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峰

對于上世紀70年代出生的人來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揮之不去的武俠夢，都想仗劍走天下、快意斷恩仇。特別是在上世紀90年代，作為“成年人的童話”的武俠小說風行一時，武俠熱如同一場颶風席卷整個中國大陸。對于我來說，也不例外。我曾無數次地幻想自己在小說里的角色，既有蓋世英雄的氣概，又有江湖游俠的柔情。可以說，我的中學時代就是在武打小說中打滾過來的。如今，我仍然惦念打著手電筒在被窩里看武俠小說的快樂。

我的武俠時代是從一個推著板車在街邊租書的大爺開始的，那時書店是沒有武俠書的。每天一放學，就和同學一起去街上找大爺租書看。我讀過的第一部武俠書是梁羽生的《云海玉弓緣》，那時我第一次體會到了閱讀武俠的快感，頓覺眼前陡然開闊，仿佛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從此之后，我一發不可收拾。小說看完了上部看不到下部，就像掉了魂一樣。

后來，租書店如雨后春筍般地的誕生了，主打的書當然就是武俠小說和言情小說了。于是，我把能利用的時間都利用上了，中午吃完飯要看，晚上睡覺前還要看，有時候為了不被父母看見，用手電筒躲在被窩看，我的眼睛也就是這樣近視的。從還珠樓主到金庸，從梁羽生到臥龍生，從古龍到溫瑞安，從柳殘陽到黃易……我幾乎讀遍了所有能看到的武俠小說。由于是租書看，我省吃儉用，把所有的零花錢都用在了租書上，后來和老板熟悉了，就不再問我要押金了，而且只要我一半的租金，當時很是讓我感激涕零的。

在我翻遍經典武俠小說后，也不知是何種原因，對梁羽生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沉浸在他的武俠世界里不可自拔。于是，我又廢寢忘食地重讀了他的《萍蹤俠影錄》、《七劍下天山》、《白發魔女傳》等書。后來我甚至無聊到給梁羽生的書里的人物排了關系表，從歷史年代最早的《女帝奇英傳》到清朝背景的《龍虎斗京華》，足足穿越了唐、宋、明、清四個朝代，遺憾的是當時排定的人物關系表，早不知被丟到哪里去了，否則如果保存下來，當是很有意思的。

梁羽生開寫武俠小說，純粹是無心之舉。當時他在香港《大公報》任文藝編輯，太極派和白鶴派的掌門，為了門派的利益，在擂臺上拳腳相爭。為了滿足讀者的興趣，梁羽生寫下了第一部小說《龍虎斗京華》，轟動一時，人人爭讀。從此之后，他一發而不可收，幾十年如一日精心構筑著武俠小說的童話世界，寫出了以《散花女俠》為代表的“萍蹤”系列、以《白發魔女傳》為代表的“天山”系列，以及以《大唐游俠傳》為代表的“游俠”系列等等。正像有人所說的那樣，恰是拳師的這一“打”，打出了梁羽生這位新派武俠小說的鼻祖。

當初梁羽生無心插柳之下創立的新派武俠小說，徹底扭轉了武俠小說逐漸式微的命運，使原來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武俠小說進入了一個更高的新境界，直到90年代后期依然流風余韻不絕，也正是因為有了梁羽生的崛起，才有了金庸的繼起，才有了臥龍生、古龍、溫瑞安等新人的迭出，才使新武俠小說一時風起云涌。與金庸、古龍等人相比，梁羽生的作品受中國傳統詩詞、小說、歷史的影響更深，且自成一家，他的小說如茶一般，既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清香，也始終有一股澀澀的歷史鄉愁。

梁羽生首次開始將武俠小說的傳奇故事與中國歷史的具體真實背景結合起來。在他的作品中，每部幾乎都有明確的歷史背景，從盛唐到晚清，千百年浩瀚的歷史風云，在他筆下都曾波翻云涌，撲朔迷離。這其中，既有正史的不朽，更多的是野史的傳神。他著眼的是江山，著重的是江湖。最難得可貴的是，他善于將古代英雄兒女的高尚情懷與國仇家恨，編織成一個個美麗動人、可歌可泣的故事。所以讀他的作品，不僅使我們在海闊天空的刀光劍影中得到情感的滿足和心理上的補償，而且還可以增加對中國歷史和傳統文化的認識，獲得道德和情操的陶冶。

武俠小說并不是像有的人所說的“毒害甚深”，它也有一定的積極作用，可以喚醒每個人心底的“平民英雄”夢。無論是梁羽生、金庸，也無論是古龍、臥龍生，抑或是蕭逸、獨孤紅，都有一個相同的地方，就是他們都相信世間萬物盡管歷盡艱辛曲折，最終都有光明美好的一面，并希望通過他們的作品，引導人們向上，去追求生活中的真善美。比如我最喜歡的梁羽生，他用筆、用心勾勒了許多特色鮮明的人物形象，如愛憎分明、俠膽義心的呂四娘，如孤傲不屈、義薄云天的凌未風，如劍膽琴心、雍容瀟灑的卓一航，如允文允武、亦狂亦俠的張丹楓等等，他們個個都是“身無半畝，心懷天下，破讀萬卷，神交古人”，這也無怪乎讀者會因之而喜、而悲、而怒、而怨了。

武俠小說之所以在90年代風行一時，尤其是得到了一些成年人的喜愛，是與當時的社會環境分不開的。經過十多年的改革開放，中國社會的各個方面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傳統文化與舶來文化也遇到了極大的挑戰，尤其是到了90年代，面臨的國際形勢更加復雜，如蘇聯解體、海灣戰爭、波黑戰爭、亞洲金融危機等等。對于平民百姓來說，就更加敬仰那種扶危濟困、不畏強權、路見不平杖刀相助的俠義精神，所以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也推動了武俠小說的傳播。進入21世紀后，隨著網絡的發展，武俠小說走向了低谷，可是它卻成為了一種文化烙印，無論是在玄幻小說中，還是在網游游戲中，都可以感受到傳統武俠小說的痕跡，尤其是一些武俠網游，更是以那些廣為流傳的武俠名著為摹本，也圓了不少人的武俠夢。

2009年的新年，梁羽生先生乘風羽化而去，結束了他瑰麗傳奇的一生。和所有熱愛武俠的人一樣，我傷感不已。我會和那些曾經沉醉在他的武俠世界的人一樣，永遠銘記他賦予時光和歷史的俠風、刀光、劍影，那是我們曾經留在心底的最珍貴、最美麗的見證。同時，我也期待他在那美麗的天堂，繼續構筑他的武俠世界，繼續講述成年人的童話故事。

（本文選自《九十年代回憶錄》，向度文化出品/團結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

【作者簡介】

呂峰，江蘇徐州人，出生于上世紀70年代末，1997年考入中國人民解放軍工程兵指揮學院工程系。參加工作以來，先后從事過建筑企業工人、工程師、雜志社編輯等職業，現就職于徐州市某事業單位。工作之余，從事文學創作，先后出版發表散文、隨筆200余萬字。現為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食文化研究會民食委理事會會員。著有文史集《彭城麗影錄》《屋頭青瓦是誰家》《夢里天堂：一城一景一味》等多部主題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