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陜西神木，你會想到什么？造富神話、產煤大縣、還是西北“第一縣”？

回看近年，神木在2017年重返千億縣后，基本維持在高速增長。

神木發達縣域經濟體量的另一面是其戰略地位，它是全國最大的煤炭生產縣級市，國家“西煤東運”“西氣東輸”“西電東送”接續地……

神木與煤炭的故事從1984年開始為人熟知。彼時，人民日報頭版刊發的文章《陜北有煤海，質優易開采》拉開命運轉變的序曲，深埋地下的“烏金”讓這座曾經一窮二白的北方縣城，坐上經濟發展的快軌。

很長一段時間，在中國百強縣版圖上，神木是不容忽視的北方縣域代表。賽迪顧問在分析中國千億縣類型時指出，以神木、準格爾旗為代表的呼包鄂榆城市群是資源驅動主導模式。

但神木深知能源經濟的喜與憂，它經歷過“煤炭黃金期”的高歌猛進，也有過行業低谷期的“痛定思痛”。神木正在探索更多可能。

在“一產革新發展、二產高新發展、三產創新發展”三大任務下，細看神木近年的產業布局，不難發現，神木求“變”，努力向“高”、向“新”、擺脫“資源依賴”的決心。

轉型升級，打造高端能化產業

量大、質優，煤炭資源是大自然對神木的饋贈。神木7000多平方公里土地，儲煤面積達4500平方公里，煤炭探明儲量500多億噸。同時，神木出產的煤質優良，埋藏淺，易開采，為世界少有的優質動力環保煤和氣化用煤，在國際能源市場上具有很強的競爭力。

與許多能源城市一樣，神木的煤炭產業發展也經歷了從粗放到精細、從低端到高附加值的過程。

曾幾何時，這里的煤炭基本以直接運銷為主。企業規模小、技術含量低，在行業轉型和國家對環保要求提升的大背景下，神木的壓力不言而喻。2006年左右，神木就確定了“圍繞煤、延伸煤、跳出煤”的發展戰略，不斷延伸產業鏈，并一直持續至今。

煤炭在我國能源結構中的重要地位在較長一段時間內不會改變，在“雙碳”背景下，推動煤炭清潔高效利用具有現實意義。神木更是如此，在肩負國家能源保供任務的同時，如何讓煤炭產業更高效、清潔、綠色，是神木不斷求解的課題。

榆林市委常委、神木市委書記楊成林說，“我市的能化產業是幾代人奮斗積累的家底，現在正處于轉型升級的關鍵期，就要持續在‘高’和‘新’上下功夫。 ”

我國煤炭資源超五成是低階煤，主要分布在陜西、內蒙古、新疆等地。低階煤通過中低溫熱解，可分解煤焦油、蘭炭等物質，這一過程也被視為煤炭分質清潔高效轉化利用的重要方式。而對產生的煤焦油進行綜合利用，又被業內認為是煤炭清潔能源中具有較大成長價值的領域，包括煤焦油加氫、萃取等。

“依托獨特的煤炭資源優勢，神府一帶大力發展蘭炭產業，但在早些年生產過程中，副產煤焦油的處理成為蘭炭企業的棘手問題，當地部分企業家就萌生了鉆研煤焦油深加工技術的念頭。”神木富油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富油科技”）總經理助理康志華告訴記者。

和其他同類型企業一樣，2011年富油科技通過自主研發的中低溫煤焦油全餾分加氫技術開始生產汽油、柴油餾分等產品。

但是，這些產品附加值較低，且與石油基產品相比成本較高、利潤空間有限。康志華至今仍記得，“當時富油科技將煤焦油全餾分加氫生產的尾料直接出售，一噸僅售3000多塊錢，但下游客戶經深加工后，利潤非常可觀。”這讓富油科技開始思考在煤焦油全餾分加氫產品尾料上深挖研究，以延長產業鏈為目標，生產高附加值產品。

