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對于很多人來說是一場交易。雙方無法雙贏時，多數(shù)人選擇默默忍受，有的人則會通過離婚來止損。今天的故事來自一名離婚律師，作者在幫助金主拆分家庭財產(chǎn)的同時，也受誘于金錢。

對作者施以誘惑的金主，看似睿智善良，有超出其他女性的覺醒意識，實則根本沒有拋開傳統(tǒng)中國女人“一心維護家庭穩(wěn)定”的觀念。

故事時間：2016—2017年

故事地點：南方某沿海城市

VIP

法碩畢業(yè)，我進入律所，夢想著成為年薪不菲的合伙人。起初，我想去律所的金融項目部門，猜測這里傭金比較多。

面試過后，老板卻把我分配到婚姻家庭部。后來我才知道，婚姻家庭組才是所里業(yè)績最高的部門。

正式上班以后，老板交代我：給她買的咖啡，要半勺糖、兩勺奶，不能多也不能少；買的套餐要全素；垃圾桶必須放在固定位置。

前半年，為了隨時準備出差，我每天一身T恤牛仔褲或運動裝加平底鞋。

這天例會結(jié)束后，同組的趙師兄開玩笑說：“你們女人干嘛這么辛苦做這份工作？不過做這行能接觸到不少大佬，把握住機會也能鯉魚跳龍門。” 

他轉(zhuǎn)過身看我一眼，笑笑，說：“不過有的人光胸大也沒用，咸魚翻身了也是咸魚樣。” 

我看看辦公室里穿著名貴灰色套裝，梳著利落超短發(fā)的老板，痛定思痛，決定改過自新，不浪費父母給我的濃眉大眼。

第二天，我畫了眼線，涂了唇膏，穿著自己最喜歡的白襯衫和卡其色西裝褲，打了個漂亮的絲巾領(lǐng)結(jié)，挎著A貨名牌包，踩著五厘米的高跟鞋，精神奕奕地去上班了。 

“今天和昨天很不一樣啊？”半年來，女老板第一次仔細打量我。

在我光鮮亮麗的這一天，恰巧迎來了律所最重要的VIP客戶之一，傳說中的陳太。陳太原本姓方，她老公姓陳，跟老公來當(dāng)?shù)赝顿Y創(chuàng)業(yè)定居，因為夫妻結(jié)婚后對外一直恩愛示人，大家這樣尊稱。 

意外的是，陳太走進了我們部門。在此之前，陳太從未來過婚姻家庭部，她和陳先生的公司正在忙上市，她基本上都去金融組。 

老板一向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這次卻笑臉相迎，兩人坐在沙發(fā)上談了很長時間。 

“陳太這是終于要離婚了么？”辦公室外的助理們開始議論紛紛。陳太老公的風(fēng)流韻事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和老板聊了一上午，陳太終于出來了。她脖子上的鉆石項鏈璀璨無比，微笑著沖我們點了下頭。 

我對陳太印象不錯，從底層白手起家，但自帶貴族氣質(zhì)。歷經(jīng)千帆后，她已經(jīng)是一個經(jīng)濟王國的女主人。當(dāng)天陳太走后，我們組每個人都收到了一個名貴水果花籃和一千塊紅包。 

在部門呆了半年，第一次，我特別期待別人能夠離婚。

陳太走后，老板召集我們緊鑼密鼓地開了會。普通離婚用不著組內(nèi)聯(lián)合，但是這次涉及到巨額財產(chǎn)。老板開會時，特意喊上了金融組。 

不過，老板在會上說，前期，陳太并不打算鬧到法庭上。可不向法院申請調(diào)令，四大行及其他銀行的賬戶沒法查，并且，資產(chǎn)調(diào)查也只能是法院去查。 

“一個月后我們要給陳太一個初步的資產(chǎn)報告，大家打起精神。小孫，你明天去趟香港。那邊的信用卡公司需要你去接洽一下。”老板一如既往地嚴肅。 

我只能回答：“好的。”可不驚動當(dāng)事人，不驚動法官，怎么查？我如墮云霧。 

開完會，我像往常一樣給要接洽的單位寫工作聯(lián)系函。老板走過來，“不用寫了，明天你直接去就行。到那兒會有專人接待你。” 

