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波蘭新議會首次會議開幕，總理莫拉維茨基（Mateusz Morawiecki）依憲法規定率政府集體辭職，并隨即接受總統委托組閣。波蘭總統杜達（Andrzej Duda）任命來自法律與公正黨的莫拉維茨基組閣，雖然維護了波蘭自轉型以來一直由議會最大黨優先組閣的慣例，卻被反對派聯盟指責為不尊重波蘭選民意愿。這或已預示波蘭新政府的組建和執政之路將充滿崎嶇。畢竟，2023年大選所暴露的分歧加劇這一波蘭政治底色很難一朝扭轉。

當地時間2023年11月13日，波蘭華沙，波蘭新一屆議會舉行首次會議，希蒙·霍洛夫尼亞當選眾議院議長。IC photo 圖

在10月15日舉行的“波蘭自民主化以來最重要選舉”中，叱咤政壇多年的法律與公正黨雖然成功保住眾議院第一大黨身份，卻未能拿下議會過半席位。于是，“由誰組閣”成為了過去一段時間波蘭政治生活的重大懸念。自那時起，競逐組閣資格就成為波蘭反對黨的最大期待。11月10日，作為反對派的波蘭公民聯盟、第三條道路、左翼黨簽署聯合組閣協議，意圖通過加總后的議席優勢來獲得組閣資格。然而，杜達總統昨日的任命幾近摧毀了反對黨聯盟的執政夢想。今年大選所框定的新一階段波蘭政治生活也在反對派的聲討聲中正式拉開帷幕。

執政黨喪失眾院主導地位，但并非無足輕重

波蘭實施議會制共和制，眾議院是立法權力中樞，其460個席位歸屬是未來四年波蘭政治權力劃分的基本依據。經過10月15日的激烈角逐，波蘭法律與公正黨、公民聯盟、第三條道路、左翼黨、聯盟黨最終成功超過規定門檻進入眾議院。

此前處于執政地位的法律與公正黨是波蘭右翼政治力量代表，奉行民族主義和保守主義政策，本次大選得票35.4%，贏得194個席位，為眾議院第一大黨。得票率第二至第四分別是公民聯盟、第三條道路和左翼黨；作為反對黨，它們擁有共同目標，即將法律與公正黨拉下馬。

其中，公民聯盟是波蘭中間派政治力量代表，本次大選得票30.7%，贏得157個席位；第三條道路是波蘭2050、波蘭人民黨2023年4月組建的政黨聯盟，目標是在法律與公正黨和公民聯盟之外為波蘭人民打造可供選擇的“第三條道路”，它在本次大選中得票14.4%，贏得65個席位；左翼黨是波蘭民主左翼聯盟、波蘭社會黨、春天、左翼黨等政黨2019年組建的左翼政黨聯盟，本次大選得票8.6%，贏得26個席位。在勝選政黨中敬陪末座的聯盟黨是波蘭極右翼政治力量代表，本次大選得票7.2%，贏得18個席位。

由于五個政黨均未贏得眾議院過半數席位，因此，波蘭新政府須以聯合方式產生。目前，盡管杜達已宣布由莫拉維茨基組閣，但在公民聯盟、第三條道路和左翼黨已宣布組建執政聯盟，且在議會席位占優的情況下，法律與公正黨要想完成本輪組閣必然面臨重重困難。莫拉維茨基在選舉后就曾表達過該黨與其他政黨聯合的意愿，稱法律與公正黨“將與任何有共同國家愿景的人對話”。

輿論此前曾認為，勝選的五個政黨中僅聯盟黨有成為法律與公正黨盟友的潛在可能，因兩黨在政治民族主義、文化保守主義等方面有諸多共通之處。但問題在于，聯盟黨信奉自由放任的經濟理念，反對法律與公正黨此前強力干預經濟的政策；而且，聯盟黨主要領導人門岑（S?awomir Mentzen）與博薩克（Krzysztof Bosak）在選舉前后猛烈抨擊法律與公正黨，稱“絕不”與其聯合。實際上，即便聯盟黨同法律與公正黨“冰釋前嫌”，它們也僅能控制212個眾議院席位，依舊達不到議會絕對多數，其組閣和施政都要受到諸多掣肘。

法律與公正黨連續8年的單獨執政被終結毫無疑問是波蘭政壇的重大變化。不過，這并不會讓法律與公正黨在波蘭政治生活中被邊緣化或喪失發言權。因為法律與公正黨不僅仍是新一屆波蘭議會的第一大黨，而且執政8年取得的成就和鮮明的民粹立場讓它在波蘭民眾中擁有大量支持者，這保證了它在波蘭政治生活中會繼續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此外，反對黨聯盟在選舉期間所形成的共識在組閣塵埃落定后能維持多久也是一大懸念。橫跨波蘭政壇左中右力量的反對黨聯盟在將法律與公正黨拉下馬方面具有共同目標，但各方在墮胎權、少數群體權利、能源政策等方面則缺乏堅定共識。一旦新政府執政后要就上述議題制定和推行相關政策，反對黨聯盟之間必將發生程度不一的爭論、沖突，嚴重時甚至可能導致合作破裂。

