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重要的壁畫技法，濕壁畫是墻壁繪畫保存最持久的形式之一。但與同時代或稍晚一些的雕塑、油畫作品相比，濕壁畫似乎鮮有人知。實際上，在全世界重要的美術館中，能夠藏有幾塊完整濕壁畫的場館都是極少數，這次與吳文化博物館合作的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就是其中之一。

目前絕大多數的濕壁畫仍散佚在意大利的各類景點古跡甚至私宅當中，因其來源于房屋建筑的特殊局限性，不能為大眾所了解。此次吳文化博物館精選了龐貝古城及臨近的赫庫蘭尼姆古城內的多幅濕壁畫，大洋彼岸的觀眾們終于也可以一睹真容。

凝固的藝術：濕壁畫與永恒的雙城

在意大利語中，濕壁畫又被稱為“新鮮的壁畫”。濕壁畫的“新鮮”來自于其繪制過程——首先，畫師們會用光滑的泥刀在墻壁上抹好幾層灰泥，這些灰泥中攙有碾成粉末的大理石和雪花石膏，用于增加壁畫的光澤度和強度。緊接著就是在潮濕的墻上迅速用炭筆打稿，并用水調和顏料暈染上色。由于墻面干得很快，作畫過程就需要“極速保鮮”，這也要求工匠必須有精湛的技巧。而在所有灰泥顏料干燥凝固之后，繪制者還會對墻面進行磨光處理，以達到類似大理石質地的效果；繪制的圖案也因此得到了有效保護，永久地和墻面融為了一體。嚴格來說，濕壁畫并非一幅幅畫，而是一面面墻，而大眾在博物館內看到小幅作品，常常是一面墻上被切割下來保存較完好的一部分。

花園景觀 龐貝考古公園（圖源網絡）

古羅馬濕壁畫藝術史上最著名的代表地就是龐貝。龐貝古城位于意大利南部那不勒斯附近，距如今的羅馬城約240千米。其始建于公元前6世紀，于公元79年毀于維蘇威火山大爆發。同樣陷落于此次火山之災的還有離火山更近的古城赫庫蘭尼姆。赫庫蘭尼姆城被淹沒在23米深的火山巖屑下，比掩埋龐貝城的火山巖屑厚的多，其發掘工作因地層的徹底形成，較龐貝也更加不易。

龐貝古城與維蘇威火山（圖源網絡）

兩座曾一度繁盛的古羅馬之城，如濕壁畫一般，在極快的速度里被火山永遠凝固在了輝煌羅馬帝國的黎明一刻。而厚厚的火山灰，恰好地為對光線敏感的藝術品提供了完美的蔽障。龐貝及周邊城市的濕壁畫由于被維蘇威火山灰所包裹，得以保存了千年之久。如今它們完好如初的部分，色澤形態仍然生動逼真，給人以遙遠的震撼。

羅馬人的房間：龐貝紅與室內藝術

龐貝在歷史和藝術上都留下了它鮮艷的一筆，最廣為人知的便是以這座城市命名的顏色：龐貝紅。實際上，龐貝紅不僅是當時貴族大規模地用于裝飾府邸的壁畫顏料，還是這一時期羅馬建筑的象征。

公元1世紀 寶座上的克瑞斯 濕壁畫 龐貝，船之家，中庭

公元1世紀 有翼的勝利 濕壁畫 龐貝，考古公園，大體育館

此外，古羅馬的工匠們還使用7種基本顏色(黑白藍黃紅綠橙)，在此基礎上用15種不同色料調出不同色調。有的在當地就能得到：例如從煤灰中提取黑色，從各種類型的白堊或石灰巖中提取白色；還有來自遠方或成分更復雜的原料——做綠色顏料的綠鱗石或許來自塞浦路斯；做紅色顏料的赤鐵礦可能也是從周邊國家進口的；而所謂的埃及藍，則是通過將沙子、銅和某種碳酸鈣混合加熱來批量生產的，這一在當時堪稱復雜繁瑣的工藝，令它比赭黃這種基礎色至少貴3倍。其他的繪畫工具，則包括線錘、圓規、勺子和抹刀，以及用來將顏料磨成調色用的細粉的研磨器具。

