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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映山河: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883件文書還原唐代戍邊生活
2023年10月27日,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絲綢之路藝術研究中心主辦的博望論壇“新疆考古發現與文化觀察”系列講座第三期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北區)103會議室舉辦。本期論壇主題為“沙堆寂無聲 烽火映山河——新疆尉犁縣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883件文書還原唐代戍邊生活”,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館員胡興軍應邀主講,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文化研究所助理研究員焦天然和故宮博物院館員崔啟龍與談,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助理研究員都本玲主持。

講座現場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為唐代“沙堆烽”故址,屬于安西四鎮之一——焉耆鎮東境防線“樓蘭路”沿途修筑的軍事預警設施。考古發掘清理遺跡12處,出土各類遺物1500余件組,其中出土的883件文書,為國內烽燧遺址出土數量最大的一批文書資料,填補多項歷史文獻空白。其各項考古成果活化了唐代戍邊生活的場景,為我們了解邊塞烽堠制度運行,深化邊疆治理研究,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等方面提供了第一手實物資料,是近年來中國邊疆考古、絲綢之路考古的重大發現。
胡興軍研究館員從地理位置、工作概況、主要收獲等方面對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進行了全面深入的介紹。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境內的荒漠無人區,西距尉犁縣城90公里,東距營盤古城47公里,距樓蘭古城233公里。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屬于孔雀河烽燧群中的一座,孔雀河烽燧群由11座烽燧組成,分布在庫爾勒市至營盤古城之間長約150公里的范圍內,是新疆境內保存最完好的一條烽燧線路。孔雀河發源于博斯騰湖,末端匯入羅布泊,其沿岸道路是史前到漢晉時期溝通中原和中亞最主要最便捷的交通道路之一。克亞克庫都克烽燧遺址位于孔雀河中游,地貌特征以鹽堿灘地為主,局部生長有茂密的胡楊、紅柳、羅布麻等植被。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是1896年由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首次發現。1914年,斯坦因對孔雀河9座烽燧進行了詳細調查。2019年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列入“考古中國”項目,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開始對該遺址實施了考古發掘。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第一次系統揭露了一座唐代烽燧遺址的全貌。烽燧修筑于一處大型紅柳沙堆上,是由烽燧本體、居住房屋等建筑構成的一處軍事設施遺址。烽燧平面呈方形,立面呈梯形,由三層或四層土 坯夾一層蘆葦草,中部夾放胡楊栣木壘砌而成。沙堆頂部西側修筑有相連的三間房屋,采用“減地法”“平地立起 框架式臺梁結構”的構筑方式。在保存較好的F2房屋內還發現了涼炕,灶臺、木柱。沙堆西南側發現了一個水塘,以沙堆為中心發現有6處灰堆。烽燧出土遺物年代明確,發現有 “先天”、“開元”、“天寶”等年號,所采集碳十四樣本測試結果均為公元700年前后,明確其修筑年代為唐代。

胡興軍研究館員在克亞克庫都克烽燧挖掘現場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出土了各類遺物1500多件,其中紙文書和木簡883件,為唐代烽燧遺址出土之最,文書內容豐富,涉及軍事、政治、經濟、文化等諸多方面。烽燧出土有私人書信、《韓鵬賦》《游仙窟》等文學作品、佛經殘片、祿命書、習字雜寫、人物涂鴉等文字材料,還出土了紡織品殘片、木器、草編器、陶器、骨器、鎧甲殘片、礌石等器物,以及大量動植物遺存,為還原唐代社會生活提供了鮮活素材。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是唐代“沙堆烽”故址,同時也是一處游弈所治所,屬于安西四鎮之一焉耆鎮下的一處基層軍事管理機構。文書中新發現了“通海鎮”“榆林鎮”“麻澤鎮”“掩耳守捉”“焉耆守捉”“蘇累鋪”“豬泉谷鋪”“慳泉谷鋪”“臨河烽”“馬鋪烽”“橫嶺烽”等不同級別的軍事機構,以及“樓蘭路”“焉耆路”“麻澤賊路”等軍事防御線路,填補了焉耆鎮下軍鎮防御體系歷史文獻的空白,實證了唐王朝對西域的有效管轄和治理。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為深入研究唐代西域邊防體系,絲綢之路交通保障體系,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是近年來中國邊疆考古,絲綢之路考古的重大發現。