波歐關系或暫時迎來轉機，公投議題卻彰顯社會分裂

波歐關系近年來波折不斷，這是波蘭選民，特別是年輕選民積極參與本次大選的主要原因之一。自法律與公正黨2015年單獨執政以來，波蘭與歐盟摩擦加劇，雙方在司法改革、少數群體權利、難民接收、媒體管理等問題上發生嚴重對立。法律與公正黨政府強烈的“疑歐”、“反歐”色彩甚至一度引發輿論對波蘭“脫歐”的擔憂。正因為此，這場既決定波蘭政壇權力歸屬，又事關波歐關系發展方向的選舉被稱為“近年來歐洲最重要的大選之一”。

目前，已在議會中占據有利地位的公民聯盟、第三條道路、左翼黨等反對黨均主張波蘭和歐盟發展良好關系，因此，屢遭挫折的波歐關系接下來有望迎來“轉機”，或至少減緩連續下跌的勢頭。

然而，執政力量重組給波歐關系帶來的暫時轉機并不能解決波蘭社會分裂使波歐關系面臨的長期挑戰。這種分裂既是波蘭政治光譜主要組成部分的右翼、中間派及左翼力量在本次大選中幾乎平分秋色的深層原因，也是同日舉行的全民公投所折射出來的波蘭社會政治的關鍵底色。

10月15日大選當天，波蘭還就廣受關注的四大問題進行了全民公投。雖然這次全民公投因投票率未達50%而無效，但公投問題的內容和最終的投票結果卻真實反映出波蘭社會圍繞主要政治議題的尖銳分歧，正是這種分歧對新政府的政策有著關鍵影響。

法律與公正黨選定的四大公投問題分別是：“是否支持將國有資產出售給外國實體，這將導致波蘭對戰略經濟部門失去控制”“是否支持提高退休年齡，將男女退休年齡恢復到67歲”“是否支持移除波蘭與白俄羅斯邊界的隔離墻”“是否支持按歐盟機構出臺的方案來安置數千中東和非洲難民”。它們分別對應著經濟安全、社會福利、移民管理及波歐關系等波蘭民眾關注的主要政治議題。

面對法律與公正黨精心設計的公投，波蘭反對黨一方面批評法律與公正黨“政治操縱”公投，一方面號召支持者以實際行動抵制公投。受此影響，波蘭本次全民公投投票率僅為40.9%，未能滿足50%這一生效最低要求。雖然當天的公投結果無效，可公投者提交的問題答案高度一致。據統計，對以上四個問題選“否”的比例分別高達96.5%、94.6%、96%、96.8%。無論是反對黨支持者拒絕投票的決絕行為，還是執政黨支持者高度一致的問題答案，都展示出雙方毫不妥協的鮮明立場。如何規避或彌合這種政治極化、社會對立造成的施政障礙，將是波蘭新政府上臺后無法忽視的長期挑戰。

波蘭社會政治分化帶來的壓力還迫使反對黨調整競選策略，到法律與公正黨支持率較高的農村地區與之進行“白刃戰”，盡可能地將支持者選票轉化為更多議員席位。反對黨呼吁其支持者走出大城市，到選情膠著的小鎮注冊投票，希望用“農村包圍城市”的方式從法律與公正黨的票倉搶奪席位。正是由于政治極化帶來的表達訴求和參選各方不遺余力地調動，本次波蘭大選投票率高達74.4%，超越1989年波蘭轉型后舉行的第一次大選創下的歷史紀錄。

除高投票率外，年輕人投票熱情高漲也是本次波蘭大選一大特點。調查顯示，本次波蘭大選68.8%的投票選民年齡低于30歲，這比2019年高出22.4%。在許多波蘭年輕人眼中，今年大選是一場“捍衛或失去民主”的斗爭，是阻止“民粹主義政府”使波蘭脫離歐盟的“最后機會”。城市年輕選民同農村年長選民之間的這種二元對立實際上也是波蘭社會政治極化的重要表現。

總之，波蘭作為對歐盟發展和地區安全具有關鍵影響的中東歐國家，本次大選所代表的新一輪政治權力重組不僅決定本國政治生活演變，而且牽動地區和國際博弈走勢。盡管波蘭與歐盟關系會隨著新政府建立迎來轉機，但法律與公正黨在波蘭政治中舉足輕重的地位以及波蘭政治極化的動向，都使波蘭在大選后更像是站上新的十字路口，而不是就此踏上歸途。年輕選民參選意愿高漲或許能為穩定波歐關系提供新基礎，但反對黨聯盟“重返歐洲”的口號卻很難一蹴而就。

（尹佳暉，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博士生；馬斌，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