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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創業者淪回到打工仔,我的夢想折戟之路

《我要逆風去》劇照
- 職 業 故 事 -
那天在那棟樓下站了許久,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后,我向母親訴說我的焦慮,母親說:“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困難總會有解決和過去的一天,最重要的是做好眼前的事。”
那天,路過那棟由我出資一部分購買下的六層樓,我在樓下停下了腳步,看著那條寫著“此樓出租出售”大橫幅還掛在那,心里真是五味雜陳,這個曾經載滿我的夢想的大樓就這樣荒廢了,我的人生也被這五指山一般的大樓給壓住了,讓我喘不過氣來。

出租出售的大樓
夢想的發端
2007年,早在我剛剛上大學那會兒,由于家庭貧困,大學的學費依靠國家助學貸款解決了,但是生活費還是沒有著落,學校根據我的實際情況,為我提供了勤工助學崗位,就是在食堂里刷盤子,同時給同學們打飯。
在我上大一下學期的時候,小初高各個階段的學生補課的風頭正盛,社會上學科類補課機構,如雨后春筍般地都冒出來了,雖然機構在不斷增多,但是補課的價格卻不斷升高。
那時候,給小學生的補課,一對一是80元/小時,一對多相對便宜點,60元/小時;給初中學生補課,一對一是100元/小時,一對多是80元/小時;給高中學生補課,一對一是120元/小時,一對多是100元/小時,高三學生補課費是150/小時。
一開始,是我同寢室的同學李明釗發現了這個賺錢的門路,他第一個開始補課掙錢,最初的時候,我并不以為然,認為他是在瞎胡鬧。
那時,我還在學校的食堂里刷盤子,給同學們打飯,每個月能掙400塊錢,我們每個月的生活費大約需要600-700元,家里每個月再給我補貼點,對于日常生活開銷還是可以應付的。

大學時勤工儉學的食堂(作者供圖)
然而,僅僅一個月后,他補課的收入就讓我瞠目結舌,一個月掙了1000多塊,還不用像我一樣必須在食堂按時按點地干活,這補課的掙錢速度也讓我動了念頭。
我在高中時期,數學學得比較好,所以我選擇教授高中數學。數學作為三大主科之一,補課的學生人數要比其他科目多很多,而且給高中生補課收益是最高的。
我向學校說明了情況,辭去了食堂的兼職,開始奔波于各個補課機構,市場是龐大的,而我又兼具自身的優勢,靠著補課,我獲得了非常可觀的收入。
那時候,還沒有移動支付,每晚補課結束,雖然都已經是晚上10點多,我身心俱疲地去趕最后一班公交車,但是當坐在車上,感覺著手里攥著的一把鈔票還是很興奮,除去補課機構扣去的點數,每天仍有100-300元不等的收入。
我不但解決了自己的生活費,給自己買了手機和筆記本電腦,還提前償還了助學貸款,著實為家里減輕了很多負擔,也讓我見識到了補課行業的暴利,更是為我夢想的萌芽埋下了一顆種子。
為了多掙一些錢,在放暑假和寒假時,我一般選擇不回家,因為這個時候正是學生們補課的高峰期。
我聯合了幾個同學一起租一個教室,自己招收學生補課,我們自己設計傳單內容,再請廣告公司印制傳單,在學生放寒暑假前,到各個學校門口去發傳單,或者把傳單張貼在大街上的電線桿子上。
這種宣傳是有效果的,第一次開班的時候,有37個學生報名,我們把學生按照年級和科目分班,然后,我們5個合伙的同學分工明確,每人負責講授一科,每天晚上結束所有課程后,我們會聚在一起數著一大堆紅紅綠綠的鈔票,這是我們所有人最開心的時刻。
北漂生活
大學剛剛畢業時,同學們都各奔前程,我也并沒有想過要把補課當成我的主業。在大學時,我學的是計算機專業。
所以,我在北京找了一份程序員的工作,開始成為眾多北漂中的一員,每天忙忙碌碌,但是掙的錢卻不多,除去房租,吃飯,水電費,交通費等一眾開銷后,每月的5千多的工資所剩無幾。
在那個剛畢業的20多歲的年紀里,這些都是不需要考慮的,更多的工作機會,北京的生活從來都是熱鬧的、繁華的,24小時商戶、酒吧一條街、茶香文化節、水上音樂會,江南花燈會、簋街不夜節......這豐富多彩的生活,讓我對于北京的喜愛,流連忘返。
然而,再漂亮的肥皂泡也會有破滅的時候。我的工作技術含量并不高,自然就沒有多少上升空間,在北京工作4年,換了3次工作,工資從5千漲到了1.2萬,這已經到了這個崗位的天花板了。
北京的房價是我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高度,而且我也無法在北京落戶,我和大多數年輕的北漂族一樣,也只能是這個城市的匆匆過客而已。想明白這一點,我就開始考慮如何逃離北京。
我開始聯系在家里那個小城市生活的朋友和同學,和他們聊起我對未來的擔憂,也為了側面了解一下家鄉的就業情況。
在一次的聊天中,一個朋友說起現在的補課行業還是如火如荼,并建議我可以回家重操舊業。他的建議一語點醒夢中人,我忽然想起在大學時期補課的輝煌成就。
重操舊業
2015年,下定決心后,我從公司辭職回到了家鄉。雖然好幾年不做教培行業了,但是經驗猶在,最初的時候,我在各個補習機構兼職,每天晚上和周末穿梭于補課班之間。
半年之后,我教過的學生開始給我介紹別的學生來補課,通過這種連帶關系,來找我補課的學生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
一年后,我自己租了一間門市做教室,置辦了一些桌椅板凳,開始自己單干,學生從十幾個增加到幾十個,自己講課很辛苦,一天下來,嗓子都要說不出話了,但是收入也頗豐。
就這樣,三年后我自己買了一套房子,一輛車,生活進入正軌,一切井井有條。

