(yī)療的前提。當一個人誠心希望你給個建議,你又竭盡所能努力為他找一條更好的路,最后的結局大多都是完美的,或者說,無論醫(yī)療的結局如何,我們都做好了當下應對這個世界最好的解法。
重新回到這個真實的世界中來吧,朋友們。

今年3月份,因為出版了一本打工自傳《我在北京送快遞》,很多讀者對我的寫作經(jīng)歷也產生了好奇,不少人關心一個問題:為什么我有寫一本書的能力,卻去做快遞員這種體力工作。
首先,在幸運地得到一個出版機會之前,我在寫作上并沒有取得過什么可以用來找工作的成績;我的年齡和履歷對找工作也沒有幫助,實際上還拖了后腿。其次,送快遞在扣除所得稅和五險之后,我到手的年薪有八萬多一點,相對而言還算不錯,假如我去找文字方面的工作,憑我的條件可能還掙不到這么多。
我的書剛出來的時候,曾經(jīng)有媒體記者問我,說網(wǎng)上有讀者稱我為“網(wǎng)紅作者”,不知道我同不同意。讀者會有這種印象,當然是因為,我是先在網(wǎng)上“紅”了一下,然后才被出版方注意到,并最終促成了這本書的出版。但是在聽到“網(wǎng)紅作者”這個稱呼的那瞬間,我還是覺得有點兒恍惚,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稱謂有天會落到自己頭上。
我的寫作始于2009年,在之前的十幾年里,我一直都默默無聞,不為人知。在這個過程中,我已經(jīng)建立了充分的認知,理解并且接受了:自己的寫作就是不被大眾需要的,既換不來錢,也引不起關注,很大程度上,類似于個人的修行,不斷深入自身的內在,反思和消化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寫作,同時也是以一種審美的形式,為自己的人生找到一個支點,盡管過程中也充滿了彷徨、苦悶和自我懷疑。
2023年對我來說是特別的一年,因為出版了一本書,我突然置身于大眾的目光中,并以這樣一種頗為戲劇化的方式,和外部世界重新產生了聯(lián)系。對此我并沒有太多準備,我相信大多數(shù)和我情況相似的人,都沒辦法提前為此做好準備,一定程度上都是措手不及的。所以,我還在反思自己今年的所有表現(xiàn),包括在所有采訪、播客、視頻和現(xiàn)場活動中的言行,以及這些特殊經(jīng)歷對我產生的影響、我隨之發(fā)生的改變等。我肯定有做得不恰當?shù)牡胤剑@將成為一個我繼續(xù)認識和完善自己的起點。

我是王計兵,目前是生活在昆山的一名外賣騎手。2023 年對我來說是特別神奇的一年,這一年我先后出版發(fā)行了兩部個人詩集,銷售量突破了 10 萬冊。同時這一年我獲得了徐州詩歌節(jié)年度詩人獎、江蘇省第八屆紫金山文學獎,還有外賣行業(yè)的最美騎手獎。這一年我有幸加入了中國作家協(xié)會,成為這個大家庭中的一員。
最讓我激動,最讓我興奮的是,10 月底我跟隨代表團出訪美國,參與了中美兩國的民眾對話,對于兩國關系的歷史、現(xiàn)在和未來發(fā)表了我的個人看法。這很大程度上滿足了我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愛國熱情,讓我感覺到心里特別踏實,感覺到生活充滿了幸福感,并且對著未來信心十足,進一步讓我相信世界是美好的,最終仍然是美好的。這就等同于我們的生命始終是美好的。
今年我發(fā)朋友圈最多的一句話是,“如果我低著頭,一定不是因為過時,而是因為背負著恩情”。生而為人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很抱歉。生命是一個線段,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所以我只好濃烈地增加生命的寬度。可韌性,也許就是我們人生努力的意義。很多時候,我們感覺到生活是鈍性的,需要我們不停地打磨出生活的光澤、銳角和刃口,以便保證我們的七情六欲,保證我們的喜怒哀樂。于是就有了我們對這個世界的感知,對父母的感知,對兄弟姐妹的感知,對朋友們的感知。
俗話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以人生才會變得特別美好,令人珍惜。我們不管失去了什么,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對生活的熱愛,熱愛產生信仰,產生力量,沒有了信仰的人生,怎么活都是一條軟綿綿的道路。我喜歡被文字點亮的夜空,喜歡感受文字里涌起的波浪,喜歡那些獨自綻放在一些角落里的花,喜歡他們在默默無聞之中依然不負春光。
生命是一個過程,所以我們時時刻刻都要做最努力的自己,無論何時,我們回頭,對來時的路都不感到后悔,所有的結局都是人生最美好的結局。
其實說到這里我特別感慨,特別感恩,感恩這個世界讓我們有著活生生的生命,感恩即將到來的2024,讓我們對生活充滿了渴望,也祝朋友們在未來,一直開開心心,圓圓滿滿,盡有我們生命最大的努力,去發(fā)出能夠溫暖這個世界的光。朋友們,我們一起加油,一起為了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而加油。

