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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里,那個喝農藥的年輕人

2023-10-24 12:13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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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736個故事—

前 言

我在急診科工作的這些年,見過各式各樣的就診者。因為“一時想不開”或者單純“嚇唬家人或伴侶”而“自殺”的就診者,在急診人群里占據了不小的比率,而在這個人群中,青少年往往又占據了大頭。

真正決意輕生的人,采取的都是非常決絕又慘烈的方式,這類人幾乎沒有被送到醫院來的機會。而這些臨時起意的青少年們,在被送到醫院后,幾乎無一例外地都后悔了。

小駿是夜里十點半左右被送到急診室的。他的班主任、生活老師和幾個室友都來了。

一群人圍著小駿急得不行,一見到接診醫生,便都忙著說小駿的情況:他們才下晚自習,小駿是住校生,一回到宿舍他就把自己關到衛生間里不出來。

宿舍有個男孩內急,不住拍門讓小駿趕緊出來??尚◎E過了好久才開,衛生間里一股很重的大蒜氣味,小駿的手里還有一個空了的農藥瓶。室友嚇壞了,急忙通知了老師,這才把小駿送過來。

和周圍老師同學一臉急切的樣子相反,躺在平車上的小駿一臉漠然,對醫生的問診也置若罔聞。

小駿剛滿14歲,在上初二,皮膚很白,是那種在常年不見陽光的陰暗中漚出的白,那眼神空洞遲鈍,完全不是這個年齡的少年該有的樣子。

我反復問了他幾個問題他都一聲不吭,好在他老師把那個農藥瓶帶過來了,我看了下,是一種劇毒的有機磷農藥。瓶子已經空了,他到底喝了多少也不知道。眼下只能先給他安排洗胃。

小駿被安置在洗胃室后,我們迅速脫去了他的外套,并用花灑反復沖洗他的身體。他的衣服上也被濺了不少農藥,必須要防止這些農藥進一步通過皮膚進入身體。

雖然一直不說話,可對我們的操作他還算配合,可在給他插胃管洗胃時他卻開始劇烈掙扎,嚷嚷著說那藥他沒有喝進去,那瓶藥大半都被他沖進馬桶了,只有一小半讓他潑在了衣服上。

我愣了一下,小駿說的可能是真的。按照他老師的說法,這藥他“喝了”半個多小時了,服用了這樣大的劑量,他卻沒有出現非常嚴重的臨床癥狀。

我先前也碰到過這樣“嚇?!奔覍俚幕颊撸蛇@時候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我還是堅持讓護士給他安了胃管,用電動洗胃機給他洗了胃。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從我們執意插胃管開始,他就不住地哭,說自己沒喝下去,可管子還是從鼻腔下去了。我特別檢查了下小駿的胃沖洗液,液體還算清涼,沒有聞到明顯的農藥味,我也算松了口氣。

有機磷中毒雖不像百草枯那樣“給你后悔的時間卻不給你后悔的機會”,可中毒劑量大或者搶救不及時,同樣會危及生命的。

正值盛夏時節,穿的都是些貼身衣物,農藥多少都還是會通過皮膚滲透到身體一些。

洗完胃沒多久,小駿就出現了流涎、流涕、四肢肌纖維顫動等有機磷中毒常見的臨床表現,還說自己頭暈得厲害。嚴重的有機磷中毒會導致患者呼吸肌麻痹,出現譫妄抽搐和昏迷,甚至出現呼吸循環衰竭而死亡。

好在通過皮膚滲透到身體的農藥劑量畢竟有限,對機體的影響沒有直接口服那樣大。已經給他用上了解磷定和阿托品,他的生命體征都還平穩,可仍需要密切的隨訪觀察。

小駿的父母在工業園區的一家電子加工廠上夜班,得到通知后立刻來了,到醫院時還穿著工裝。我簡明扼要地給他們說明了情況,后續可能存在的風險和并發癥,不清楚小駿服毒的原因是什么,也怕后續的治療情況有變,我隱去了小駿自訴沒有吞下農藥,只是把農藥倒在身上的細節。

怕嚇到他們,老師并沒有在電話里說明實情,只說小駿有些不舒服送到急診科了。知道兒子是服了劇毒農藥被送來的,夫妻倆半晌都沒反應過來,兩人都瞪著眼張著嘴,好一陣都一聲不發。直到被我帶去了病房,看到臉色蒼白虛弱不堪的兒子,才相信兒子的確是中毒了。