我自己買的車子(作者供圖)

我自己買的房子(作者供圖)
在這個時候,家里介紹了一個對象,她是一個鄉鎮醫院的醫生,工資不高,好在穩定,我們對彼此比較滿意,半年多以后,我們就結婚了。
在一次同學的聚會上,幾個同學聽說我現在在補課行業里混得有模有樣,就提議我們一起再把這個事做大,效仿電影《中國合伙人》,先爭取做到全市最大規模。
對于這個提議,作為一個資深的行業內人士,我很清楚這是一本萬利,所以我也很心動。
在和妻子商量后,我們決定一起合作,擴大規模。我們的計劃是:我們幾個人共同出資買下一個固定的場所,用來作為教室,由于我具有補課的經驗,就由我來負責學校的運營,一部分課程的講授,外聘老師的管理。
在年終決算時,所有出資人按照出資比例獲取分紅,而我除了年底分紅外,每個月仍正常獲取工資。
2020年春天,經過幾番考察后,我們選定了一棟六層樓,這棟樓當時正對外拍賣,拍賣時無人問津,最終我們以1480萬的價格成交。
這1480萬是由我們幾個合伙人共同出資,而我為了盡可能地多占一些股份,把家里的房子和車子都賣了,湊了100萬,可謂是孤注一擲。
對于未來我信心滿滿,憧憬著暴富后的生活,我甚至對妻子說:“等掙到錢了,我帶你去馬爾代夫旅游。”我們幾個合伙人把大樓進行了一番整修,親自動手把墻刷新了一遍,又購買了一批教學用的辦公桌椅。
兩個月后,一切準備妥當,我們正式開始運營,第一批十幾個學生開始補課,漸漸地學生越來越多,我們的財務收入也是日漸升高,從每月5萬增長到每月30萬。
妻子在衛生院的工資待遇并不高,只有3千多,還沒有編制,我就和她商量,讓她也來學校講課,她講授理科有困難,就講一些文科類的。妻子見識過補課的收益,所以我的建議她也表示贊同,在和單位辦理辭職后,和我一起投身到補課的行業大軍中。
夢想折戟
就在夢想觸手可及的時候,2020年的春節,新冠疫情突然來襲,一下子城市進入了靜默狀態,即使后來城市解封了,全市所有培訓業務都被叫停,教培行業首當其沖,這當頭一棒雖然突然,但是我并沒有絕望,因為疫情總有結束的時候。
我的心情如過山車一般,隨著疫情的變化而變化,在焦急的等待中過了半年。突然有一天,一個合伙人突然在微信群里發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國家即將整治校外的補課機構,我們看到這個消息時,都不相信。
但是,這個合伙人說,這是他在教育局的朋友告訴他的,消息不會有錯,此言一出,微信群里一下子就從人聲鼎沸變成了鴉雀無聲。我知道,所有人的心情和我一樣,都是陰沉沉,透心涼。
人就是這樣,都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不想去相信的事。
雖然已經有了整治的風聲,但我還是抱有一絲幻想,希望消息是假的,或者消息有偏差。然而,到了7月份,看到了正式文件后,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
文件要求各地不再審批新的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現有學科類培訓機構統一變更為非營利性機構,校外培訓機構不得占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簡單來說,就是沒錢賺了。
國家政策一聲令下,一下子全市的補課機構全都銷聲匿跡了,關門的關門,轉行的轉行,總之,市面上一個都見不到了。
我們自然也無法幸免,我們貼出了通知,要求所有預繳費的學生在一個月內領回剩余的補課費,退回20多萬的費用后,賬面上剩下的50多萬,按照當初的股份進行分配,也辭退了所有的外聘老師。
