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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如紙”,以行走中的沉思和目光發現有情的人物和細節
《月白如紙》是作家張鴻近年來的散文集,這些散文有描寫生活場景的,有游歷祖國山水的,這些寫人記事的獨特性,平淡質樸的言語展現的是作家深切的感情。
有一類散文是讓人靜的,有一類散文是讓人動的,還有一類散文則“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張鴻的散文正屬于后者。自稱“行者張鴻”的她,愛游歷,喜行走,謂之“動”,而行走中的沉思和目光則是“靜”,一動一靜,動靜皆宜,成就了張鴻散文獨具一格的風范。

《月白如紙》
“行 者”的 目 光
文/林培源
刊于2023年11月16日文學報
張鴻寫散文,不求厚重綿長,而重真性情的抒發,與強調“大境界”、題材包羅萬象的“大散文”相去甚遠,和那些凸顯機鋒妙語的隨筆雜文又截然有別。她的散文,取材于游歷和行走中的見聞,目光聚焦之處,總能發現有情的人物和細節,筆到意到,頗具個人風采。這不禁讓人想起蘇軾寫出《江城子·密州出獵》后欣喜致信友人所言,“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柳七郎風味”是遍地風流,人皆歌詠,而“自是一家”則代表了掙脫窠臼的趣味和格調。這樣的寫作精神和追求,在散文集《月白如紙》里表現得淋漓盡致。

《月白如紙》收入張鴻的散文46篇,從目錄編排來看,全書不分輯,有一氣呵成、自成體系之感。書中所收文章標題,出現頻率最高的是地名:新疆、也拉曼、奔子欄、牙香街、塔什庫爾干、太姥、“昆明到騰沖”、新篁、河陽、潮州、“寬巷子,窄巷子”、獨龍江、香格里拉、松贊林寺、江夏、治力關、上清宮、安溪……從遙遠的藏地到云貴高原,從“南中國”的海邊到粵東的潮州,散章即為足跡,勾連起來,便成了一幅橫跨南北的“行者”地圖。當然,這樣的輯錄和編排,容易讓讀者產生錯覺,以為這是一部“游記”,然而,只需讀過其中任何一篇,讀者便能品出其有別于游記的深沉況味。
對張鴻而言,地名不過是符號,是標簽,每一篇章背后的“人”才是寫作者目光垂注之處,比如《新疆老張》一篇。老張是一位兼導游的饒舌司機,在這趟穿越“三十里營房、康西瓦烈士陵園、獅泉河(阿里)、珠峰、陳塘溝、日喀則、拉薩”的旅行中,康西瓦烈士陵園是老張唯一駐足停留的地方,“我”跟在老張身后步入陵園,只見“新疆老張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酒、香燭、香煙走到烈士紀念碑跟前,繞著紀念碑倒上一圈白酒,在正前方點上香燭、插好,點上香煙擺在紀念碑臺上,嘴里念念有詞……”康西瓦陵園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陵園,這里長眠著105位在上世紀六十年代中印沖突中壯烈犧牲的士兵和新藏公路建設中犧牲的軍人。面對這段沉重的歷史,作者寫到,“他脫下軍帽,大風吹亂了他一頭本來就亂的長發,右手抬起,敬了一個軍禮。我站在他的身后,也抬起了右手,敬禮!”張鴻擅長以白描見真情,不置一句評語,這篇《新疆老張》從老張的外表、語言寫到行為,在淺白質樸的行文里刻寫人物的內在,不刻意拔高形象,篇幅不長,卻有種感人肺腑的力量。

