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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城市|“徽京”想象:長三角一體化的時代隱喻

笑談真的成了現實。
深圳市福田區法院在執行裁定書中將“江蘇省南京市”寫成了“安徽省南京市”。在媒體公開報道之后,法院迅速糾正并追責。
這當然是一個非常明顯的錯誤。但是,如果你再想一想,“徽京”錯誤的背后不正藏著一個“徽京”想象嗎?
“徽京”想象是歷史的,更是時代的。它是長三角一體化的時代隱喻,也是長三角地區交流、協作逐漸深化的一個注腳。
一則笑談的背后或許就藏著正在發生并日益深化的現實。
一
人們以往對“徽京”的想象更多是歷史的。
比如,江蘇、安徽曾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面同屬江南省。直到清康熙六年(1667年)才正式撤銷江南省,分設安徽、江蘇兩省。所以南京真的做過安徽區域的省會。
但今天再談“徽京”就不僅僅是歷史的,更是時代的。
這些年,因為工作的關系,我到安徽馬鞍山出差還比較多,有時候時間比較急,第二天一早就要趕回上海。馬鞍山的同志就建議我不要從馬鞍山東站出發,而選擇從南京南站出發。
我原以為時間會比較長,但馬鞍山的同志跟我說,從馬鞍山開車到南京,最近的地方只需要18分鐘,遠的地方也只需要一個小時。
馬鞍山人早就用車輪走出了一條“融入大南京”的一體化之路了。人們總是在私下場合或者網絡輿論場上說,“馬鞍山是南京的”,馬鞍山人似乎也沒啥出格的反應,也不會以為有太大的冒犯,或許早就習以為常了。這里面的“馬鞍山”一詞甚至可以置換成“滁州”、“蕪湖”等安徽東部的多座城市。
前兩年,如同“安徽省南京市”一樣,一則“馬鞍山發布”發出的信息也引發了輿論場的關注和討論。
安徽省馬鞍山市委宣傳部旗下官方微博賬號@馬鞍山發布 2021年11月4日發布一則“友情提示”:省內返馬不用核酸檢測。省外返馬持48小時內核酸陰性證明(按照報告落款時間算),沒有證明的話可以在東站出站口當場排隊做,做完即走,報告大概第二天出來,手機上可以看到。
@馬鞍山發布 還特別強調了一句:“特別提醒:南京是省外,要做的。每日通勤往返的人隔一天做一次即可。”

2021年11月4日,“馬鞍山發布”發出的“友情提示”。 網絡截圖
我的一位高中同學在位于馬鞍山的安徽工業大學讀書,畢業后就定居在了馬鞍山。有同學問他現在在哪工作的時候,他一般就回答:在馬鞍山工作。
這樣的回答其實是需要修正的,真實的情況是:他把家安在了馬鞍山,老婆在馬鞍山上班,孩子在馬鞍山上學,但是他自己“每日通勤往返”馬鞍山和南京。早上坐公司班車去南京上班,晚上再回來,年復一年,他早已習慣。
這就好像我的好幾位同事一樣,每日通勤往返昆山和上海、嘉善和上海,早已是長三角一體化的踐行者。
二
“用腳投票”是輿論場上的常用語。
2013年年底,我剛到上海的時候,第一次去松江區九亭鎮。一個朋友笑著跟我說,你去“安徽省的九亭鎮”啊。
在那之前從未在上海久居的我一臉迷惑:安徽九亭?經過解釋我才了解了這個“典故”的來龍去脈:起初,一些在上海打拼的安徽人選擇了在九亭購房(租房)定居;后來他們更多的親友也選擇了在九亭區域聚居,久而久之,九亭區域的安徽籍居民占總居民比例越來越高,“安徽九亭”之名不脛而走。
和郭富城結婚前,來自安徽蕪湖的方媛就長期在九亭的青年城租房居住。
區域之間發展有先有后是區域經濟發展的一個“規律”。長三角其他地區的人先到上海來求生存、求發展,有能力之后再返鄉創業或者投資,回饋家鄉。這幾乎是長三角區域平衡發展的一條必由之路,無關是否熱愛家鄉。
只有在區域發展趨向平衡的過程中,人才的流動才會逐步由“孔雀東南飛”式的單向流動轉向“原子無規則運動”式的雙向流動。這一趨勢正在顯現。
簡單來說,就是長三角地區的人才流動不再具有很清晰的界限,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前陣子,我們一個同事群里面討論起了一個問題:蔚來汽車是上海的還是合肥的?