洗完胃的小駿被安置在留觀病房,他的身體偏向一側,腦袋有氣無力地耷拉在床邊,不住地吐著涎水。他的同學都回去了,此刻只有班主任在照顧他,小心地幫他擦去嘴角的殘留物。

和我預料的不太一樣,走進病房的小駿父親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感謝及時將兒子送醫并小心照料的班主任。

父親黝黑健壯,像一座黑塔一樣駐立在兒子跟前,他沒有說話,可這樣沉默的壓制讓小駿的身體開始顫栗。

14歲的小駿,身形隨了父親,比同齡的孩子高出了不少,可在父親面前,他蜷縮著的身體像一只被烤熟的蝦。他完全不敢和父親對視,開始劇烈地咳嗽,像是在逃避,還有點尋求同情和保護的意思。

我忘了這樣壓抑難捱的氣氛大概持續了多久,它毫無防備地被一個巴掌聲打斷了,隨即傳來的是小駿父親暴吼的聲音,“老子一天天起早貪黑的,好吃好喝地供著你,為了方便你讀書還特意買了城里的房,你一天天的長本事了,書不好好讀,還敢喝農藥,老子臉都讓你丟光了?!?/p>

小俊父親的暴吼讓門窗上的玻璃也跟著瑟瑟發抖,就像此刻的小駿,他沒輸液的那只胳膊把他挨過巴掌的臉護住,妄圖遮掩在外人面前受辱的情緒,他用嘴巴咬住手指,似乎想拼命壓制住哭泣,可最后他還是失敗了。

沒有被鎮壓住的抽泣更是惹惱了父親,又是一巴掌抽下,只是有胳膊護住,這次沒再打在臉上?!斑€哭,不中用的東西,除了哭你還能干什么。”

我和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上前勸阻,小駿母親也護住兒子,半攬著兒子的頭,不住地抹眼淚,一個勁地安慰兒子別哭。可她的舉動再次激怒了丈夫,他撂下一句“就是你從小慣的,慈母多敗兒”后,便到外面抽煙去了。

我以小駿一般情況還不錯,不需要留那么多人在醫院為由,讓小駿父親回去了。看得出來,小駿非常怕他,有他在這里,小駿的處境只會更糟。

洗胃的當天夜晚,我觀察得更勤一些,沒有新病人的間歇就上小駿的病房看一眼。

每次進病房,都看到母親向小駿哭訴著為人父母的不易:我們為了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就希望你成績好,我和你爸這輩子就這樣了,這個家以后都指望著你,千萬別干傻事……家里還背了好多年房貸,我跟你爸在廠里一點錯都不敢犯,為了多掙點全勤肚子痛得再厲害都不敢請病假,我們辛辛苦苦全是為了你有個好前途,只要你出息了,再苦再累我們也覺得值了……明早我就去學校把課本給你帶過來,我問了醫生了,說不嚴重,住幾天就能出院了 ,期中考試成績那么孬,在醫院這幾天也要抓緊學,不能再落下了,我們的希望全在你身上啊……

全程都是母親在絮叨,很久之后,我才聽到小駿有些哽咽的聲音,“就是怎么都考不好,覺得對不起你們,不敢面對你們才喝藥了,可是第一口我就后悔了……”

這間留觀室空間狹小,可門窗相對,空氣流動性一直很好,可不知怎地,我感到有些莫名的窒息。

小駿的父母不敢一直請假 ,便委托親戚幫忙照料。親戚來的時候帶了條叫不出品種的黃狗,小駿一見它就又哭了,說旺旺是他小學就養的狗,上初中后搬到城里了,父母怕他養狗耽誤學習,死活不同意把旺旺帶來,就丟給了鄉下的親戚。

旺旺一見他也是歡快得不行,尾巴搖得像風車一樣。它平時特別溫順,可只要看到護士去給小主人輸液,忠心護主的它就沖著護士吼個不停。

醫院當然不讓寵物進來,可大家看到小駿的情況,倒也沒勒令他們把旺旺帶走,有它陪在這里,這個孩子才能有點笑臉。

和母親要求的一樣,在醫院的這幾天,他大部分時間在看書,旺旺就像只溫順的小貓一樣趴在地上,每次有護士來輸液,它就又變得警惕起來。

第四天復查的指標還算不錯,可以安排出院的事情了。是小駿父親來結的賬,提前給他說過小駿的情況走不了保險,所有費用都只能自費,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結完賬回病房時,他看到趴在床上輸液的兒子騰出手來給旺旺喂火腿腸。他怒不可遏地一腳就將旺旺踹到了墻角。先前還在開心吃食的旺旺痛得慘叫,不住地打滾。