張鴻寫人敘事,干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文字有粗糲感,仿佛生活的風沙撲面而來。這種散文的作法,在《也拉曼的艾斯肯》一篇中更為動人心弦。在阿勒泰地區哈薩克族人搭建的木帳篷里,“我”遇見了也拉曼村里“最老的老人”艾斯肯:“大皮帽下,白發、白胡、白眉、老人無牙,瘦,長馬靴,弓著腰,走路慢而遲疑,一雙典型的哈薩克族男人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笑的時候如果不用力就像是陽光刺著眼睛有點睜不開的困惑。”91歲的艾斯肯老人是當年“新疆王”盛世才的部下,后來被迫退役了,支撐老人挺過來的信念是,“他是一個愛國的軍人,也參加了抗日戰爭。”上世紀九十年代,艾斯肯老人終于獲得了國家補發的退役證書,享受抗日老兵的待遇。因此,得知“我”來拜訪,他才如此激動,用顫抖的雙手,將珍藏在一只上了鎖的皮制公文包里的“退役補發證”、一本“哈文版的《少數民族抗日戰爭回憶錄》”和“二十世紀四十年代部隊軍用水壺”等掏出來,“每拿出一樣,老人就努力用語言描述著當時的情形”,這些珍藏的物品,是老人“活了一輩子的命”。張鴻寫這一些“他者”,毫無獵奇之心,只是一點點靠近,側寫一段人物生命的橫截面,見微知著。這種體恤人心的寫法背后,是寫字為文的慈悲與“不忍”。如此,我們才能在他人的故事中照見自己。
除了寫人,《月白如紙》還有一批寫自然、萬物有靈的散文,如《文面的喃奶奶》和《在吉祥的陽光照耀下》等,這些篇章寫人在邊地的探訪和行走,不僅是“有情文章”,更是接近于人類學和社會學意義上的田野記錄。女子文面,是古納西王國遺留下來的悠 久習俗,為“獨龍族”特有。年過八旬的喃奶奶生活在封閉的獨龍江峽谷山村之中,遠離城市和現代生活,“我”接近喃奶奶,如同一個未經世事的孩童,傾聽文面背后的“泛靈論”傳說。獨龍族認為,“世間有生命無生命的東西都有靈魂,一個是生魂‘卜拉’,一個是亡魂‘阿細’。‘阿細’是人和動物死后出現的第二個靈魂,他們認為漂亮的花蝴蝶就是婦女們的‘阿細’變成的,紅、藍、白色的蝴蝶是男人們的‘阿細’變的。蝴蝶死了,人的靈魂也就永遠不存在了”,所以,獨龍江文面女臉上的花紋多似蝶狀覆蓋,而捕殺蝴蝶,在獨龍族是犯禁的。《文面喃奶奶》一篇領著讀者走進一個遠離現代生活秩序的古老世界;而《在吉祥的陽光照耀下》里的扎西尼瑪,則是一位寫詩的公務員,他出生于上世紀七十年代,曾拍攝紀錄片《冰川》,記錄德欽明永村冰川的消融和生態危機。在扎西眼中,卡瓦格博雪山是神山,冰川是藏族人眼中的圣潔之地,他拍紀錄片,奔走呼號,為的是警醒災難滅頂的未來。他寫的詩,更是浸潤了自然萬物的靈氣,潔凈猶如冰川,作者抄錄了扎西的這首《梨花》:“前些年的梨花/雪一樣白/雨中的梨花,像濕漉漉的愛情/躥到面前;今年的梨花/第一朵白里泛紅/最后一朵猩紅/耀亮在夢里夢外;鄉村的梨花啊/四月開/五月落。”詩句錯落有致,有俳句之風。

張鴻曾當過兵,又在編輯的崗位上任職多年,她對文字的苛刻,對散文寫作的訓練有素,還體現在她不拘泥于紙短情長、兒女愁緒,而是能將目光延伸、凝聚到歷史人物身上。《月白如紙》中,她寫中國報業之父梁發,鉤沉歷史,替讀者正本清源,道出梁發與洪秀全、林則徐的關系,為這位影響近代歷史的報人立傳(《寂靜的房子》),也寫出身于福州名門望族、作為近代中國第一批海軍將領的薩鎮冰,歷史幽暗處人的抉擇與命運,被張鴻的文字所照亮(《太姥散章》)……此外,《月白如紙》還有若 干寫“體己話”的篇章,或回顧青春往事,或記述自我修行,娓娓道來,從容不迫,讀之仿佛與熟人晤面,促膝長談,親切而真摯。正如“后記”所袒露的,散文“有著各種可能性,如水一般,可涓涓、可淙淙、可湯湯,她甚至野性放肆,不確定走向”。水隨萬物而賦形,《月白如紙》收錄的這批散文,正體現了這樣一種文學觀。
有一類散文是讓人靜的,有一類散文是讓人動的,還有一類散文則“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我認為,張鴻的散文正屬于后者。自稱“行者張鴻”的她,愛游歷,喜行走,謂之“動”,而行走中的沉思和目光則是“靜”,一動一靜,動靜皆宜,成就了張鴻散文獨具一格的風范。
新媒體編輯:何晶
配圖:出版書影、攝圖網

原標題:《“月白如紙”,以行走中的沉思和目光發現有情的人物和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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