公元1世紀 圓規 青銅 龐貝

公園1世紀 裝有藍色顏料的碗 陶 龐貝

在龐貝，濕壁畫隨處可見，它們并不僅僅被用來裝飾建筑物、商鋪、浴場和富豪們的宅邸。實際上，從龐貝房屋的布局和留存遺跡來看，只有少數幾個最富裕的家庭才有高大寬闊的屋頂和中庭。絕大多數的房屋都狹小而黑暗，僅有幾扇臨街的小窗能透進一點光。然而用于裝飾的壁畫卻打開了一扇新窗。通過巧妙運用圖像與繪制技巧，畫師能創造出突破房屋界限的景色，屋主流連其間時，不乏如夢似幻之感。龐貝鋪滿濕壁畫的房間，就是繁華的古羅馬衣袍下，紙醉金迷的針腳。

在做相關研究的學者處，濕壁畫被具體劃分成了四種風格。在此次吳文化博物館“藝術的帝國”的展內導覽里，策展人也做了相關信息提示，這里進行一些細節上的補充。

第一風格即鑲嵌式風格，具體時期約為公元前200年至公元前80年。其主要做法是在墻上用灰泥塑好凹槽，對墻面進行分割然后上色，使得墻面上的繪畫如同鑲嵌的彩色石板。這種墻面裝飾的方法至今仍被運用在一些現代私人圖書館或公司會客室里，即運用便宜的建造材料模仿實物的視覺與觸覺效果。

撒尼姆人之家 濕壁畫 第一風格 赫庫蘭尼姆（摘自《西洋濕壁畫藝術》）

第二風格是約公元前80年至公元前20年的建筑風格。此時簡單的大理石風不再能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龐貝人從劇場的舞臺背景中吸收靈感，在墻面用色彩描摹出建筑輪廓，再用透視法形成一個視覺上縱深的室內空間。這樣的墻面中心通常還設置有較大場面的情節性繪畫。

赫庫蘭尼姆第二風格的壁畫（Sian Rowland拍攝）

第三風格為裝飾風格，或稱埃及風格。這一風格流行于約公元前20年至公元60年，隨著羅馬征服埃及，埃及平面性的繪畫風格也開始在羅馬流行。這一階段的濕壁畫不再注重空間感，而是追求畫面的平面感和精致的裝飾感。與此同時，受羅馬元首制新政帶來的文化和宗教改革影響，帝國居民得以積累大量財富；越來越多的房屋也開始采用新式結構元素和裝飾元素，模仿帶花園的貴族宅第。人們強烈希望也能把花園搬進室內，這一想法使得這一時期的許多濕壁畫上都繪有樹、灌木、開花植物和鳥等自然風景。

公元1世紀 濕壁畫 第三風格 赫庫蘭尼姆，鹿之家，走廊

第四風格為流行于約公元60年以后的幻覺風格，或稱復合風格。公元63年，一場地震造成了龐貝大量建筑坍塌損毀，這使得第四風格有了充分發揮的空間。這一階段可以看作是第二風格和第三風格的融合，既強調了空間感，又保留了裝飾性，其又被稱為“龐貝的巴洛克”。這一風格與17世紀歐洲流行的巴洛克風格很相似，壁畫內容真實、繁瑣而又富麗，加上強烈的空間感和動感，使觀者身臨其境。

第四風格的濕壁畫（Davide Peluso拍攝）

不過也有學者認為，部分考古學家對于“四種風格”劃分過分信任，導致了評價體系僵化，不能真正揭露龐貝濕壁畫的真相。有研究表明，第一種風格常見于家居房屋的中庭，而城內的公共建筑繼續使用了這種風格，或許這意味著第一風格不僅僅是階段性時期劃分，還在裝飾范圍內，成為了房屋內公共區域的標識。與此類似的推測是，房間中透視效果的縱深感越強，房間的重要程度就越高，并非只是第二風格時期的變化。此外，龐貝濕壁畫墻上的題材、主題和風格遠比這些刻板印象中更豐富，甚至類似現代的壁紙。許多房主會把被稱為“斑馬紋”的黑白圖案，用來裝飾他們長長的走廊地面和奴仆的房間，而這種圖案即使是在現代也依舊看起來十分摩登。

