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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維諾誕辰100周年 | 請相信書籍的未來

2023-10-16 12:16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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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5日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伊塔洛·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1923.10.15—1985.9.19)的100周年誕辰。本文選自數十年前的一個秋天,卡爾維諾在一場書展的演講,原題為《書與書海》。

“在古騰堡發明活字印刷術前不知道多少年,書本就已經在流傳了,所以在今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它們也一定會尋找到新的生存形式。”

在書籍與深度閱讀日益邊緣化的今天,相信卡爾維諾對書籍與文學的信任仍然能激活一部分人。對于我們,書是工作、事業,也是生命,本文給我們的共鳴與感動,迫不及待地想與大家分享。

紀念卡爾維諾,也感謝每一位讀者,每一位你。

▲ 伊塔洛·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1923.10.15—1985.9.19),意大利當代作家,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心靈之一,生于古巴哈瓦那,作品有《我們的祖先》三部曲、《馬可瓦爾多》《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等。

親愛的朋友們,很高興能應“圖書博覽會”的邀請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這個我向往已久卻從未踏足的城市。尤其令我高興的是發現自己在此刻,同各位一起置身于一種失而復得的自由氣氛中。

如果我在演講中說了意大利語,還請見諒。但愿在座的大多數都懂意大利語,就像我懂西班牙語一樣,盡管我并不確定能在整個演講中一直說西班牙語。讓我稍稍安心的是,為數眾多的意大利后裔使我們的語言在阿根廷文化中占有特殊的地位,不再只是一門完完全全的外語。

請允許我在這次“圖書博覽會”的會場上,向大家剖析一下我每次看到大型圖書展時都能得到的一些感觸:有一種迷失自我的眩暈,迷失在這印刷書頁的海洋中,迷失在這彩色封面的廣闊天空中,迷失在這印刷字體的渺渺塵埃中;也有一種空間上的開闊感,它是如此無邊無際,就像一連串的鏡子把世界放大了;有對驚喜的期待,期待著巧遇一個能勾起好奇心的標題;也會有突然滋生的渴望,渴望著能見到一本久久尋覓不到的舊書的重印;想到奉上我一生的全部年歲,只能把攤開在眼前的書本讀上一遍又一遍,數量多么有限,我感到惶恐;不過要做到這件事,一生又剛好足夠,于是我又感到幾分慰藉。

如果你足夠仔細,就會發現這些感觸與一座大型圖書館帶來的那些是不同的:在圖書館中沉淀著的是過去,就像在地質層中沉淀著無聲的話語一樣;而書展卻是寫作界萬物的革新,它是不朽的。它是新鮮出爐的句子匯成的涌泉,向著潛在的讀者們流去,一股腦地涌入他們的大腦回路中。

我覺得大型國際書展在初秋時舉辦并非偶然:10月的法蘭克福也好,4月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也好。對于我這樣一個意大利人而言,初秋是摘葡萄的季節。不過,正如每年的葡萄收獲季都是慶祝飽滿多汁的葡萄串增產的好時節,圖書博覽會也是對書卷革新、加印的慶賀。這兩個秋天的盛會帶來的豐盈與富足感是完全一樣的。比起釀桶里煮開的酒香,油墨的香氣彌散出的醉人氛圍可毫不遜色。

書海就意味著要有非常多的書,單獨的一本書只有在與其他書放在一起時才有意義,因為它們之間總是有著前后聯系。很久以前,書還是一卷卷的莎草紙,排列在圖書館的書架上,直挺挺地豎著圓柱形的身體,就像管風琴的音管,每一本書就用它自己或渾厚,或微弱,或自信,或憂郁的聲音訴說著。我們的文明建立在萬千書籍的多樣性上:只有像一只彩蝶從各種語言、對立與矛盾中吸食花蜜那樣,不斷在各種書頁中游走追尋,你才能發現真理。

當然,也存在著一些文明、宗教與個人,他們能找到絕無僅有的一本書—“那本書”。但這樣的一本書事實上包含了萬千本書在其中,就比如《圣經》,用西班牙語說就是tàbiblìa,我們最好應該稱它為“書海”而不是“一本書”。就算一份宗教文獻本身確實只是單一的一本書,比如《古蘭經》,但為了讀懂它卻需要數不盡的評論與注釋,這么一來毫無疑問,它遠不只是一本單薄的書,它的內部可填塞整座整座的圖書館。

絕無僅有的一本書,這個概念也常常出現在世俗文學當中。馬拉美就對首字母大寫的“那本書”充滿著向往。但要我說,那是來自魔鬼的誘惑。最好還是以更謙卑的姿態把自己的書當作前人著作的注解,或者把自己的作品看作一本超級圖書的一章,而這本書中包含著世間萬卷:那些已經寫就的與尚未完成的,名家名作與無名氏的產物,各種語言寫就的書籍。