遍布天山南北的烽燧遺址是萬里長城向西的延續,在維護絲綢之路交通暢達,保證國家統一西域社會穩定的方面都起到過積極重要的作用。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的發掘揭露了唐代烽燧諸多細節,軍事文書中所涉及“計會交牌”、“平安火”制度的實物為國內首次發現。以《橫嶺烽狀上通海鎮為樓蘭路截蹤事》文書為例,該文書是橫嶺烽向其上級機構通海鎮匯報轄區內近期巡邏情況的牒狀。文書記載了橫嶺烽運用“土河”的偵查方式,每日在所屬防區管轄內的樓蘭路沿途進行巡邏偵查,巡查期間只發現了牛蹄印,并未發現人馬蹤跡,表明橫嶺烽轄區內的樓蘭路沿途處于平安無警狀態。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對深化邊疆治理研究、中華民族共同體歷史研究,具有重要價值和意義。唐代中央政府對西域地區的統治因地制宜,在天山以北實行和中原地區一樣的郡縣制,在天山以南實行羈縻府州制度。焉耆鎮作為安西和北庭兩大都護府連接的交通要道,戰略地位重要,所以唐代中央政府采取了很多措施加強對焉耆鎮的管理:政治上,實行羈縻府州制度,任命少數民族首領管理地方事務;經濟上,廣開屯田,大力發展農業生產;軍事上,在交通道路沿途修筑關隘,建筑各級軍事保障措施,加強焉耆鎮的軍事防御能力。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出土的文書展現出沙堆烽和周邊烽鋪、鎮戍、守捉等存在密切聯系,首次讓我們系統了解唐代西域羈縻府州制度下的軍政運行方式,是唐代中央政府從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有效管轄、治理邊疆的生動縮影。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唐朝是一個開拓進取的年代,一批批將士前赴后繼,從中原內地來到西域邊塞進行戍邊。克亞克庫都克烽燧中也發現了有關酬勛加賜的文書殘片,其中兩份文書與李巨源相關,記錄了他收到征兵文書,到長安附近集結,遠赴西域被分配到沙堆烽進行戍守,從一個普通戍邊士兵成長為“戍主”。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出土的文書記錄中既有張玄表、湯嘉惠、高仙芝這些著名歷史人物在焉耆鎮活動的記載,也有張三郎,馬六郎等普通士卒在焉耆鎮活動的記載,還有于闐兵二十人在焉耆鎮鎮守的記錄。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出土唐代紙文書”
克亞克庫都克烽燧發掘,除取得了考古學、歷史學等方面的這些重大收獲外,還大大豐富了民族關系史、社會生活史、交通史、文獻學、書法藝術史等諸多領域的研究。
與談環節,焦天然結合自身研究談了關于漢唐烽燧的一些思考。她以居延遺址中的地灣遺址和肩水金關遺址為例,對比了漢唐烽燧地理環境、周邊生態、建筑方式等異同。進而談到漢代烽燧屯戍日常:戍卒在烽燧的主要職責是“謹候望、警烽火”,要嚴格按照“烽火品約”傳遞烽火信號,每天巡視天田有無人馬痕跡,還要輪流做雜工,居延出土漢記錄的戍卒日常工作有修筑和維護鄣塞、割茭伐葦喂馬、伐薪制炭、運糧舂米、管理菜園等各種工作。她提出,從漢代戍役制到府兵制度,再到唐代天寶年間廢府兵改募兵制,兵制的變革可能會改變基層吏士卒的生活狀態。克亞克庫都克烽燧木簡和紙文書的出土也體現了中古時期生活方式和知識傳播的變化。漢代士卒在入伍之前很少有受教育的機會,在戍守的時候才有機會進行習字和寫文書的訓練,所以河西漢塞中《蒼頡篇》《急救章》等字書多有出土。而唐代因為科舉制度的興盛,導致了教育的下移,敦煌文書中眾多蒙書表明唐代兒童已經接受習字和開蒙教育,從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出土的《韓朋賦》《游仙窟》等文學作品可知當時戍卒的識字水平和文化水平要高于漢代。
崔啟龍以《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所載玄奘西行出關事跡為線索,介紹了唐代烽堠制度的相關內容,指出玄奘西行途徑瓜州邊塞烽堠,均是依水源沿途設置,負責邊防警戒、查驗過所,這與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及唐代文獻展現的情況吻合,但與克亞克庫都克烽燧文書所見軍鎮烽堠稍有不同的是,瓜州烽堠可能是受當地州縣管轄,其中供役的烽帥和烽子也多是本地丁壯。玄奘“偷渡”烽堠曾得到胡商助力,結合吐魯番出土《唐開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西州都督府勘給過所案卷》及克亞克庫都克烽燧出土文物可知,烽堠雖是軍事防御設施,但與商貿活動關系緊密,絲路沿線的胡商常往來于烽堠之間,故而盡知其間虛實。玄奘最終得以順利越過烽堠,一方面得益于烽帥王祥、王伯隴的放行,此二人俱是佛教信徒,這可與克亞克庫都克烽燧中所出佛教典籍殘片參看,展現出唐代邊塞士卒的信仰生活;另一方面,也得益于唐代初年烽堠制度的未臻完善,此后在西域邊塞實行的游弈“計會交牌”制度,彌補了烽堠靜態管理的缺點,強化了邊境人口流動的動態管理。
最后,中國文化研究所副所長谷卿對本次論壇的主旨進行了總結。他引用啟功先生的詩句“風流江左有同音,折簡書懷語倍深。一自樓蘭神物見,人間不復重來禽。”談到:從歷史的角度可以看到文明的統一性與延續性。我們今天討論從漢到唐,有繼承也有創新。傳世文獻還需要我們用新的視角去重新審視,這些都特別有賴于考古的新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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