應用斑馬紋的龐貝古城走廊（圖源網絡）

濕壁畫的遐思：異國文化與社會生活

有歷史學家說，羅馬用武力征服了希臘，而希臘用文化征服了羅馬。濕壁畫的繪制廣泛采用了《荷馬史詩》和其他神話故事，這也是延續了自希臘以來的神話在政治和文化生活中的重要性。傳說龐貝壁畫中最多的神話題材，便是源自已經失傳的希臘板上繪畫作品。

公元1 世紀 寶座上的維納斯 濕壁畫 第四風格 龐貝

與此同時，埃及的尼羅河，放蕩的俾格米人以及其追逐鱷魚的圖案，都在龐貝的濕壁畫裝飾中并不少見。羅馬人對埃及世界同樣很感興趣，不過這份興趣也夾雜著一些“勝利者”的目光，在濕壁畫描摹的怪誕場景中，不乏觀察者的諷刺與詼諧。

公元1世紀 有鱷魚和鴨子的尼羅河場景 濕壁畫 第四風格 龐貝

此外，在大量的龐貝濕壁畫中，靜物畫也出現得相當頻繁。靜物畫是羅馬壁畫所探索的另一種類型，其不僅是美術作品，還兼具反映社會生活的史料價值，是古羅馬人家庭生活的生動的側面。《繪有桃子和玻璃瓶的靜物》圖是此類作品的典型范例，古羅馬的這種靜物畫前無先例，其后也鮮有類似作品，直到17、18 世紀荷蘭才出現了食物和其他靜物畫作品。

約62年-79年 繪有桃子和玻璃瓶的靜物 濕壁畫 第四風格 赫庫蘭尼姆

它是赫庫蘭尼姆城一所房屋壁畫的局部。這位藝術家是一位使用錯覺藝術手法的大師，他對水果、樹枝、葉子以及玻璃瓶上的陰影與高光效果的關注程度，絲毫不亞于對靜物本身。藝術家希望制造出一種錯覺——在不經意的一瞥間，讓人誤以為這是食櫥中隨意擺放的幾件物品。

小 結

濕壁畫即使超越了畫布，仍有墻壁的局限，然其在視覺和文化上所囊括的范圍卻遠超地域與時間——濕壁畫穿越了羅馬，橫跨了地中海，接收了荷馬史詩以降的一大批希臘古典文學藝術元素，直到達遙遠的斯芬克斯與女神伊西斯的埃及海岸，兼收并蓄地雜糅出了一種文明的輝煌。立足于意大利南部的混合文化根底上的龐貝古城濕壁畫，讓我們窺見了羅馬這個世界帝國的一角。

參考文獻：

1. 阮祖隆著. 西洋濕壁畫藝術[M]. 2011

2. 熊宸譯；王晨校；（英）瑪麗·比爾德著. 龐貝[M]. 2019

3.（美）羅伯特·麥卡特，（芬）尤哈尼·帕拉斯瑪著；宋明波譯. 認識建筑[M]. 2019

4. 邱雯編著. 中外美術簡史[M]. 2021

5. 弗雷德·S.克萊納著. 加德納藝術史[M]. 2020

特展信息

展覽名稱：藝術的帝國——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古羅馬文物精品

展覽時間：2023年10月23~2024年2月29日

展覽地點：吳文化博物館第二特展廳

撰稿：張可欣

統籌：吳文化博物館

技術支持：蘇州多棱鏡網絡科技

原標題：《古羅馬人室內裝飾品味大揭秘——“摩登”的濕壁畫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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