人們的想象力賦予了文字超凡的力量。一個會讀書的人能通過他的想象力統治書中的幻想世界。一本有魔力的書就如同童話、傳說、騎士小說里的超自然法器:通常它們的力量都帶來災禍,可一旦好好使用,黑魔法也能成為潛在的助力。

在《瘋狂的奧蘭多》中,魔法師亞特蘭提從他的魔法書中升起一座幻象宮殿,其中到處都是最英勇的戰士與最迷人的貴婦人的鬼魂。騎士們一旦在游魂中辨認出死敵或情人的身影,追隨而去,就會迷失在這些虛幻的圍墻中,再也無法離開,直到書本合上,整座宮殿化為烏有。可當這本書落到阿斯托爾福,這個有自信駕馭一切奇妙事物的騎士手中時,卻給了他神奇的力量,讓他騎上駿鷹飛向月亮。

在阿廖斯托的長詩中,交迸相擦發出隆隆聲響的武器有長矛、寶劍、彎刀,還少不了最早的火繩槍—因為在那時的騎士文學中已經出現了火藥,但真正絕對的武器是這本魔法書。一本魔法書到底有怎樣的力量?它可以改變世界嗎?更確切地說,它是可以分裂世界、自成世界,還是用書中的世界替代現實世界?

《瘋狂的奧蘭多》這本書中包含著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中又包含著想要成為世界的一本書。這本魔法書中到底寫了什么,我們并不知道。也許在“騎著飛馬飛翔的阿斯托爾福”這一卷中,正是詩句本身在訴說著阿斯托爾福、飛馬,還有他們的月球之旅。

書即是世界,世界即是書。這兩種隱喻由來已久,從中世紀流傳至今。有誰能讀遍世上所有的書呢?是只有上帝才做得到,還是人也一樣可以?神學上關于神的智慧與人類認知極限的討論,總是圍繞著“書與世界”這一隱喻展開。

近代伊始,無論弗朗西斯·培根還是伽利略·伽利雷,都把神與大自然用它們的語言寫就的書本放到了人類書本的對立面上,認為是時候輪到人類去領會神與自然之書了。托馬索·康帕內拉把這個想法濃縮進了一首十四行詩中:“世界是一本書/真理在上面書寫下自身。”伽利略則明確說,上帝以數學和地理學為文字,寫就了世界這本書。

巧的是,伽利略最喜歡的詩人正是盧多維科·阿廖斯托。阿斯托爾福在魔法書的幫助下騎上駿鷹飛向月亮;而伽利略則在數學論證的幫助下,通過望遠鏡觀察到了月面景觀,并用陰影與耀眼的光亮將它描繪出來。

這位佛羅倫薩科學家堅持道,整個世界就包含在一本再小不過的書中——字母表。在伽利略看來,字母表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因為通過這二十幾個字母的組合,你可以了解到對宇宙各種各樣的研究。他還說道,這就像是在調色板上調配那些簡單的顏色,你就可以畫出你所能見到的一切。文字以最迅捷的方式使思想的傳遞跨越距離,跨越時間,跨越生死……

所以,文字的力量就在于它將不同領域的藝術聯合起來的無窮潛力。從中世紀的拉蒙·勒爾到18世紀的萊布尼茨,對這些野心勃勃的天才們來說,藝術的聯合正是他們掌握各類知識的關鍵,并在他們心中點燃了尋求萬物真理之書的夢想。

耶穌會的傳教士們從中國帶回一本書,通過排列組合六條或斷或續的短線,可以把所有人的命運都包羅其中。這本書叫作《周易》。萊布尼茨學習了這本中國古籍中的全部六十四種卦象,并不是為了預知未來,而是從中提取出一套計算體系,也就是兩個世紀后將會運用在計算機技術中的二進制系統。

有魔力的書,絕對概念上的書,它們的奧妙超越一切語言的限制。那么,是不是只能指望電腦來寫就這樣一本書了呢?可是電腦能為我們做的只有存儲信息,執行大量程序,而編制程序,再把它們輸入電腦的還是我們自己。我們又來到了每每認知一個事物之前都會遇到的多樣性中。正如離開了程序與軟件,電腦就毫無意義,一本書如果妄想成為絕無僅有的“那本書”而脫離與它相關的許多本書構成的背景,那它也一樣沒有了意義。