聯(lián)結的力量,
可以使柔軟的水草變成浮島。

以前我去旅游的時候,當?shù)厝藙澊瑤胰チ艘粋€地方,在一個大湖上,有許許多多水草纏結在一起,變成了一塊厚厚的大氈子,浮在水面上,像個筏子,非常的結實,人可以踩在上面行走,里面還有野鴨,還有各種水鳥筑巢產卵,為許多動物提供了容身之地,有一些特別毛茸茸的草,會存蓄陽光照在上面的熱量,踩上去能感覺到特別溫暖,你可以看到有小魚在空隙里游來游去,還有更微小的生物。
看到“與世界的聯(lián)系”這個主題的時候,我就想起了這片水草氈子。那種聯(lián)結的力量,可以使柔軟的水草變成浮島,能承托起很重的分量,容納許許多多細小的、相互依存的生命,要是還有一點動力,又比較志同道合,也許還能變成筏子,前往某個方向。我們的生命在這浮世上也是同樣非常細小和短暫的。去做更多事,與更多人發(fā)生聯(lián)結,才有可能盡量試著避免沉下去,被大風或湍流卷走、吹飛、粉碎。和朋友相處,發(fā)展自己的興趣,看書,這些都能讓我有抓住四周、不飄飄蕩蕩的感覺,能定下來,定住神,感受自己跟從前過去的人和世間萬物都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從前兩年開始我被苔蘚植物吸引了,它們小而柔軟,仔細觀察的話千姿百態(tài),它們能在很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存,能儲存大量的水,再在干旱時緩慢地釋放出來,即使經(jīng)歷長期干旱,也能再次恢復生機,它們還能將巖石轉變成土壤,或將貧瘠的土壤轉變成適合種子萌發(fā)和生長的生境。很多時候人們會用苔蘚來當作墊材,保護其它植物。我想我也可以是苔蘚,我們可以彼此保護。

曾經(jīng)在《搭車十年》里寫過一段話:“我討厭不停的旅行,但我更討厭一蹴而就的生活,直到找到真心愿意和我去哈薩克斯坦牧羊的人……”二〇二三年,我去了哈薩克斯坦。這其實是一趟返魅之旅,異域帶給我的不再是饜足之感,而是些許漠然。資訊越來越冗余,那種牧羊人萬花筒般的萬千世界已然消失,一切皆可數(shù)字化,探索的樂趣被信息檢索取代,旅行者皆被手機驅牧。
哈薩克斯坦是我重返世界的第一站,但我對它的異邦想象卻早已消逝,況且還有一大堆生活所要考慮的事宜,也就喪失了游牧而居帶來的浪漫意象。遠行只會讓我變得越來越平靜,世界坍縮得非常小,小得和牧羊人的帳篷一樣。故事不過“一切遙遠而陌生的陳述”,以及時間與荒片的堆疊。
我一直都認為,我腳下不過是方寸之地,談不上旅行,更無所謂壯游,環(huán)亞僅是逃離之借口,無奈為此荒游數(shù)年,竟成了主業(yè)。不知是否因為心境的起伏,我越來越感覺得到,很多東西永遠都回不來了,譬如大部分平庸的快樂,有些錢,某些遺憾,初中抽屜里的一些小說手稿,曾經(jīng)念念不忘的科索沃明星主持人……
而我知道還會有更多更美的時刻,散落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和回憶都會朝我涌過來,釜山港的日出,古登鄉(xiāng)的迷夜,未赴的酒局,會再來呢嘎。

我對澎湃新聞懷著非常深厚的感情。2018年夏天“鏡相”欄目創(chuàng)立,我受邀成為專欄作者,借此機會,探索世界的遼闊:我以深圳為坐標,去往寒冷陌生的東北小鎮(zhèn),也深入離開了很久的故鄉(xiāng)湖南,同時書寫廣東在地故事。我也嘗試探索人心的遼闊,書寫友誼、絕望和愛。兩年后,部分女性故事結集成書《木蘭結婚》,是那兩年一個珍貴的總結,也是志同道合的美好見證,可以說,我對“鏡相”提供的支持是心存感激、永不相忘的。五年過去了,我依然在以獨立記者的方式與世界創(chuàng)造聯(lián)系。
今年夏天,我搬到海南居住半年,觀看之前不熟悉的海島生活,在“鏡相”發(fā)表了海南故事《鷺鷺從此跑得遠遠的》,入選了澎湃支持創(chuàng)作者的“9月口碑佳作榜”,我在文中寫過:“當開始在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重新生活,我會在抵達的第一個晚上,尋找一份可能長久的與人的聯(lián)結”;同時,我也希望自己對世界保持開放,敢于接受智識和陌生領域的挑戰(zhàn),會不定期出差,撰寫人物特稿,采訪了建筑師胡如珊、繪本畫家蔡皋、作家張怡微、影視明星和散文作家林青霞等在某一領域表現(xiàn)杰出的女性。
雖然有時人難免陷入低迷,但我希望自己睡一覺之后能夠像太陽一樣打起精神。我希望五年前,澎湃“鏡相”帶給我的勇敢和熱情的品質,能夠保持得更久一點,再久一點。要是能保持到八十歲就好啦。畢竟個人的品質是我們在這個不確定的世界里,唯一可能擁有的美好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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