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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建新平遙大師班開講:寧在探索中失敗,不在經驗中茍活
10月14日上午,第七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臥虎藏龍東西方交流貢獻榮譽”得主黃建新在平遙電影宮舉辦大師班“電影,不會趴下”。活動由中國電影資料館節目策劃沙丹及平遙國際電影展創始人賈樟柯主持,在黃建新導演于1986年拍攝的科幻電影《錯位》放映后,黃建新圍繞AI科技與電影發展、電影創作等話題,與在場觀眾分享了電影交流創作經驗。

賈樟柯、黃建新、沙丹現場合影
值得一提的是,在10月11日第七屆平遙國際電影展開幕式上,入圍本屆電影展藏龍單元的所有在場青年導演作為頒獎嘉賓,為黃建新導演授予了“臥虎藏龍東西方交流貢獻榮譽”。作為中國電影新時期的先鋒人物,黃建新用超前的電影觀念和獨到的導演技法在影像中奏響命運之音,在創作方面,他的作品小中見大、平中見奇。近年來,作為監制,黃建新助力華語電影開拓全新面貌,以電影為媒介搭建起文化交流的橋梁;而早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黃建新就拍攝了“先鋒三部曲”(《黑炮事件》《錯位》《輪回》)和“城市三部曲”(《站直啰,別趴下》《背靠背,臉對臉》《紅燈停,綠燈行》)等具有荒誕色彩和現實意義的作品。

導演黃建新
賈樟柯在發言時回憶說,自己第一次看黃建新導演的電影《黑炮事件》是在上世紀80年代汾陽縣城的電影院,當年就注意到電影具有強烈的作者創新意識?!霸凇跺e位》中這種先鋒性依舊,而且對我來說,作品中所體現的視野超前特別讓人驚訝,它呈現了一個在我們固有經驗之外的世界。而且當年黃導和劉子楓老師在電影的表演方式上有很多創新,是一種‘零度表演’?!?/p>
電影《錯位》是《黑炮事件》的姐妹篇,講述了工程師趙書信被提拔為局長后,制造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機器人應付文山會海,結果引發了一系列意外事件的故事。黃建新在發言時先對近年去世的該片主演劉子楓和攝影師王新生表達了緬懷,“沒有他們,這部電影也拍不了。當時我們這些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勇于探索,把‘寧在探索中失敗,不在經驗中茍活’作為口號,貼在攝制組的辦公室里?!?/p>
以下為他在本次大師班上的發言整理(有刪減),以口述形式呈現。

大師班現場
【黃建新口述】
《錯位》的成功是一個偶然
《錯位》是什么時候突然在網絡上大家開始注意了?就是疫情三年,大家都出不了門,在網絡上看電影,看到這個電影一下子就炒起來。
我認識一些朋友不是電影圈的,他們也看,他們都是做科學的,有大學的理工老師,說你那時候怎么會有一個AI的概念?我說沒有,我拍的是荒誕喜劇。他說你拍了一部片子,主人公做了一個智能機器人,替他開會。我想了半天,我都忘了。
其實這個電影是一個偶然,是一個偶然成功的電影。

《錯位》海報
我是從小腦子里愛亂想的人,很小的時候就說要汽車干什么,應該讓馬路跟履帶一樣可以動,五公里、十公里、十五公里,出門就上履帶到地方了,不用要汽車。拍《錯位》的時候,我們想用荒誕性跳過科技邏輯。如果像美國科幻片里面那樣拆開無數的電路或者什么的,我們當時做不了,只寫我們實際,靈魂跟真實的人。最真實部分和虛假部分對立,表現人格分裂,或者被異化的矛盾中的故事。當時其實在社會意義角度是想寫這個,來了這樣一個外殼。
我們一拍起來就遇到了問題。我記得特別清楚,第一天拍咋這么“實”呢,沒辦法解決。我在會上說,這樣拍下去電影的邏輯完全不能成立,觀眾無法隨著荒誕的邏輯入戲,這個戲必然會垮掉。當時副美工是有一個有奇想的人,腦子里面常有很奇怪的想法,他就建議主場景中原本掛著一幅畫,把畫的內容摘下來,只留下黑畫框。又弄了一個黑門,黑門穿過去就是新疆的魔鬼城……那段時間,這位美工提出了很多導向荒誕的置景建議,我才發現其實中國人對于科幻有自己的想象力,比如我們都看過《山海經》,里面就有很多奇幻的想象。

