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友直先生在一副濟公的畫上題詩一首：‘鞋兒破帽兒破，他的袈裟破。紙兒破筆兒破，我的畫兒破。’懂得自嘲的人了解自己的時代更深，離自己的內(nèi)心也更近。”

收藏家、蕓廷藝術空間發(fā)起人、長期互聯(lián)網(wǎng)從業(yè)者王帥近期陸續(xù)以文字記錄了收藏一批近現(xiàn)代畫作的心境與瑣事。澎湃藝術本期刊發(fā)的是《一分錢看一本看一生》與《鎮(zhèn)宅之寶——朱屺瞻的一張畫》。

一分錢看一本看一生

村里向陽的地方，有賣瓜子的小貨攤，蹲墻角抽煙的各色人等。往往邊上會有人擺一個書攤，地上整整齊齊的擺兩平米見方的書，墻上再拉幾條細線，一本本的掛同樣面積的書，書的封面對外，花花綠綠的，這就是連環(huán)畫。

書是不賣的。任選任看，一分錢一本，你看兩遍三遍都可以。我總能從家里的邊邊角角找到一分錢兩分錢的，在那里一蹲就是半天。

賀友直 1982年作 《腳步聲》?插圖原稿二幀，紙本， 水墨線描

賀友直《花小亦芬芳》 題：《連博》八周歲友直畫賀。”鈐印：賀（朱）友直（朱）

這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識字之前看畫，自己聯(lián)想情節(jié)，晚上回家聽劉蘭芳講岳飛傳，相當于文字解讀。

這樣實際上在小學讀完了四大名著，各種演藝，什么一呂二趙三典韋，四關五馬六張飛，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楊再興戰(zhàn)死小沙河，黑臉的李逵，美麗的花妖，可怕的畫皮，三根毛的流浪記，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然后就開始照著畫，先是畫各種兵器，畫孫悟空，畫豬八戒，畫花草戰(zhàn)馬。到了中學，突然世界變了，連環(huán)畫的風格也開始變化，有電視版的那種，看著就覺得沉悶，而之前看的那些白描本，已經(jīng)積累了自己的審美取向。

讀魯迅的《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的時候，我就覺得挺有意思。我們的頑皮其實有甚于那群讀四書五經(jīng)的小孩，但我們的樂趣遠甚于他們。如果不是考舉人，專業(yè)的研究，或者成為一個大的文豪，那小學期間的連環(huán)畫學習，知識儲備足以達到文學歷史雙學位。

前幾天我的一個女同事跟我聊天。

她說：老王，你知道你給我起過多少名字嗎？

“不是說你沒文化，你就是文化的沙漠。你還補充了一句：但凡小時候看幾本連環(huán)畫，這點東西也能糊弄過去啊”

從新加坡回來后，我繼續(xù)寫我的不靠譜畫論。我跟顧兄村言說，我寫個連環(huán)畫的吧，連環(huán)畫啟蒙了我們整整一個時代。

其實之前看連環(huán)畫，我是沒有看版權頁的習慣的。年歲稍長，才開始了解畫畫的人，他們的時代。但斯人紛紛凋零，時代卻越來越快的變化。前者讓人懷念，后者吉兇未卜。

我收藏的幾件賀友直先生的小畫，就是基于這種懷念。

他在一副濟公的畫上題詩一首：：鞋兒破帽兒破，他的袈裟破。紙兒破筆兒破，我的畫兒破。

懂得自嘲的人了解自己的時代更深，離自己的內(nèi)心也更近。

賀友直《濟公》  款識：鞋兒破帽兒破，他的袈裟破。紙兒破筆兒破，我的畫兒破。博家聲老弟一樂。庚午七月，浙東蛟川阿禿賀友直戲筆。鈐印：友直（朱）佛像印（白）

鎮(zhèn)宅之寶——朱屺瞻的一張畫

這篇文章我在之前寫給女兒的一本書里寫過。我在澎湃，陸陸續(xù)續(xù)寫這些不靠譜的畫論的時候，經(jīng)常想起這篇文章。如下：

“早些年，活得有些狼狽，直到碰上我愛人，心靜了，有歸屬了。

這才是我的第一件藏品，跟當下的我緊密相關，并且直接決定家庭的未來。

我的家族很大，我把很多我該盡的責任，突然都托付給這個文靜的小女孩。家族用錢，就業(yè)安排等需要處理的事層出不窮。而我往往就一句話：找孔老師。

有一天，她跟我說，家里沒錢了。我倒是很驚訝。她一筆筆地給我算，我的臉慢慢層林浸染霞靄蒸騰。她說：沒事的。我小時候家里有一張畫。實在不行就賣了，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

這是一張朱屺瞻的畫。后來我就把這張畫掛在家里，其實我原本并不是很喜歡朱屺瞻的畫。

只是我每次看到這張畫，就想起來那晚她對我說的話。”

朱屺瞻山水畫  款：辛未冬月 屺瞻畫于上海

一個人都會慢慢豐富起來，不管這個世界多么千絲萬縷，千變?nèi)f化，最終都會沉淀到自己的心靈。這需要體味，需要珍惜，需要彼此之間的善待，需要面對困難，也會一起享受快樂。

最終成為一個對自己和對別人都誠懇的人，認認真真的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這不就是一張好畫的基礎嗎。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