小駿顧不上還在輸液的手了,直奔墻角,抱著傷情不明的旺旺嚎啕大哭起來。這一舉動再度惹怒了父親,“一天到晚就知道折騰你媽老漢,真是倒了血霉生了你這個討債鬼,考那點分你就準備以后討飯去吧。”

盛怒中的他把小駿堆在床旁的那一堆教科書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你讀個什么昏書?!?/p>

那一腳踢得實在太重,幾分鐘過去了,旺旺還在持續不斷地哀嚎。這個瘦高的男孩抱著旺旺蹲在地上,哭得眼睛都睜不開。針頭被他扯掉了,針眼處還在不斷滲血。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這個男孩,只是幫他把書本撿起,又用棉簽幫他按住針眼。

“再堅持一下吧,再長大一點,能離開他們就好了?!边@是我對小駿說的最后一句話。

我想起半年前接診的那個喝了百草枯的小女孩,她死的時候和小駿同歲,在喝百草枯之前就有過兩次自殺經歷,前兩次都救回來了,喝了百草枯之后就再沒回得來。

我沒有去追問她屢次求死的原因,不過每次和她父母短暫的接觸都讓人很窒息,和小駿的父母很像。

接診婷婷是十一月的一個工作日,她是在宿舍割腕之后被送來的。

在急診科工作,不夸張地說,隔三差五就會碰到各式花樣割腕的,基本都是女性,而且是年輕女性。追其原因,也幾乎清一色的是“為情所困”,婷婷也不例外。

和其他輕生者不同,我遇到的割腕患者,多半是和男友或者老公發生了矛盾,割腕不是為了輕生,而是為了嚇唬伴侶。

我經常在值夜班時碰到被男友哭天搶地抱來急診科的年輕姑娘,男友一臉驚恐說女友割腕了,讓我們趕緊救人。

可大多數時候,把這些“暈倒”的年輕姑娘安置在清創室后,一檢查傷口,才發現不過是個很淺的劃痕而已,連縫針都省了,消個毒包扎一下就是,而嚇唬的目的已經達到。

即使橈動脈被割破,比起其他大血管,橈動脈的出血量也有限,所以割腕自殺能死的,我只在影視劇中見過,在急診科工作多年,我連一個割腕導致失血性休克的案例都沒見到過。

婷婷應該是個左撇子,她割的是右腕,傷口很深,一探查發現好幾根肌腱都斷了。到底是對解剖結構完全沒認知,她能忍住疼痛劃出那么深的傷口,卻完美地避開了橈動脈,不過這斷開的好幾根肌腱已經嚴重影響了手部的活動。

婷婷是附近一所職高的學生,她在宿舍割腕前一直給媽媽打視頻電話。她媽媽在成都打工,看到視頻里的女兒情緒崩潰,不住地尋死覓活,也著急瘋了,勸女兒千萬別做傻事。她當下就給單位請了假,坐最近的一班高鐵回家。

她還在車上的時候,女兒就聯系不上了,急得六神無主的她生怕女兒真的想不開,可女兒一直不愿把平日里關系交好的友人的聯系方式告訴她。這一路上,她也只能干著急。

好在成都到這的高鐵就一個小時,她下了高鐵就找到女兒的宿舍,一進門她腿都軟了。女兒軟踏踏地躺在床板上,手腕被劃開了,她急得抱著女兒大哭,哭了一陣才想起來打120。

婷婷媽到了醫院也還是不住地抹淚,看得出她心急如焚,可面對著接診的醫生護士她始終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還不時作揖,求我們一定要治好女兒。

我勸她別著急,婷婷壓根就沒出什么血,更不會有生命危險,不過斷了好幾根肌腱,雖然能再縫起來,但斷端會以疤痕的形式連接,這重組的肯定是趕不上原裝的,斷端疤痕的承受力和彈性會比原來都差,很容易再斷裂。手術后需要石膏固定制動三周,再加上后期肯定會有粘連的因素,受這些肌腱支配的手指活動可能也不如原來那樣靈活。