經過反復實驗，2021年富油科技研發的煤焦油全餾分加氫制環烷基特種油品成套工業化技術成功投產。環烷基油加氫的主要產品有變壓器油、低溫開關油、橡膠增塑劑環烷基礦物油等，產品附加值高。富油科技從煤焦油中制取環烷基油系列產品，一定程度上拓寬了環烷基油的原料來源。

康志華告訴記者，現在公司生產的橡膠增塑劑環烷基礦物油售價一噸能達到近9000元的價格，遠高于尾料價格，這一產品主要用于制鞋業、膠黏劑行業、輪胎等領域，與橡膠反應后能增強橡膠的可塑性，“制作的鞋底白色部分長期在陽光下暴曬也不會變色。”

富油科技可以看作神木打造以煤為基礎的高端能化產業的縮影，公司所在的神木高新區（原錦界工業園區）功能定位就是高端能源化工基地，目前園區已形成清潔煤電、煤炭分質清潔利用、高性能樹脂、精細化工、新材料、現代載能、新能源七大主導產業。2022年，高新區實現工業總產值677.63億元，上繳稅收82.04億元，完成固定資產投資72.38億元。

包括富油科技在內，高新區目前擁有高新技術企業10家，陜西北元化工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元集團”）也是其中之一，公司是一家大型的聚氯乙烯（PVC）生產企業，神木為其提供豐富的煤炭和原鹽資源，雖然核心產品是聚氯乙烯，但是北元集團在生產過程中不斷琢磨，逐步形成循環產業鏈。

“煤、鹽、蘭炭、電石、發電、聚氯乙烯、燒堿、水泥”的一體化循環產業模式在北元集團形成，上一個單元的產品或廢渣廢料直接成為下一個單元的原料，有力保障了原料的穩定供應，大幅降低了能源消耗、物流成本、管理成本。

更多循環經濟項目正在落地。由信發集團投資的神木神信循環經濟產業示范項目正在建設中。

從整個神木看，目前已構建起煤轉電、煤電載能、煤化工、煤基新型材料等全產業鏈。2023年神木市政府工作報告指出，2022年全年，神木核增煤炭產能1760萬噸，生產原煤3.26億噸、增長3.3%，圓滿完成國家能源保供任務。主要工業產品產量“八增三降”，產銷率達98.3%，規上工業增加值增長4%。

神木市錦界工業園區（神木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于2019年12月經省政府批準設立，與神木市錦界工業園區并軌運行）。神木市委宣傳部供圖

大柳塔的“野心”，打造中國能礦機電配套行業的“義烏”

位于神木市北部的大柳塔鎮，是神木較早進行煤炭開發的區域，也是《陜北有煤海 質優易開采》提到的神府東勝煤田的腹地中心。

但在煤炭之外，讓人看到的是大柳塔更大的“野心”。“沒有在大柳塔買不到的配件”——這里渴望成為中國能礦機電配套行業的“義烏”。

大柳塔是有底氣的。走在鎮上街頭，臨街的一個個商鋪堆滿能礦機電配件，品類齊全，吸引著周邊200多公里的采購商都前來采購。自上世紀80年代大柳塔鎮神府煤田大開發起，一批批嗅到機遇的人接續到這里“淘金”，幾十年來，與煤炭產業相生相伴，這些量大密集的機電商鋪滿足了周邊煤礦、電廠、焦化企業等各類廠礦所需設備物資。

如今，這些商鋪即將搬家，陸續入駐幾公里外的中國能礦工業機電博覽城。在那里，他們可以擁有更大的店鋪面積，進一步放大產業集聚效應。更為重要的是，大柳塔鎮在此打造一站式采購平臺。大柳塔礦山機電行業協會會長王公平告訴記者，目前博覽城的商鋪招商正在持續進行，二期項目也正在規劃中。

