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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影轉向文學的拉美作家,為何受村上春樹、王家衛欣賞


曼努埃爾·普伊格《麗塔·海華絲的背叛》
曼努埃爾·普伊格是拉美“后文學爆炸”時期代表作家之一,他1932年生于阿根廷潘帕斯大草原上的比耶加斯將軍鎮。1956年,普伊格去羅馬學習電影,之后教過西班牙語、意大利語,洗過盤子,在法國航空做過小職員。1990年逝世于墨西哥。
普伊格曾有志于從事電影行業,但以失敗告終,于是逐漸轉向文學創作。近期由后浪·貴州人民出版社引進出版的《麗塔·海華絲的背叛》,是他的初試啼聲之作,同時也是他的半自傳作品,小說以電話對白、內心獨白、日記、作文、隨筆及信件等形式展開,溫柔赤誠的筆觸勾勒出潘帕斯草原上庸常而殘酷的生活。
小說講了這么一個故事:潘帕斯草原的巴列霍斯鎮,一個典型的拉美南方小鎮:這里風沙滾滾,生活乏味,卻也滋長著各種流言與情事,每個人心中都深藏著孤獨與秘密,渴望于庸常中瞥見一抹亮光。
小男孩多多生活中的唯一樂趣,是和媽媽去影院看電影。只有當電影開演時,他的生命才開始鮮活。然而,那些璀璨貌美的女明星也成為他內心世界沖突的開始。當生活的真相徐徐展開在這個具有藝術家氣質的男孩面前,他逐漸學會游走于現實與大銀幕所創造的夢境之間,編織出自己的故事,開啟無邊的心靈漫游……
精彩點評
普伊格作品的創新之處在于,其所描繪的人工、漫畫式的生活,會將生活的其他面向排除在外,并取而代之成為唯一的真相。這就讓他的小說有一種獨特的氛圍感。(巴爾加斯·略薩)
在《麗塔·海華絲的背叛》中,普伊格捕捉到了人類喜歡窺探、掂量和比較的天性,同時也利用了讀者的這一天性……這也許是他最抒情的作品。(《國家》雜志)
我喜歡普伊格,他的小說是以意象為中心而展開的,對想象力似乎有一種根源性的強烈信仰。(村上春樹)
譯作選讀
一不留神,我已經離題甚遠。我只想談談畢業考試前那段日子里的某一天。彈《唐懷瑟》的顫音部分時,我一直無法彈得干凈利落,那些八度和九度音階其實比較適合手大的人。我一如往常感覺胸口不順,同時咳嗽也來做伴,但我還是弓著身子在鋼琴前拼命練習。突然,伴著一聲咳嗽,帶血絲的唾液濺在了琴鍵和裙子上。我未及拿手帕掩住嘴巴,便把帶血的唾沫咳了出來。這真把我嚇壞了!我還以為自己罹患了肺結核。幸好這不過是虛驚一場,原來是我喉嚨發炎了,跟肺部完全無關。就是在那一刻,我決定離開布宜諾斯艾利斯。
當時,我立刻把琴鍵上的血跡拭去,再把裙子浸在洗衣槽里刷洗干凈,這樣就看不見血跡了。但是在我的記憶里,這一幕揮之不去,只要一想起那個瞬間,我就會再次看見唾液里布滿的血絲。真實的污漬只短暫存在,在心里它卻鮮活而長久地存留。當然,作為一名鋼琴教師,活到九十歲時也同樣會被上帝接走,到那時,我曾在琴鍵上彈出的顫音和留下的污漬都將消逝。但是漢森先生,請允許我向您展示我靈性上的小小勝利。