婷婷的肌腱斷了好幾根,接起來挺麻煩的,我本來想讓她去骨科辦住院,在手術室里打了臂叢麻醉去做手術。

我坦言,婷婷的情況只能自費,住院費手術費麻醉費化驗費加到一起,費用不會低。

婷婷媽說沒關系,孩子好就行了,她邊說著邊在那只粗糙的人造革皮包里找婷婷的證件,她穿著一件很舊的黑色毛衣,袖口已經開線了。不知道她是什么工種,手上好幾條裂口像東非大裂谷一樣。

我正在填住院證的手也跟著遲滯了一下,婷婷斷裂的肌腱回縮得不算太厲害,不需要做很長的切口去尋找斷端,這個手術在急診科的清創室里打個局麻應該也能做下來,不用去手術室打臂叢麻醉,沒有住院患者必須要做的實驗室檢查,在急診科處理多少可以省些費用。

局麻下做這個手術并不容易,才找到了回縮的斷端準備吻合,可婷婷情緒很激動,在臺上不住地哭,稍微用點力,斷端又回縮了,只能從頭再找。

為了讓她配合得更好一些,我和她聊了會天,想讓她放松點。在交談中我得知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離婚后父親幾乎沒怎么現過身,母親一個人養活她只能常年在廣東打工,平日她住在外婆家,只有暑假和過年才能看到母親。她上職高后母親到成都工作了,離得近了,但可能陪她的時間還是有限。

在有一搭無一搭的交談中,婷婷放松了很多,她配合得越來越好,我也成功地接好了三根肌腱。

可一提到這次割腕的“肇事者”,她又像個突遭變故的幼童般放聲大哭起來。她一激動腕部一用力,最后一根肌腱又回縮了,手術做不下去了,我只能聽她哭訴。

一開始她還是委屈和不甘,說自己從小就沒有爸爸,除了媽媽沒人對她好過,直到他出現了,這世上才有一個真正對她好的男人。

她還問我有男朋友沒有,在得到肯定的回復后,她很老成的告訴我,讓我小心自己的男友,天下男人都一樣,得到了就不珍惜,就和她爸爸一樣。這男人追你的時候花好月好,可一到手了就原形畢露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

我笑著問她,為這就割腕了?婷婷再度受到了刺激,放開嗓子嚎哭,像復讀機一樣重復著:“為了他我去死都可以,就他一個男的對我好?!?/p>

在婷婷斷斷續續的啼哭中,我終于接好了所有被她劃斷的肌腱,給她打上石膏制動后,我建議在急診科留觀幾天,觀察下手部血運的情況,再用點抗炎消腫的藥物,而且她情緒很不穩定,在醫院也方便照看。婷婷媽忙不迭地點頭。

在留觀室的這三天,婷婷媽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女兒,女兒右手活動不便,她衣不解帶地幫女兒擦臉、洗腳、喂飯喂水,像在照顧一個完全沒有自理能力的幼童一樣。

婷婷也全心地依賴著媽媽,手術完后的她非常乖巧,對治療非常配合,沒了剛到急診時涕淚橫流蓬頭垢面的模樣,被媽媽精心照顧的婷婷,原來也是一個漂亮文靜的小姑娘。

婷婷的傷口沒什么問題,第三天下午換了藥我就打算讓她離院了。可婷婷拉住我,說能不能在醫院再待幾天,在醫院里每天晚上媽媽都陪她擠在病床上,這幾天是她離媽媽最近的日子,她出院了媽媽也要回去上班了,母女倆又要分開了。婷婷用左手拉著我的胳膊,眼神里有幾分哀求的意思。

婷婷媽到底是沒能如女兒愿,那邊已經催她趕緊回去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她離不開這份工作。

母女倆就是在醫院門口分別的,我至今都記得婷婷看媽媽坐車離開時凄愴彷徨的神情。我以為作為留守兒童的她,這樣的分別對她來說不過是習以為常的事,可已經十七歲的婷婷,還是像幼年時那樣,哭著追逐載著母親遠去的出租車。