另一個類似的問題是,擁有哪吒汽車品牌的合眾汽車是上海的還是浙江桐鄉的?
問題的答案可能是復雜的:蔚來既是上海的,也是合肥的;合眾既是上海的,也是浙江桐鄉的。
蔚來汽車創始人、董事長兼CEO李斌曾在央視《走進大咖》欄目中展示了自己在上海市長寧區租住的小公寓,房子不大,一月租金大概1萬多,李斌感慨“房子雖然小但挺貴的”。
數年前,蔚來汽車又與合肥市政府達成一致,落子合肥。所以不少時候他又會在安徽合肥工作、生活。
今年3月19日,安徽省委書記韓俊來到合肥新橋智能電動汽車產業園,聽取園區規劃建設及蔚來汽車發展等情況介紹。他說:“蔚來的發展路子走得對、走得通,蔚來一定大有可為!”李斌就參與了此次調研活動。

3月19日,安徽省委書記韓俊來到合肥新橋智能電動汽車產業園,聽取園區規劃建設及蔚來汽車發展等情況介紹。左一為李斌。 安徽日報記者 楊竹 圖
醫療業內人都熟悉的是,國內心內科權威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葛均波院士是復旦大學生物醫學研究院院長、上海市心血管病研究所所長、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心內科主任。但可能大家并不熟悉的是,他還有一個身份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安徽省立醫院)院長。盡管他的工作重心還會在上海,但是這樣的任職必然會促進滬皖兩地醫療領域的交流、協作,提升安徽地區醫療水平。
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原黨委書記陳詩一曾前往安徽大學,擔任數年黨委副書記、常務副校長;之前擔任上海財經大學教務處處長、招生辦公室主任的朱紅軍現在已是安徽財經大學校長。
安徽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院長孫培成之前是南京大學醫學院附屬鼓樓醫院副院長;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常務副校長潘建偉也在位于上海的多個研究機構擔任職務。
借用“合眾”汽車的這一品牌:“合眾”不是單向的流動,是相互的流動,最終達成一個無規則的“復雜模型”,就是我們所說的“一體化”。
三
個體的一體化還是個性化的,而非制度化的。
20多年前,我曾在安徽滁州短暫居住過。那時候的滁州人已經自發地和南京融合了。當地人很喜歡訂閱在南京出版的報紙,比如《揚子晚報》或者《金陵晚報》,結婚前購買禮物喜歡去南京新街口。就連我外甥患闌尾炎住院,都跑去南京兒童醫院開刀,而不是選擇位于合肥的安徽省兒童醫院。
但這只是一種基于距離和信任的自發行為,長三角一體化要深入,制度化的建設可能更具意義。
從自發行為到自覺戰略,“徽京”的想象正一步步走向現實。
在這件事情上,安徽省展現了少有的寬容與支持:它毫不介意東邊的多個地市公開喊出全面融入大南京的口號。
它甚至在戰略上予以明確:支持滁州、馬鞍山、蕪湖、宣城市深度融入南京都市圈,推動黃山、宣城、池州市融入杭州都市圈借力發展。在皖北,它也鼓勵宿州、淮北兩市深度融入徐州都市圈。
南京都市圈也成為我國最早跨省共建的都市圈,除了江蘇區域之外,它還囊括進了隸屬安徽的蕪湖、馬鞍山、滁州、宣城四市。
生態保護補償機制的推開也讓長三角一體化更顯深入。只有互惠互利,關系才能水乳交融。