中國能礦工業機電博覽城。圖 澎湃新聞記者滕晗

得益于產業基礎和位于秦晉蒙能礦產業分布區中心的區位優勢，大柳塔把目光瞄向更遠。大柳塔鎮發改招商局局長杜遷告訴記者，“今后轉型的幾十年，我們的思路就是‘服務挖煤’。”大柳塔把“目標客戶”瞄向了周邊煤礦，甚至內蒙古、山西、寧夏等地，“這些地方煤炭產業至少還有三四十年的窗口期，我們就是為了爭取這個窗口期。”

如今，伴隨行業轉型升級，大柳塔在引入企業時更看重彌補空白、契合行業趨勢。成立于2020年的陜西神木能源神北航天礦用裝備有限公司主要從事煤礦井下礦用車輛生產、銷售、售后、檢測檢驗等業務。

“原來這些產品我們可能要去外地采購，這家礦用裝備公司成立后，周邊的煤礦都會來采購。不僅節約運輸成本，還具有維修、售后服務等便捷優勢。”杜遷說。

該公司相關負責人高樂源告訴記者，公司實際產能為2000臺/年，目前共有3個系列32款礦用防爆產品，先后與陜蒙區域50座煤礦建立長久產品供需關系，累計銷售車輛360臺，實現銷售收入約1.15億元。 

陜西尚德銘洋科技有限公司生產智慧礦山配套設備，該公司總經理康樂告訴記者，公司研發生產的帶式輸送機用自移機尾已經取得煤礦安全認證，目前已經接到訂單。

“這個設備主要配套掘進機使用，起到掘進機到皮帶轉載機轉接煤炭運輸的作用。原來的轉接設備是固定無法移動的，每前進一次后配套設備都要重型設備拖拽跟進，現在可以跟著設備前后移動，自主完成煤炭轉運運輸。”康樂介紹，這也是煤礦智能化的目標之一——盡量減少井下操作人員，采用地面遙控控制。

2021年成立的陜西眾德科創科技有限責任公司是大柳塔招商引資的企業，公司主要生產煤礦用鋼絲網骨架聚乙烯管，公司總經理路金波告訴澎湃新聞記者，聚乙烯加鋼絲制作的礦用管密度比純鋼管低，因此自重很輕，安裝方便，“同等1000米長度管子，用鋼絲網骨架聚乙烯管，一天就安完，而純鋼管得半個月，同時不用防腐。”

吸引路金波把企業從山東遷到大柳塔的動力，既有原公司與大柳塔這片煤礦企業長久合作積累的信任，更是考慮到離煤礦更近有助于減少物流成本，以及當地有聚乙烯等原材料優勢，加之當地政府招引企業時在土地規劃審批等流程上高效積極，“陜北沒有生產我們這種產品的企業”，路金波說，諸多因素促成了合作。

公司成立后經營良好，路金波告訴記者，去年公司產品產量達6000多噸，實現營業額6000多萬元。

尋找煤炭之外的“爆發點”

正如幾年前一位榆林當地官員所言，雖然神木一直在轉型的路上探索，但是從來都沒有離開過煤炭。神木的煤炭資源還可以挖很久，但對能源城市的主政者來說，尋找下一個“爆發點”必須提前布局。

比如新能源。地處黃土高坡的神木天然具有光照時間長、地域遼闊的優勢，“家里有礦”的神木還精打細算，利用北部礦區、采煤沉陷區和閑置土地進行生態修復后建設光伏發電基站，這樣既不浪費土地資源，又解決了沉陷區處理的問題。

在神木市西溝辦事處光伏發電園區，神木普天新能源有限公司生產主管任捷告訴記者，公司運營的光伏發電區是煤礦采空區且在現有的地勢地貌基礎上不破壞地表層、依山而建。公司于2016年通過招商引資落戶神木，目前已進入電網供電。據悉，截至2022年，公司累計完成上網電量4億零43萬度。