我半夜回家后小睡了一會兒，第二天早上趕往香港。

信用卡公司的客戶經(jīng)理親自出來迎接我，把我?guī)У絍IP貴賓室。我把要查的信用卡信息和一沓資料交給經(jīng)理，由于陳太與老公的賬戶大多是“夫妻捆綁”的聯(lián)名賬戶，陳太先提供給我們一部分信息。 

接著，我被叫到另一間房間，和幾個程序員以及算法工程師會了面。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在一起收集信用卡的“異樣信息”，并且和香港的會計師配合，對相關(guān)項目一一對賬。

要查的信用卡有很多張，消費記錄很多，數(shù)額也大。程序員和工程師負責(zé)“大數(shù)據(jù)”（“大數(shù)據(jù)”此處只針對一個商業(yè)集團）的收集和整理。 

理論上這些信息不外露，但程序員和工程師看起來對這種工作駕輕就熟。他們告訴我，數(shù)據(jù)可以反應(yīng)人的行為習(xí)慣，習(xí)慣一旦打破，就意味著“問題”出現(xiàn)。譬如一張卡之前沒有奢侈品消費記錄，而近一年內(nèi)，奢侈品消費記錄飆升，這張卡很有可能換了主人。 

我們最后統(tǒng)計和分析的結(jié)果說明，很多張卡都“換了主人”。初步推測，這些消費是陳先生給情人的花銷。而且，情人不止一個。

順藤摸瓜，我們還發(fā)現(xiàn)諸多被陳先生隱藏的房產(chǎn)。有些海外房產(chǎn)還要再確定，我們先列出來幾頁清單作為后續(xù)調(diào)查對象。 

消費記錄也是可以反應(yīng)“行蹤”的。我感覺自己一瞬間成為了FBI，可惜沒有查明真相的痛快，只是覺得荒誕可笑。

角力

從香港回來一個月后，老板說，我寫的資產(chǎn)調(diào)查報告陳太非常滿意，點名讓我述職。我和陳太有了第一次正面接觸。

陳太這次來的時候穿著相對“樸素”，鉆石項鏈換成了單顆珍珠項鏈。 

我對著老板、陳太和幾個核心同事開始了述職匯報，向他們描述了一個月來我們?nèi)M的努力成果，其中包括陳太“穩(wěn)操勝券”的資產(chǎn)，以及我們先查出來的陳先生的隱藏資產(chǎn)。這份保密材料，律所留存一份，交給陳太一方一份，最后還交接給一個不知名的調(diào)查公司。 

到了同事們交流心得體會的時間，眼神交匯間，大家一致認為，看起來陳太前期費心打點了一番，我們的調(diào)查一路“綠燈”。

 “有個事情看來不得不上庭講明白了。”一直傾聽的陳太終于開口。

金融組的同事說，陳太家的公司上市遇阻，原因是公司里出現(xiàn)了“股份代持”問題。陳先生作為實際出資人，委托他人以他人名義持有公司股份，卻向陳太隱瞞了這部分事實。 

我們接下來的重點調(diào)查目標，就是查找陳先生的隱匿房產(chǎn)，和這位代持的“他人”。 

“小孫，這次你出庭。你不是已經(jīng)拿到了律師執(zhí)照了么，總歸有獨當(dāng)一面的時機的，把握住。”老板再次對我委以重任。 

進律所以來，我一直做著輔庭律師。面對陳太這樣的客戶，我既想證明自己，又背著很大的壓力。 

這個代持案件實則是明晰股權(quán)關(guān)系和利益分配的重要一步。為了不出現(xiàn)失誤，我沒事兒就往金融組跑，跟同事咨詢案子的細節(jié)。一次，我看著面前成山的數(shù)據(jù)報表發(fā)呆，路過的老板停了下來，似笑非笑地對我說：“知道離婚案是怎么回事兒了吧？離婚的本質(zhì)，就是交易失敗。一紙婚約就好比合同，難免有人不履行條約，或者合同欺詐。” 

出庭前的一個月，我把材料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斷地模擬質(zhì)證環(huán)節(jié)的辯論情景，總結(jié)老板庭上的風(fēng)姿，每天提醒自己庭上陳述要流暢、脫稿、中速、有力，手勢不要浮夸等等。 