近日,安徽省政府與江蘇省政府正式簽署《關于建立長江流域橫向生態保護補償機制合作協議》,皖蘇兩省在長江干流和滁河流域正式建立橫向生態保護補償機制。
更早的皖浙兩省新安江流域生態保護補償機制已是典范之作。
在試點之初,補償資金“總盤子”為5億元,其中中央財政出3億元,安徽、浙江兩省各出1億元。浙皖雙方約定:只要安徽跨界考核斷面水質達標,浙江每年補償安徽1億元,否則安徽補償浙江1億元。2015年第二輪試點時,兩省補償金額調整至2億元。如今,這一補償機制早已行進到第四輪試點,補償方式也早已迭代升級。
這就跟一個家庭里的幾個兄弟一樣,你出錢,我出力,最后就把一個好看、好住的家給建起來了一樣。
四
行政界線的阻隔能力其實超越我們的想象。
它既是一條有形的行政區域分割線,也是官員權力和責任的界定線。
這一界線最顯著的表征就是省界之間的“斷頭路”。以前,大家的一個非常直觀的印象就是:一到兩個省份交界的地方,路況就會變差,有的道路更是修到邊界的時候就沒有路了。長三角地區也不例外。
近年來,尤其是長三角一體化上升為國家戰略以來,“斷頭路”打通開始提速。
最新的數據顯示,近日,上海、江蘇省界斷頭路項目新勝路跨吳淞江大橋(新勝大橋)、外青松公路跨吳淞江大橋通車。至此,上海與江蘇浙江兩省,歷時5年打通9條省界斷頭路。

近日,省界斷頭路項目新勝路跨吳淞江大橋(新勝大橋)通車。該橋以吳淞江省界線劃分,南接上海市青浦區已建成新勝路,北接江蘇省昆山市香榭麗大道,通車后對花橋-安亭-白鶴城鎮圈的發展具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上海發布”微信號
這樣的成績當然令人欣喜。但是,一個顯著的事實是,長三角地區省界之間還有很多的“斷頭路”尚待打通,新的橋梁有待建造。很多時候,“斷頭路”之所以為“斷頭路”,缺的就是一座連接兩省的橋梁。
比如,上海市嘉定區有一條東西向的道路叫博園路,它一直往西延伸到昆山市花橋鎮,但是在兩省份交界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原因無他,連接界河兩岸的橋梁屬于危橋,車輛無法通過。如果要從博園路到花橋,要么走北邊的曹安公路,要么走南邊的京滬高速。
我有一個樸素的想法:我們該如何評價下一個5年長三角一體化的成就?一個很直白的標準就是,如果5年后,長三角地區的省界斷頭路難覓之日,就是一體化高度深化之時。
需要一體化的還不僅僅是“斷頭路”。這些年,我一年總有幾次行進在G50(滬渝高速)之上,每次一從浙江湖州境內進入安徽宣城的時候就突然發現道路變窄,雙向八車道猝不及防間變成了雙向四車道。
最新的消息說,G50滬渝高速廣德至宣城段改擴建項目正在加快推進,計劃2024年完成建設。2024年也就是即將到來的新的一年。
長三角一體化一定包括高速車道數的一致化。
結語
當“徽京”、“安徽九亭”等時代名詞越來越多涌現的時候,恰是長三角一體化的時代隱喻。
伴隨著現代交通的發展和長三角產業一體化的深入,一個有關“長三角人”的畫像油然而生:ta可能住在江蘇,每天往返上海上班;ta也可能住在安徽,每天往返江蘇上班。Ta的地域身份和地域認同還有更多的可能性。
這個時候的長三角可能才是國人心向往之的絕好地方,更多的人才也將欣然奔赴。
(作者陳良飛系澎湃新聞“理解城市”專項寫作計劃主理人,澎湃新聞政治新聞部總監、港澳臺新聞部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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