此外，風力發電也是神木近年布局發展較好的新能源產業之一。來自神木市發展改革和科技局的數據顯示，目前，神木市建成風電、光伏項目總裝機容量2460兆瓦。其中，核準風電項目26個共1170兆瓦，截至目前風電項目已全部建成并網。核準光伏項目33個共1290兆瓦 ，32個項目共1030兆瓦建成并網。

當然，新能源的發展面臨諸多挑戰。煤電一體化企業國能錦界公司正在加快打造“風光火儲”千萬千瓦級綜合能源基地，該公司相關技術負責人張亞龍告訴記者，為了適應新型電力系統及高質量發展需要，一方面，火電機組本身要進行升級提效改造及綜合能源業務拓展，另一方面，針對新能源發展需要配備一定的儲能，其中，共享儲能是一種創新的能源商業模式，可以降低用戶的用電成本，增強電網的穩定性，提高能源的利用效率。

其實，撥開能源產業照在神木身上的光環，會發現在文旅領域，神木也得到了“眷顧”。這里有石峁遺址，一座初建于距今4300年前后的超大型石砌城址，石峁遺址是探尋中華文明起源的窗口，可能是夏早期中國北方的中心，一些觀點把石峁與浙江的良渚相比擬，一個是史前塞北文明代表，一個是史前江南文明代表；這里有楊家將故里——楊家城，目前正以構建“楊家將國家文化遺址公園”為主題，以“全國英雄文化大本營”為抓手，全面推進高A級景區建設。

文旅產業正在成為神木轉型的重要一極——盡管受到疫情沖擊，2022年全年游客接待量仍突破200萬人次，實現旅游綜合收益6.3億元。

如何把人留住

值得一提的是，神木近年來是人口流入城市，2010至2020年，神木常住人口十年來增加116376人，增長25.55%，高于全國、陜西省、榆林市。但是，神木產業的特殊性決定很多人口是隨著項目遷移，對外來人口占比近一半的神木來說，更多的是想方設法讓人留在神木，避免“礦竭城衰”。早在十多年前，神木就開始探索實施“全民免費醫療”、實行12年免費教育等惠民政策。

如今的神木更在推動教育事業高質量發展。比如，2020年6月正式揭牌的北京師范大學神木實驗學校是一所與北京師范大學教育集團合作共建的學校，是神木教育體制機制創新的重要嘗試。以大柳塔鎮為例，杜遷告訴記者，教育強鎮是當前大柳塔鎮的一項重大謀劃，“我們希望通過教育來達到人口集聚的目的。”即將建成開始招生的神木市實驗中學按照省級名校目標打造，目前正在全國范圍招聘優秀教師。數據顯示，近五年來，神木累計投入教育經費96億多元，實施重大教育建設項目100多個，新增中小學幼兒園33所，增加學位3.2萬多個。

城市的轉型也帶來了更多機遇和活力。國能錦界電廠員工楊亞利現在在公司負責“二氧化碳捕集與資源化能源化利用技術研究及示范”項目中的相關子課題，該項目可為大型熱力發電廠的碳減排問題提供解決方案。楊亞利之前在公司從事熱控設備維護工作，去年轉崗到新崗位，“工作任務和目標變了，壓力也變了。以前主要和設備打交道，要維持設備穩定運行。現在主要承擔科技創新任務，壓力來自科技創新的推廣和落地。”不過，楊亞利告訴記者，針對當前項目一些卡脖子技術難題，也會和一些科研院所、高校合作，共同攻關。

對于楊亞利和很多像他這樣轉型的員工來說，學習和成長成為如今的重要課題，“公司逐步轉型升級形成的‘火電、煤炭、新能源、鐵路、CCUS’五位一體產業發展格局，給員工提供了更多的發展空間，大家工作積極性也提高了。”

從產業到城市，從城市到人。神木正在向“高”、向“新”，探索更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