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iana的故事

我的朋友Juliana是一個奇人。她在年近四十時，放棄了國內體制內的工作，到美國讀書，考取了護士資格證。

作為一個理科生，她卻對于“人”有極大的興趣。在當護士之前，她做了一年的caregiver，就是照料老人的工作。

工作內容很簡單，開車帶老人看醫生，給老人做做飯，陪老人聊聊天。她做這個工作，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要聽故事，聽老人們講他們的人生經歷。

她的故事，平淡簡單，卻真實可感。

她將要講述六個Mary的故事，以下是第二個Mary的故事。

1.

Mary B， 是我最欣賞的獨立女性代表。

Mary B 今年88歲，她大學學習的是市場經濟，曾是一個知名眼鏡公司的經理，負責東海岸幾個州的開店采購運營工作。

Mary B見多識廣，世界各地都旅游居住過。2年前丈夫去世后，Mary獨居一個大house。孤單的她不想打理house，就賣掉house，買了house對面現在的公寓。

她家在風景優美的一個海邊高爾夫球場社區，從陽臺可以看到大海和來來往往的船只，樓下是一個和大海連接的人工湖，湖邊是一大片郁郁蔥蔥的樹林。

這個湖吸引了各類魚，鳥，烏龜和各種小動物出沒，我特別喜歡站在她的陽臺看風景。站在她的后陽臺遠眺，跨海大橋和急速沖浪的游艇一覽無余；俯瞰近處池塘里的小動物也熱鬧非凡。

除了這些美景外，我更欣賞她干凈整潔的家和斷舍離的習慣。

每次去她家，我都在幫助她整理衣服、文件和資料。她把不要的東西，要么捐贈，要么扔掉，只留生活必需品。她有一個停車位，但這個停車位是給caregiver準備的，她的車捐給了她最喜歡的PBS電視節目。她說自己已經88歲了，去世時不想給后代添麻煩，提前把該處理的東西都處理了。

Mary非常善待caregiver，她的公寓有140平米左右，兩室兩廳兩衛一廚房一陽臺，她給caregiver的臥室準備了2張床，這樣方便白班夜班有自己的床。

2.

Mary B的父母是來自德國的移民。她的父親是一個肉鋪老板，母親是全職家庭主婦。Mary媽媽活到了100歲，她送給Mary的一個十字繡，被Mary掛在客廳墻上，很有智慧的一句話 。

Mary的爸爸雖是做小生意的，卻非常支持Mary和她弟弟去上大學，并且強調Mary一定要上完大學再結婚。Mary說她上大學時，因為她原來的姓名使得招生官誤以為她是男的。等她報到時才知道她是女的，不想收她，但已無法更改，只好接收她上大學。

Mary上學時成績很好，除此之外，她還經常去音樂系蹭課，順帶還做了音樂系教授的助理，有一份收入。

Mary B的老公是一個軍官，來自一個富裕的家庭。我看他們結婚的大幅黑白照片，很有年代感，Mary說他們的婚禮很隆重。翻看他們在歐洲旅居期間的照片時，Mary B滿眼笑意地講她和丈夫的經歷。

剛開始他們租住在法國一個城堡里，半年后他們不得不搬出來，因為取暖費太貴。城堡的墻有3米厚，冬季把房間加熱到舒適的溫度太費燃料了。

照片上看他們兩個很是恩愛，皚皚雪山上，就他們兩個人相擁在一起。

但是，讓我吃驚的是，Mary B把他們歐洲的照片統統扔進了垃圾桶。3本相冊，只留下了幾張和媽媽、兒子們的照片。后來聊天知道，Mary的丈夫去世后，一定要回到紐約的家族墓地，和他的雙胞胎妹妹葬在一起。

Mary言語之間，也會抱怨丈夫愛抽煙，造成她長期抽二手煙，從而誘發自己的呼吸道病COPD。夫妻之間，真是冷暖自知呀。

3.