可出庭那天，我還是出現(xiàn)了卡殼的狀況，我變得非常不自信，開始低頭念稿，為了蹦出字句，手也開始胡亂比劃。對方律師一直在竊笑，法官也在皺眉。

“沒關(guān)系孩子，慢慢來。”陳太微笑著安慰了我一句。那個笑容很有力量，我定了定神，最終把庭審走完。 

我的失誤給陳太造成了一定的損失，尤其有個爭議焦點我沒有處理好，不然可以幫陳太爭取更多的利益。庭后我沒忍住，坐在法院門口哇哇大哭。 

陳太拍了拍我，還請我吃了飯。說這個公司只不過是她眾多公司中的一個罷了，讓我不要放心上。我邊抽泣著邊吃著飯，眼淚吧嗒吧嗒地和眼前的飯和在了一起。 

那一刻，我是感激陳太的。 

陳太離婚案的資產(chǎn)調(diào)查和大大小小的衍生案不知不覺進行了五個月， 按照陳太原先的規(guī)劃，我們發(fā)現(xiàn)了陳先生越來越多的隱匿財產(chǎn)。可陳太并沒有采取任何實質(zhì)性的措施，來推進離婚。 

代持案進行到一半時，我去外地出差。回來那天，剛踏進律所的門，就看到遠處幾個同事圍在老板辦公室門口議論著什么。 

作為老板的貼身助手和輔庭律師，我的位子就在老板辦公室旁邊。我朝老板辦公室看了一眼，一個女人似乎在和老板吵架，邊吵還邊摔東西。老板一臉鎮(zhèn)定地拉上窗簾。 

沒過多久，律所保安進入辦公室架走了這個陌生女人。走廊上，女人情緒激動，眼眶通紅，臨走前她一直重復(fù)喊著： “不要以為你們是律師就了不起！干了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樣遭報應(yīng)！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女人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穿一身工作制服。雖然被架走的時候五官扭曲，頭發(fā)凌亂，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長得很漂亮，只是看起來有些憔悴。 

當(dāng)天下午，老板給了我一張名片，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手機號碼，讓我過兩天等名片上這個人聯(lián)系我，如果他不聯(lián)系我，我再主動聯(lián)系他。

那兩天我忙得腳不沾地，這事兒暫且被我拋至腦后。兩天后，正忙著，手機響了，號碼正是兩天前我存下來的名片上的號碼。 

“喂您好，金XX先生么？”我問道。 

“系呀，系我。孫小姐對吧？今天你有木有空我們見一面啊？有些東西需要你轉(zhuǎn)交給老板。” 

整個見面過程像是特務(wù)接頭，見面地點換了好幾個，見面后還被要求從手機上刪除號碼。這位金先生頭戴鴨舌帽，一身工裝，能看到車里放著長焦鏡頭。即便帽沿很低，也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紅眼圈和黑眼袋。我曾經(jīng)做過記者，常接觸這類人——狗仔。 

“這段時間我真系辛苦啦，不過你們老板一定會滿意的。”他一臉得意，遞給我一包東西，“需要我聯(lián)系記者就再告訴我啦。”說罷，開車而去。 

我沒忍住好奇心，打開包裹，里面放著一沓照片、一張光碟。前兩日大鬧律所的女人出現(xiàn)在照片上，除了她自己的照片，還有她和陳先生以及一個小孩子的照片。 

回到律所，老板出差不在，我接待了到訪的陳太。我不知道要不要把手里的照片和光碟給陳太看。讓一個女人直面自己丈夫的背叛，多少會難堪的吧。 

“東西你都拿到了么？”沒想到陳太主動發(fā)問，“你都看過了吧？”她笑笑。 

“本來家丑不可外揚，不過事到如今，也沒什么羞不羞恥的了。”她端起面前的茶嘬了一口。 

“您的離婚案一結(jié)，就不用成天忍受這些羞辱了。”我干巴巴地“安慰”陳太。 

“誰說我要離婚了？”陳太一臉意味深長地又對我笑了笑。 

不離婚？那我和同事忙了大半年是為了什么？我心里犯嘀咕。 

“我兒子在海外呆了幾年，要回國了。男人三十而立，我只想要他風(fēng)風(fēng)光光繼承我和他爸爸的家業(yè)。重要的是，我們家只有一個兒子，絕對不能節(jié)外生枝。”說到這兒，陳太的眼里流露出一絲寒意。 

“好，我明白了。”我答道，其實我心里有點慌。 

諜中諜

過了幾天，好不容易可以早下班一次，我卻在門口被上次大鬧律所的女人，也就是照片里的女人給攔住了。 

“姑娘，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把我的孩子藏哪兒了？”她撲過來，“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是你跟我說的。” 

