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瑪雅藍(lán)

老藝術(shù)家那英已經(jīng)很久沒動靜了，今年互聯(lián)網(wǎng)上更火的是“這英”。

從抖音直播到萬圣節(jié)上海出街，這英的粉絲們從網(wǎng)上追到線下，“不是那英追不起，這英更有性價比”。

說來也怪，為什么這英能牢牢留在我們的記憶里，讓人過目不忘？其實(shí)在地球上的語言里，有“那英”，就得有“這英”，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有這必有那

最近，一篇發(fā)表在《自然·人類行為》期刊上的論文研究了包括中文、英語、西班牙語、挪威語、日語、泰盧固語（印度東南部語言）在內(nèi)的29種語言，發(fā)現(xiàn)這些語言中都有類似“這兒”、“那兒”、“這個”、“那個”的指稱。

出國旅游時，“this”（這個）、“that”（那個）曾經(jīng)挽救了無數(shù)不知所措的人。面對五花八門的菜單：這是什么奇怪蔬菜？不管！“This！This！”為什么點(diǎn)個肉夾饃還要選這么多五顏六色的奶酪？不管！“That！That！”

只有英語中的“這”、“那”這么好用嗎？當(dāng)然不是。該研究邀請了超過800名參與者，要求他們對空間中的物體進(jìn)行標(biāo)記，幾乎所有參與者都用到了“這個”或“那個”。

這英離咱近，那英離咱遠(yuǎn)

比如，日語中，“這個”是これ" (音：kore)，“那個”是 "それ" (音：sore)。韓語里，“這個”是"?" (音：i)；“那個”是"?" (音：jeo)。德語中，“這個”是"dies"（陽性）或"diese" (陰性)，“那個”是 "das"（陽性）或 "jenes"(陰性)。阿拉伯語中，“這個”是"???" (音：hādhā，陽性) "???" (音：hādhhi，陰性)，“那個”是 "???" (音：dhālika，陽性)或 "???" (音：tilka，陰性)。

在該論文研究的29種語言中，所有語言都出現(xiàn)了指稱。其中，有15種語言都出現(xiàn)了“這”、“那”對比的雙向指稱（two-way contrast），在這種指稱系統(tǒng)中，說話人會比較物體與自己的遠(yuǎn)近，由此將物體分為“這”、“那”。

事實(shí)上，有語言類型學(xué)研究表明，世界上超過半數(shù)的語言都有雙向指稱，也就是說，只要有“那英”，就會有“這英”。

你說的那個是哪個？

像“這兒”、“那兒”、“這個”、“那個”這樣的詞叫作指示詞（demonstratives），是人類語言中最古老的部分之一。

現(xiàn)實(shí)交流中，指示詞的使用還會搭配相應(yīng)的手勢、眼神，來明確指示對象，因此具有指示性（referential）。

現(xiàn)代漢語中，“指代詞”往往分為四個小類：

“這”、“那”這樣的定指指代

“你”、“我”這樣的人稱代詞

“誰”、“哪兒”這樣的不定代詞

“某”、“每”、“其余”這樣的其他指代

雖然“這”、“那”的指示詞在各種語言中普遍存在，但并不是所有語言中的“這”、“那”都是一樣的。

在現(xiàn)代漢語中，“這”、“那”是以自我為中心進(jìn)行區(qū)分的，但像澤塔爾語（Tzeltal，一種瑪雅語言）或者辜古依密舍語（Guugu Yimithirr language，一種澳大利亞土著語）等語言則是客體中心的，也就是說，這些語言更常用相對關(guān)系。比如，想指遠(yuǎn)方樹下的一個人時，他們會更傾向于說“樹這的人”，而不會直接說“那個人”。如果你使用的是這類語言，在對話中就要時刻注意自己每一步所走的方向。

事實(shí)上，語言學(xué)家霍爾格·迪塞爾（Holger Diessel）曾在1999年初版一本專門研究指示詞的書，就叫作《指示詞——形式、功能和語法》（Demonstratives: Form, Function and Grammaticalization）。但哪怕這本書洋洋灑灑寫了203頁，也沒能完全把世界上所有語言的指示詞進(jìn)行全面的概括、分類。時至今日，指示詞仍舊是語言學(xué)中一塊難啃的骨頭。但，可能正是因?yàn)橹甘驹~如此復(fù)雜，才能如此通用。

迪塞爾:“這很難評。”｜弗萊堡大學(xué)官網(wǎng)