我忽然意識到,婷婷這次輕生,不見得就是為了恐嚇男友,多少也有為了得到母親的關注和陪伴的因素。

接診志遠是18年夏天,23歲的志遠是同父異母的姐姐打120送來的。剛到急診科,他姐姐就忙著說志遠的情況。

她一個多小時前看見弟弟發了朋友圈,他失戀了,發布了輕生的念頭。她一開始沒有管,弟弟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每次都讓人虛驚一場,這樣“狼來了”好幾次,家里人也更懶得搭理他了。

可后來她看到弟弟在朋友圈更新吃安眠藥的照片,知道弟弟來真格的了,立即趕到弟弟租住的地方。她有那邊的鑰匙,開門進去后發現弟弟倒在廚房,煤氣管被他拔了,滿屋都是煤氣味。當時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她心一急就開了燈,可沒想到直接就爆炸了,好在門是開著的,兩人受傷都不重。

就診者是她弟弟,所以一開始我也沒注意她,聽她這么一說,我才發現她的劉海和眉毛是被火燎過的,臉上和雙手也有輕微燒傷的跡象。

聽她說完了弟弟的病史,我才知道這個叫志遠的年輕人,不僅面部、前胸、雙上肢都有燒傷,而且看他皮膚的顏色都有些櫻桃紅,又開過煤氣,肯定存在一氧化碳中毒的情況,好在他現在的意識情況還不錯,一想到他還吃了安眠藥,一堆BUG集在一起,處理起來還真的有些棘手。

更讓我措手不及的是,志遠的姐姐將他送到醫院后就打算離開了,說這幾年她已經盡到了做姐姐的義務,他老是這么折騰,自己也不能陪他玩,今天就差點被這不省心的弟弟拉去陪葬了,她還有自己的小孩要照顧,沒錢也沒空在醫院陪他耗著。

雖然我反復建議她一塊留院觀察,畢竟部分一氧化碳中毒的患者起先沒啥癥狀,可有些會出現遲發性腦病,嚴重點的能昏迷??伤€是像甩掉了燙手山芋一樣急吼吼地回了家。

志遠的生命體征還算平穩,我先給他安排了洗胃,又請了燒傷科和ICU來會診,可沒人愿意收他,燒傷科醫生說他最嚴重的問題還是在內科方面,又是藥物中毒又是一氧化碳中毒,要收也只能收在ICU。

監護室的醫生說入住ICU費用太高,自殺又不能走醫保,志遠還沒有一個肯出面的家屬,最后準扯皮。

兩個醫生就在洗胃室門口討論的這些,并沒有避諱患者本人,寫了會診意見后兩人便離開了急診。

彼時正在洗胃的志遠說不了話,他人一直都是清醒的,先看著姐姐離開了,又看到兩個過來會診的醫生都不肯收治他,他的眼圈漸漸紅了,他的眼睛就這么睜著,看著我們一眨不眨,那絕望無助的模樣像是一條快病死的小狗,還被人拋棄在荒郊野嶺上。

就這樣,志遠“砸”在了我手里,只能在急診科治療。好在發現得及時,經過一系列對癥處理之后,志遠倒是沒什么生命危險了,不過他身上的燒傷面積不算小,每天的換藥也著實是個不小的工程。

他母親來醫院看過他一次,交了兩千的住院費便急著離開。我建議她留下來照看志遠,雖然他生活還能勉強自理,但這會有個親人在身邊多少還是能好一些。

可她果斷拒絕了,說他爸不是個東西,和她結婚前就拋棄妻女,以為和她結了婚有了兒子他能安定下來??蓻]想到娃兒還沒滿歲,他又還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和外面的女人糾纏不清。

現在兩人又各自組建了新家庭,她也有一家人要照顧,不能一直待在醫院陪兒子。臨走時,她給兒子買了包水果,說了句“你好自為之”便再沒出現在醫院。

兩千塊錢自然是不夠的,志遠住院期間,我們也去催過費用,可每次一開口,志遠就緊張到口吃,從不敢和我們對視,還不住地絞著手指,好像我們再逼一步,他就可能再走上絕路。

好在他的情況沒什么特殊用藥,即使欠了費,也還能在醫院繼續治療。

他被燒傷的地方一直有些滲液,每次換藥時敷料都會粘在傷口上,直接撕下敷料會非常痛,每次換藥時都要在他傷口處倒些生理鹽水浸泡一會。

等著泡傷口的空當,我會出去處理其他患者,急診科太忙,我沒有功夫一直守在清創室。他每次倒也配合,安心在清創室等著。有兩次處理完其他患者再回清創室時,他已經戴著外科手套自己把外面的敷料接下來了。