夢想破滅了,只是,生活還要繼續。所有的善后工作結束后,我們幾個合伙人聚在一起,商量著下一步怎么辦,有人說:“把大樓賣掉散伙吧。”有人說:“我們可以嘗試著做別的,比如非學科類培訓。”
其實,我也想過改行做其他的培訓項目,比如辦個書法班,或者舞蹈班,但是最大的問題是這類培訓市場太小,用這個六層大樓來辦公著實太浪費了,而且,我們都是門外漢,做起來實在是有心無力。
最后,商量的結果是賣掉大樓,收回資金,我們又找了廣告公司做了個巨大的橫幅掛在樓上。怎料,買了容易想賣掉卻難了。
近幾年,受疫情影響,各行各業都不景氣,人們對于投資都比較謹慎,它對于一個沒有大項目要做的普通人來說,沒有任何用處,而且,這個大樓也無法作為住宅樓出售。
到現在為止,那條“此樓出租出售”的橫幅已經在大樓上掛了兩年多了,橫幅在風吹日曬下都有些褪色了,卻沒有一個人問津。
無解的現實
人總有變老的一天,總要考慮未來的生活。夜里難以入睡,輾轉反側的時候,我總是在想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辦。
這幾年來,我一直在做的工作就是給學生補課,根本不會別的。最近幾年,高考報志愿行業如火如荼,市面上這類的門店越來越多,所以我在一個門店找了一份工作,給高三的學生報高考志愿。
這樣一來,收入維持日常生活倒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還有一大堆問題需要解決,妻子沒有工作,醫學生在這個小城市里找工作本就困難,何況她還過了找工作的最佳年齡,只能在家里照顧孩子。
母親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4口人住在一個60多平米的出租屋里,顯得有點擁擠,而孩子也即將上小學,如果再不買房子的話,孩子上學就成了大問題。

租住的房子(作者供圖)
古人圣賢范文正公曾說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對于我們普通人來說,實難做到。
這種從天堂墜入地獄的落差,妻子一下子適應不了,整日的怨天尤人,唉聲嘆氣。而我,也好似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公雞,再也沒有了往日的風光,反而成了別人的笑柄。
這些問題都讓我越來越焦躁,脾氣也越來越壞,和妻子不時地爆發一些爭吵。然而,我很清楚,越是焦躁,越是一籌莫展,根本的問題解決不了,所有的問題就都無解。
想想當初,我們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一心要干出一番大事業,夢想著續寫《中國合伙人》的故事,只是,怎么都沒想到,故事沒續寫成,反倒演變成了一個事故。
而我,全部的家當都投進去了,房子車子賣了,畢業后幾年來,兜兜轉轉又變成了一個三無人員。
現如今,那棟大樓依舊矗立在那,對我來說,它像是對我的諷刺,更像是一根魚刺,卡在喉嚨里,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痛。
如果說沒有后悔過當初孤注一擲的選擇,是不可能的,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我也無能為力。
那天在那棟樓下站了許久,垂頭喪氣地回到家后,我向母親訴說我的焦慮,母親說:“沒有誰的人生是一帆風順的,困難總會有解決和過去的一天,最重要的是做好眼前的事。”
原標題:《從創業者淪回到打工仔,我的夢想折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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