在實(shí)際生活中，“這”、“那”的定指時往往需要在具體對話中明確指代對象的，且常常配合著肢體動作一起使用，所以指稱有很大的包容性。這種包容性使得“這”、“那”的指代詞在漢語中非常靈活，可以根據(jù)上下文和交流的需求來指代不同的對象。這也是為什么，簡單兩個字“這”、“那”能讓我們在海外暢行。

如果不是萬圣節(jié)的街頭場景，很難讓人分清是“這英”還是“那英”｜bilibili

但是，這種包容性也帶來了一定的模糊性。如果交代不清指稱對象、或者指稱對象被省略，就很容易產(chǎn)生誤解、引起麻煩。

現(xiàn)代漢語的指示詞有以自己為中心、自我感受為核心標(biāo)記的特點(diǎn)，所以具有很強(qiáng)的主觀性，包含著很大的主觀判斷和情緒感受。比如，“你別那么矯情”是多矯情？“我不是那個意思”到底是幾個意思？

再者，漢語自身的一些語法特性也加重了這種含糊不清。比如現(xiàn)代漢語沒有冠詞和嚴(yán)格的單復(fù)數(shù)系統(tǒng)，“這人”可以指某一個具體的人，也可以指某一特性的一類人。更甚至，在北京話等方言中，“這”可以只是一個發(fā)語詞，用來引出后面要說的話。

就是說，就這（zhei）“這那”啊，可也復(fù)雜著呢！

分得清這個和那個，是人類的天性

其實(shí)，所有語言中都出現(xiàn)“這”和“那”并不是巧合，這和人類的認(rèn)知發(fā)展基礎(chǔ)有關(guān)。

在人類開始集群生活時，用指代詞和手勢交流的需求就出現(xiàn)了。

你才是假的！｜漫畫《蜘蛛俠》表情包

一邊說“快看這里！”，一邊用手指著要看的方向，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的核心是聯(lián)合注意力（joint attention），即兩個或兩個以上個體共同關(guān)注和分享相同的對象、事件或信息時的一種認(rèn)知能力。對人類來說，這種聽從指引，順著指向望過去、共同關(guān)注某樣?xùn)|西的能力，幾乎是出于潛意識的。類似的，人也會忍不住，順著別人的目光望向聚焦處。

順著手勢或眼神的指向望去，幾乎是人與生俱來的能力｜Quora

這種聯(lián)合注意力對人類語言發(fā)展的作用至關(guān)重要。

早在1986年，美國的兒童心理學(xué)家麥克·托馬塞洛（Michael Tomasello）和麥克·杰弗里·法勒（Michael Jeffrey Farrar）就注意到， 15個月大的兒童能在媽媽的指引下管理自己的注意力，從原來關(guān)注的對象轉(zhuǎn)移到媽媽強(qiáng)調(diào)的重點(diǎn)上；而如果能在聯(lián)合注意力時間內(nèi)進(jìn)行語言互動，兒童在20個月大時會說的話（utterance）就有可能越多、掌握得也越好。

瞧！看鏡頭！｜Visualstock.com

此外，“順著手勢望向那兒”是一個社交互動過程，包括眼神接觸、手勢、言語、面部表情等非言語（non-linguistic）交流形式，是一個多模式（multimodality）綜合性的溝通方式，需要說話人做出一個整體性的判斷。如果你大喊“快看這個！”的時候手卻做出抱拳的動作，那你的朋友估計很難知道該往哪兒看。

總而言之，“這兒”、“那兒”的指稱不僅是人類語言歷史上最古老詞匯的一部分，還是兒童最早學(xué)會的詞匯的一部分。問問孩子能不能分清“這英”和“那英”，這或許是個測試孩子語言能力簡單卻有效的方法。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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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patial Communication Systems Across Languages Reflect Universal Action Constraints, Nature Human Behaviour (2023). DOI: 10.1038/s41562-023-01697-4 , www.nature.com/articles/s41562-023-01697-4

[3]吳越. 現(xiàn)代漢語代詞及相關(guān)形式的指稱研究[D].浙江大學(xué), 2020.DOI:10.27461/d.cnki.gzjdx. 2019.00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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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Messer, D. (2004). Processes of development in early communication. Theories of infant development, 284-316.

[6]Diessel, H. (1999). Demonstratives: Form, function and grammaticalization (Vol. 42).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作者：瑪雅藍(l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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