Mary的旅游地很豐富，她去了世界各地，也包括中國。自從她知道我是從中國來的，她就把幾本在中國買的紀念冊拿了出來，有故宮、長城，西安兵馬俑、蘇州園林和上海。

當我問她是去中國旅游還是辦公，Mary輕聲細語地說起她的二兒子。她說二兒子與眾不同，高中畢業后沒上大學，但喜歡自己研究東西，自學了電子電路，后來被香港的一家公司錄用畫電路板，就去香港工作了幾年，那時候香港還沒有回歸。突然Mary獲悉二兒子狀態不佳，就去香港接他，順道他們兩個到中國大陸玩了一個月。我問后來呢？她說二兒子自殺了，不僅如此，二兒子的孫子長大到19歲也自殺了。

因為是Mary的傷心事，我就岔開話題不談，結果Mary拿出一個像鉛筆盒大小的大理石盒子，說這個骨灰盒是在西安買的，里邊有三個小塑料瓶，她要把丈夫，兒子和孫子的骨灰分別裝在三個小瓶子里，這樣就讓三個亡靈相會了。

我震驚于Mary如此冷靜平緩地和我講這些事，好像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我忍不住想：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要多久才能這么平靜地講出來，Mary內心需要多強大，才能面對和接受這些事的發生。也許，時間真的是最好的療愈工具。

Mary的大兒子是一個警察，負責押送重刑犯到指定的監獄。大兒子也在佛州，但在東海岸，他們很少來看Mary，經常就是視頻聊天。

Mary廚房的墻上，有大大小小幾十個有特色的湯勺，都是兒子去不同的地方送犯人，在當地買的，非常有特色。

大兒子和兒媳婦退休后，沒什么事做，兒子熱衷于種地種花，兒媳婦熱衷于畫石頭。Mary書桌上有一個非常光滑手心大小的石頭，是兒媳婦專門為她畫的。正面畫了一只在樹上睡覺的黑貓，背面畫的海邊風景，兒媳婦貼心地在背面寫上了Mary上網的賬號和密碼。Mary最愛這個石頭，她熱衷于上網購物和炒股，她說自己的股票現在雖然交給兒子打理了，但她還是會在關鍵時刻提醒兒子，她依然思路敏捷，她天天在網上看財經類的新聞。

2021年的時候，她建議我買特斯拉的股票。

Mary和大兒子的相處模式讓我知道，典型美國人的文化，是各自管好自己的事，即使是至親，也分開住。

4.

Mary的家人個個與眾不同，她的經歷讓我知道了人生會有無常相伴，每個人照顧好自己就是對家人最好的幫助。

她還有兩個特殊的朋友值得一提。

一個是Mary年齡相仿的好友，會彈鋼琴的電子工程師。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兩個就以琴會友，坐一起聊聊天說說話。每當工程師來的時候，caregiver就放假。

我覺得Mary的老年生活打理的挺好的，她沒給子女添麻煩，自己買了long term care的保險，對caregiver也很好，也有自己的老年朋友，是很不錯的退休生活。

有一天，我和Mary一起整理文件和資料，在一本個人紀念冊里，我居然看到兩封白宮邀請函。Mary說這本紀念冊的主人是她的好朋友，是一位農業部長獨生的千金。從她出生那一刻起，她的爸爸媽媽就開始記錄她成長的一點一滴，胎毛，手腳印，翻身走路等任何一個里程碑，爸爸媽媽都詳細地手寫在紀念冊里。重要的生日宴上收的禮物及送禮的人名，則用打字機詳細地打在一張紙上，并粘貼在紀念冊上對應的日子里。她中學時參加一些重要的party和演出的照片，以及報紙對她演繹芭蕾舞的報道，也都被父母細心地貼在這本紀念冊里。

Mary還說部長千金和一位門當戶對的人結了婚，千金丈夫是Mary丈夫的同事，由此他們才變成好友。部長千金去世的時候97歲，她無兒無女，這本紀念冊傳給了好友Mary。

合上紀念冊時我不禁想了2個問題：這么條件優渥的人家，為什么不生養孩子？她的一生似乎完全只為自己而活，上不養老，下不養小，家人和丈夫都位高權重，是不是社交名媛們都喜歡這樣做？為什么普通人卻喜歡全情投入地養育孩子？是社會對不同的人期待差異嗎？

等Mary去世了，這本紀念冊會到哪里呢？這個人貴為部長千金，除了我在這寫下她的故事，還有多少人記得她？

也許這些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

從Mary B的故事，我想到，古往今來，大人物通過著書立傳留下痕跡。普通人照顧好自己，不成為別人和社會的負擔就很不錯。如能在照顧好自己之外，更多幫助別人，那就是積德行善了。

那么我，作為一個受過教育的普通人，又能為這個世界留下什么？為自己的子孫后代留下什么值得回憶的？

原標題：《智慧通透的Mary B——Juliana帶來的第三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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