精神分析師和廉價占星學家的任何假設都完全不值得關注。至于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這本書的書名曾引起我的注意,只是相對我的閱讀口味來說,內容還是有點過于做作。他幾乎就是把一切編目,只為證明他自己的理論是對的。我誠心覺得,一切都比上面這些人想象的要復雜得多,雖然夢確實應該具有某種意義。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做過像昨夜那般激烈的夢了。我夢見自己躺在光亮的床上,火車頭眼看就要墜落并撞上我,但它卻是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仿佛失重了一般緩慢地墜落,又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我靠近,就像樹上某片葉子在空中慢慢飄落,看起來不像是會直接撞上我。這番景象不斷出現,一遍又一遍,我醒來又重新入睡,又做起了同樣的夢。直到我意識到是這種睡姿讓心臟受到了壓迫,改變睡姿后,噩夢才結束。感謝上帝,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因為已經不再胸悶了。
我想咨詢一下醫生,因為我發現偏左側臥會導致心臟受壓迫,血液流動不暢,當它終于設法流出心臟時,就會噴涌著流向大腦皮層,因而會過度刺激腦部,不知道我的理解對不對,這樣會刺激到腦部最隱蔽的黑色褶皺區域。我想,每當人們想暫時忘記所有不好的記憶時,都會將它們存放在此,就像存放進一間黑暗的地下室。
現在,我想解析一下自己的夢,可想了一整天,甚至教鋼琴時也想著,卻一無所獲。等到最后一位學生走了以后,我都累壞了,心想洗個澡會讓自己好過點。我決定燒兩鍋水,再把壁爐點燃,讓屋子暖和些。要是晚上著了涼,夜里胸口就會氣悶。我寧愿做噩夢也不要睡不著覺。沒間浴室真是糟透了,在木浴桶里洗澡簡直是一種折磨。
最后我決定先洗頭,再把身體擦拭干凈,而不是進浴桶里洗。我的意思是,這樣就不必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等兩鍋水滾沸。洗頭前我在鏡子里端詳自己的頭發,不敢相信會這么臟。頭發因為頭皮分泌的油脂而變得臟兮兮的,這真叫我惡心。照了鏡子才知道自己有多臟。
其實這一切都是因為生活條件艱苦,特別是像現在這樣的冬天,住在馬桶和自來水水管都在后院陽臺的房間里著實不容易。媽媽不覺得有那么不能忍受,那是因為她年紀大了,不容易出汗,也因為她更能逆來順受。對音樂的熱愛讓我對于美好生活有所渴求。我在音樂學院念書時,老爸說過一句話,也許他只說過一回,可它卻在我的心頭翻騰過無數次:“舒伯特的一生意義非凡。”我不認為老爸是在反諷,我相信他對這句話深信不疑。對我來說,舒伯特是一個偉大的音樂家,卻到死都沒有獲得一點尊榮。他在冰冷的閣樓里度過生命的最后幾年,每次洗完澡,浴缸里總會留下一層灰色的污垢。舒伯特死于肺結核,誰知道這病是不是他在洗澡時著了涼染上的。
我認為做夢夢到火車一定有其含義,估計跟朝左側臥有關。昨天一整天都感覺很糟糕,部分原因可能是聽到芭姬訂婚的消息。我通常不會妒忌人。一個才十六歲的女孩對我來說不過是個孩子,卻已經要建立自己的家庭了,跟一個看起來很優秀的男孩共結連理,光想到這兒就讓我心情沮喪。多多說,起初他以為那個男人已經結婚了,就像大多數調到巴列霍斯的銀行職員一樣。可現在連芭姬的準婆婆都來巴列霍斯看望她了,一切都再明白不過。我不是說,她往后的生活必將一帆風順,可身旁有個伴侶,生活就會變得大不相同,尤其是當那人還有個好工作。小芭姬明年就能獲得教師文憑,這樣她也可以工作了。

如果我走的是教職之路,而不是把一生都奉獻給鋼琴,相信我也會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不怪老爸,事實上他一定比我更愛音樂,他真的很愛音樂,就像個優良的米蘭人。讓我不開心的是,老媽像鸚鵡一樣重復著他曾經說過的話:“我女兒為了音樂放棄了一切。”想想當我獲得金牌時,小芭姬才剛出生呢!我真不該這樣說,但我多么羨慕死去的老爸。上回我夢見他,他在讀一份米蘭的報紙,他告訴我大戰即將結束。如果他在墨索里尼倒臺和意大利戰敗之前就去世了就更好了,無論如何,他現在已經安息。
我在關于火車的夢中找到的唯一含義,是我生活在貧困的重壓下。我沒有錢買新衣服,出門在外都穿得很破爛,雖然我很重視頭發和指甲的整齊清潔,可即使在年輕的時候,我的眼睛也總是發紅,由于胸中隱伏的悶氣而滿腔怒火,若不涂點胭脂,我的臉就會像教堂蠟燭的余燼一樣蒼白。
那個火車頭跟所有的火車頭一樣是黑色的。仔細想想,我鋼琴的木頭也是黑色的,說不定火車頭正是我鋼琴的象征,其實我不該這么說,我是靠鋼琴謀生的,就算不好說出口,我還是得承認我痛恨鋼琴。
(《麗塔·海華絲的背叛》[阿根廷]曼努埃爾·普伊格/著,吳彩娟/譯,后浪·貴州人民出版社2023年10月版)
新媒體編輯:傅小平
配圖:攝圖網;作家畫像 / 郭天容

原標題:《從電影轉向文學的拉美作家,為何受村上春樹、王家衛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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