看到我時,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地說:“你們那么忙,還給你們添麻煩,真是對不起?!彼€反復強調,這些天看我換藥,他也學會了,他想后面自己換,不想再給我們找麻煩。

初次接觸志遠時,我對他本能地有些反感,急診科經常收到各種花式作死的巨嬰患者,他們的存在給家庭和醫院都帶來了很大的負擔??芍具h對所有的醫生護士都非常地客氣,一言一行里都是藏不住的卑微和討好,像個寄居在遠房親戚家的孩子那般小心客套。

熟絡了之后,我也了解了志遠的一些經歷,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父母再婚后都有了新家庭,只有幾歲的他像個皮球一樣被踢來踢去。他小時候在爺爺和外婆家都住過幾年,可兩邊的孩子都多,父母又都不肯給撫養費,兩邊老人撫養壓力一大,自然也把怨氣發到了他身上,即便是再怎么爭著做家務,他們也從不給他好臉色看。

他小時候一聽《孽債》的主題曲就會哭,“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p>

大專畢業的他工作自然是不好找,最后只能勉強做了一份銷售的工作,可是性格內向的他壓根不適合銷售行業,終日求爺爺告奶奶也做不出什么業績,就靠著一點底薪,生活一直捉襟見肘。

工作后他也交了女友,和女友交往的這大半年是他感覺最幸福的時間,他終于有家的感覺了。可他工作一直沒起色,買房更是遙遙無期,女方家長反對得厲害,女方母親更是以死相逼讓他們分手。

和女友分手后的他徹底絕望了,覺得被這個世界徹底拋棄了。他終日地失眠,需要安眠藥才能入院,他也在深夜里在朋友圈里發過幾次輕生的念頭,其實也是希望女友可以看到,可以回到他身邊,他不希望這個蒼茫的人世間里,只有他一個人在孤零零的生活著。

可是女友到底是沒有回頭。連續好多天都沒有入睡,讓他精神瀕臨崩潰,他服下攢下的安眠藥,又開了煤氣,想永遠告別這個世界??蓻]想到姐姐過來了,這世界到底是有人在乎他的,也是那一刻,他不想死了,想努力活下去。

雖然燒傷面積不小,好在都是淺二度,不需要植皮那些,后期慢慢換藥就好,他沒有明顯的燒傷疤痕,只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會有比較明顯的燒傷后皮膚色素沉著。

出院后的志遠找了一份外賣的工作,我們也經常收到他配送的宵夜和奶茶。又是幾個月后,他如約還清了住院的欠款。

2021年臨近春節時,一個二十不到的年輕人來急診科要求拆線。他的小腿因為骨折安了內固定,兩周前剛取出。

他好像比一般人更怕痛,每拆一針都要不住皺眉。我問他是車禍導致的骨折嗎,他說不是。

是一年前被人騙了五千塊錢,回家后被父親不住責罵,說他一無是處,活著就知道禍害爹媽,怎么還不去死。

他一時氣不過,推開窗戶就跳下去了。那次跳樓雖然被救回來了,但是“戰損”著實不小,腰椎、骨盆、右脛腓骨都骨折了 ,脾臟也破裂了,在ICU都住了一個多星期,術后恢復了好久才能勉強自主活動。

右小腿的內固定一年之后就要取出,所以才又來醫院開了第二次刀。

我問他跳樓后受傷住院一共花了多少錢,他有些難為情地說用了五萬多。

好家伙,五千塊引發的事故,用了高出十倍的價格才平息。而且拆個線都怕疼的人,當初居然也有勇氣從四樓跳下去。

我這番感嘆讓這小伙也有些尷尬,他說自己跳出去的一瞬間就后悔了,可已經騰空的他沒有返回的機會了。還好命不該絕,他現在已經沒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了,經過這次教訓,他說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再干傻事了。

我忽然想起了小駿,那個喝了第一口農藥就后悔了的孩子。隔了四年多了,他已經到了該上大學的年紀,不知道他是否也像這個小伙一樣離開了父母,告別了這樣令人窒息的環境。

作者 | 第七夜

編輯|霧

原標題:《急診室里,那個喝農藥的年輕人》

閱讀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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