《錯位》截圖
我對AI的概念那時候也有一點點認識,其實AI的概念誕生至今大概有將近100年的歷史,提出來有100年,只是隨著科學和工業的發展人們才越來越多地看到這樣的著作,以及當AI突然成為了生活中一種既定的事實擺在面前,大家才有這個意識。我當時覺得可以在電影中出現一個機器人,未來在科學上是可以成立的,但這絕不是說我當時就明白了AI的理論和概念,只是一切因素碰撞在一起,在電影中出現了一個可以同人類對象仿真的智能機器人。
這次影展的主題是“摩登時代”,恰好也在談論AI和電影間的關系。比如我們看卓別林時的經驗——在默片年代,卓別林是至高無上的;有聲電影發明以后,他拒絕了這個新選擇,沒辦法豐富與觀眾的親近性。然而,有聲電影替代無聲電影是必然的?,F在AI出現帶來的變化也是同樣的。
八年后傳統攝制組可能會消失
我最近看了一些關于AI的書,其中一本是凱文·凱利的《五百天后的世界》。大家都使用電腦,一個程序會發出一個指令,當我們使用“指令”這個詞兒的時候,其實是在把電腦當成工具,但在AI面前,這本書的作者提出的卻是“對話”。什么是對話?就是在智能平等的兩者間的交流。AI是另一個智能系統,因此我們對AI一定是要抱著交朋友的態度,你跟它作對一定是不好的。我們也不用擔心人類的下一代,下一代在他們出生、成長階段跟AI系統就是互動的。反而是當下的人類,越成功、越對自己的價值認可的人越容易固化,固化才是未來的敵人。因此創作者一定要激活自己,一定不能固化。
近幾年,我考察了種種的AI的實驗和它的虛擬空間再造能力,不知道我這么想對不對,但直覺告訴我,可能也就是八年左右的時間,現在的攝制組便不會繼續存在——傳統意義上的電影制作過程,首先要有個攝制組,有攝影、美術、照明、置景,在特定的物理空間里一群人一起工作(的模式)。可能未來就是幾個具有想象力的人+技術保障團隊在跟AI合作,就可以完成一部電影。
人們總說電影是個遺憾的藝術,因為最核心的創意人的愿景與概念,在實現的過程中總會被各種因素限制,或者說因為合作者的不同頻而衰減。而在AI系統的介入下,我們才能完成最接近心之所想的藝術形象,從這個意義上來講,AI會給電影帶來翻天覆地的質的變化。
電影為什么會對新事物比較敏感,因為電影和技術發展的關系特別密切。我記得當年同美國合拍電影《木乃伊3》,拍一場秦王兵馬俑在沙漠上作戰的戲,要用到掃描儀。當時美方提出可以用他們國內最先進的掃描儀,但是這一報型號咱們國家不批,因為它對環境掃描的精度太高了,可能會危害國家安全。最后是在咱們的全程監管下,儀器從天津港落地就被監管,到了河北的片場掃描完,立刻被“押”著送到港口離開。這件事說明了什么呢?全世界最先進的東西永遠都在跟電影發生著關系。

《木乃伊3》劇照
我記得上世紀80年代電視在中國內地普及后,曾經有一個電視臺臺長對我說,等你們(這些做電影的)干不下去了,請到電視臺來?,F在的情況是電視臺“混”不下去了,網絡把它代替了,電視機沒有解決觀看場所本質的區別問題,用手機、iPad都可以看。你在iPad里看一個視頻,你和播放端是一對一的關系。但我們做電影的終端,電影院依然有存在的價值。電影院里可能是五百個人同時對著一面銀幕,這是一種“場”的概念。我們看一部恐怖片,可能自己還沒被劇情嚇到,但是身旁一個女生大喊一聲,你被她的情緒傳染到了,這就是電影的魅力所在,目前還沒有別的替代。
另外,我們電影業還有一個自身的特點,它的生產過程是同公眾公開的,媒體永遠在報道電影的生產過程,所以主創者同觀眾間的關系就很重要。電影實際上有兩重屬性:一個是作品屬性,一個是主創團隊同社會輿論間的關系屬性。這是我這么多年做電影的心得體會,電影人在堅忍不拔地追求藝術創作的同時,要學會處理好與觀眾情緒聯系的那個點,這樣就可以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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