另一種更加古老的誘惑是把所有書中的知識集中在一段話中,就像百科全書那樣。可以說,這種渴望在動機上更為合理,體現著人們對秩序與方法的需求:我們想要畫出人類知識領地的地圖,想要驗證我們認知的界限。也許每個文明、每個時代都曾嘗試過編寫這樣的百科全書。不過說真的,每次將各類知識統一化的愿望最后都被證明是妄想。因為每一個種類的知識都有它獨有的形式與語言,不同于其他所有。

我們不能將它們硬塞進百科全書里同名的詞條中。

但我現在想強調的是,一種誕生于近代之初的文學體裁——小說,正背離它原本的樣子,向全書傾斜而去。拉伯雷的《巨人傳》中既積累著他對大學的全部認識,也有對小酒館的描寫;既用到學者的辭藻,也有平民的土話。同樣地,半個世紀后的塞萬提斯讓我們看到了詩歌的卓絕與生活的平庸,書與幻想中的理想世界,諺語的淺顯與明智,蒙著塵埃的街道,氣味刺鼻的小旅店和藏于其中的艱深智慧。所有的一切混合成爆竹的火藥,在堂吉訶德的荒唐中炸開了,慶賀著現代文學的誕生。

這種全書式的傾向在小說故事中始終存在。事實上,在我們這個時代,百科全書式的小說是最有代表性的。從《魔山》到《沒有個性的人》,尤為突出的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它的每一個章節都被分派了一種不同的寫作形式,包含著人類經歷的不同領域。意大利最出色的百科全書式小說家是卡洛·埃米利奧·嘉達,他在《曼羅拉納大街上的慘案》這本偵探小說中濃縮了羅馬與意大利中部的方言、巴洛克藝術、維吉爾的史詩,以及心理學與哲學,尤其是有關認識論的哲學。

也許小說正是唯一可能存在的百科全書,記載著有關人類的一切:其中既有從人類存在的非凡獨一性中所見的整體,又詳細記述了每一個個體的生存,無論那是多么瑣碎、曖昧、互相矛盾、不盡相同。“整體”作為一個哲學概念,始終是抽象的;生活中一點一滴的小事,我們每天都在經歷著,卻常常會覺得它們難以捉摸、無法抉擇。小說家們因此嘗試著把它們與數百年來書中人的經歷聯系起來,編織成網。

一本書,千萬本書的書海。

也許每本書都是從另一本已經寫成的書中誕生的,就像生物繁殖一樣—這樣的想法讓人聯想到存在主義:如果是書稿自己寫成了自己,而作者只是一種工具,當書稿書寫自己時恰好傳到他的手中,那么也許并不是我們在寫書,而是書在寫我們。

支持這種存在主義的人更愿意相信他寫下的書頁是一面鏡子,其中投射著他自己的影子:書是作者書寫下的自己,因此最深刻地延伸著他的個性,展示著他獨一無二、無法復制的存在。自我是一本有待研讀的書,書是折射自我的鏡子。

這一觀點同樣標志著現代文化的開端,最早由蒙田提出,并由羅素繼承,流傳至今。普魯斯特和其他一些作家仍然有著這樣的看法。惠特曼是這么說的:

“當你打開這本書時,實際是在與一個人交談。”

但是很少有書去描寫,去講述人類尚未觸及的真理。我想,也許是這樣的真理本來就不需要太多。至少那些已經充斥于文學中的情感宣泄與自我陶醉,實在是不需要再擴充了。一本杰出的書并不會教會我們做什么特定、具體的事情,但它會向我們展示一種新的思考方式,通過這種方式我們可以去理解人類生活,不管是自己的還是他人的,也可以去重新認識我們自己。

這才是它的價值所在。

我寧愿相信存在著這么一座理想中的圖書館:它收藏著所有體驗的典型模式與本質,使我們能夠從中推論出一切可能。

現在從宏觀思考中跳出來,來談談我作為作家的體驗吧。我想寫出“我的書”,一本相當于我自己的書。出于這種強烈的渴望,我不得不暫時放下那些我喜歡的書,努力想象自己已經是這本尚未完成的書的作者,哪怕這個幻想中的作者一點也不像我自己。

比如說,最近我在意大利出版了一本通篇由描述構成的書。全書的中心是一個名叫帕洛馬爾的人,他的一切思考都來自對眼前事物的細微觀察:動物園里的鬣蜥,商店柜臺里的奶酪。問題是,我自己并不是一個善于觀察的人。我總是心不在焉,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沒法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所以創作這部作品的時候,在寫每一章之前,我都有必要去做一種預備工作:強迫自己去觀察那些司空見慣的事物,再把它們最微小的細節都一一記住。有些事物,比如夏夜布滿星辰的天空,灑滿落葉的草地,會讓這種觀察練習變得非常困難。因此我必須想辦法改變自己,變得更像是能寫出我想寫的這本書的樣子。正是這樣,寫一本書變成了一種啟蒙式的體驗,它能帶來對自身的不斷教育,而這大概也是所有人類活動的成果吧。