我不知所措。“別，你別這樣，我確實不知道。” 

她和我糾纏了好一會兒，保安走過來，她又一次被拖走。 

看著她哭天喊地的樣子，我的心情有點復(fù)雜。 

后來我了解到，女人起初在當(dāng)?shù)卮蚬ぃ驗閮x容不錯成了陳先生公司的行政接待。她家里有一個正要上大學(xué)的弟弟和長年臥病在床的父親。但我不知道她的孩子在哪兒，老板也從來沒說過這事兒。 

“陳太還不想讓陳先生身敗名裂。讓他知道那個家誰做主就可以了。”老板交代我不要把這些事情透露給記者。 

后來我在律所和那位金先生又照了個面，他身邊還帶著個當(dāng)?shù)啬持襟w的記者。記者大哥知道我以前的工作，跟我聊了聊，我才得知金先生是圈內(nèi)有名的私家偵探，“閱小三無數(shù)” 。

“本地的貴婦和闊太，哪個手里沒張金先生的名片呢。”記者大哥拿了封口費，然后毫不避諱地跟我講，他要給金先生一半的提成，算做“感謝費”。 

臨走前記者大哥對我說：“你們以為只有你們在查么？大家彼此彼此嘛。” 

聽到這兒，我有點不寒而栗，心想著處處跟隨老板的我，是不是也出現(xiàn)在對方手里的某張照片？但我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也不要多問。老板說了，我們只要負責(zé)“職業(yè)”內(nèi)的事情就好。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這個女人。律所其他同事說，她是被“打發(fā)”了。至于那個孩子，一開始被陳先生藏了起來，隨即被陳太找到后送到了國外。陳太很“大方”，承諾每年給孩子一大筆撫養(yǎng)費，甚至承包了小三父親的醫(yī)藥費。 

消失

本以為女人已經(jīng)被搞定，結(jié)果女人的弟弟再次找來律所，找不到老板，他找到了坐在老板辦公室邊上的我。離婚案里，當(dāng)事人或家屬來敲詐勒索的情況也不少。 

“我姐姐不見了。”他開門見山。 

我出于好心，給他講明白里頭的利害關(guān)系：“畢竟，是你姐姐錯在先。” 

“再有錯，也是我們?nèi)业腻e。難道這個錯還要拿命來償么？”弟弟一臉嚴肅。他的表情并不像以往向我敲詐的人的嘴臉，而是一臉平靜。 

恰巧，我要處理一下行政小姐和陳太的和解協(xié)議，需要去醫(yī)院檢查并且核對一下醫(yī)藥賬單，我本可以讓別人去，但我主動請纓，跟著行政小姐的弟弟去了醫(yī)院。 

我看著姐弟倆臥病在床的父親，聞著那熟悉的藥味，心情起了波瀾。從病房退了出來，站在門口，我竟然落淚了。小的時候，我出過一場車禍，由于車禍后遺癥經(jīng)常跑醫(yī)院，家里條件不好。我太了解這種等錢去治病的感受。 

我第一次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我想得那么簡單，但我提醒自己不要深究。我被成山的資產(chǎn)調(diào)查材料和訴訟材料壓得喘不過氣，慢慢淡忘了行政小姐的家事。 

有一次因事去公安局，我突然想起了“失蹤”的行政小姐，托人查失蹤人口記錄，里面并沒有她的名字。 

她是自己躲起來，還是“被”躲起來，無從得知。 

我曾想要從陳太那里尋一個答案，但是話到嘴邊沒問出來。陳太太依舊和顏悅色，她看出來我想問什么，像是自言自語道：

“眾生皆苦，人各有命。人活著，只能擔(dān)待自己做過的事情。有的連這份擔(dān)待都擔(dān)待不起。”

她的神情很是不屑。但我知道，陳太的確信守承諾，支付了女人父親后續(xù)所有的醫(yī)藥費。

和陳太的接觸深了，我才發(fā)現(xiàn)，陳太對陳先生養(yǎng)情人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能維持家庭的“穩(wěn)定”，她沒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這位行政小姐卻沒有和其他情人一樣安分守己，把陳先生和陳家的一些事情透露給媒體，這自然引起了陳太的注意。而陳太也借此機會搞了一次“資產(chǎn)大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