我年輕的時候曾想過,閱歷的缺乏或許會嚴重阻礙我的創作;也曾想過放任自己只去寫那些譏諷的、憂郁的詩歌,或者那些從童年記憶與夢中誕生的散文詩。但在那些年里閱讀的小說卻向我訴說了殘酷顛沛的生活,發生在遙遠國度里的戰爭與冒險。它們雖然令我深深著迷,卻屬于一個太過遙遠的世界,與我的世界全無聯系,令我無從下筆。那時我還想不到,我們這一代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積累的經歷—不管是悲傷的、恐懼的,還是為了生存而在詭計中摸爬滾打的經歷—將會在后來引導我成為一個小說家,去書寫生命與死亡。哪怕不久之前,我還僅僅只是作為一個讀者去看待它們。

最開始評論家與讀者們把我定義成現實主義作家、人民作家,我也嘗試著以這個全新的身份去創作。但我在第一部小說上取得的奇跡并沒有重演,那之后的所有作品,在我看來都不過是模式化的產物。

這種危機一直持續著,直到有一天,我決定再也不去寫那些我以為我應該寫的小說,那些別人期望我寫的小說。我要寫的是我自己會喜歡的小說,它也許來自另一個時代,來自另一個國度,作者也許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也許是在閣樓發現的舊卷軸,被老鼠咬得破破爛爛,當我翻開它時,我可以像小時候一樣在閱讀的魔力中忘乎所以。

我想寫的是這樣一本書。就這樣,我得到了絕妙的靈感,讀者與評論家則對我有了更準確的評判。

在這之后,我始終小心翼翼,不讓自己落入某種固有形象的禁錮中。我希望我的每一本書都是新鮮的,我希望每一次我的名字都會被當作一個新人作者。我始終對閱讀萬般著迷,尤其對某種體裁無從下手時,我會想象自己站在那些作者的面前,仔細體會是什么造就了他們與我之間的差異,什么是他們有而我卻沒有的。這種想法就像戰書一樣不斷鼓動著我。可以這么來描述我的工作,雖然有一點點夸張:一旦發現某種文學體裁在我能力范圍之外,我一定會拼命在這個方向上嘗試,來看看是不是真的此路不通,否則我是片刻也不得安寧的。又因為我不喜歡半途而廢,所以一定會繼續走下去,直到努力結出成果,一本新書。

森林里的植被總是吸引著我的目光,而各個時代、各個國家、各種類型的記敘文,在我看來就像故事的森林。一眼望去似乎很容易把各種植株混淆起來,可一旦仔細留意,就會發現一草一木都是與眾不同的。

三十年前,我步入了民間故事的森林,盡情沉浸在意大利各個地區的民間傳說里,沉浸在老奶奶們用各地方言所講述的故事里。我試著從這一片錯綜糾纏的密林中挑揀出最不可思議、最魅惑人心的部分。

這段經歷讓我更加注意到:從一個故事可以增生出另一個故事;從最簡單的故事的骨架中可以看出什么是簡潔有力的行文結構;講故事的藝術在最開始當然是口頭的,盡管后來這門藝術不斷具象化,出現了書面作品,有關它的口頭起源仍留有蛛絲馬跡;印度、阿拉伯、波斯等地流傳的短篇故事集吸引著人們的興趣,顯著影響了意大利和歐洲短篇小說的發展。

通常在書面文學里,無數個版本的口述故事會被植入同一個故事中,就像被安入一個畫框。薄伽丘讓一群青年男女會聚在佛羅倫薩的一座別墅中,躲避肆虐全城的黑死病,在十天里每人每天輪流講一個小故事。這種故事模式的興起標志著敘事藝術在西方文學中的發展。

在我的新書中,我用一種全新的故事結構取代了這一傳統的敘事模式,因為當一部小說越是接近“超級小說”,也就是蘊含著無限可能的高層次小說,它就越需要更復雜的構思。這就好比越是茂盛的樹,枝葉就越繁多;越是精美的寶石,刻面就越繁復。

我寫《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的過程就像是在寫一部“偽經”,也就是不斷想象著寫這本書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不存在的人。這部小說描寫的是閱讀小說的樂趣;主人公是一個讀者,他在同一本書中讀了十個不同故事的開頭,卻出于某些緣故,沒能讀到任何一個的后續。接著,我把這十個開頭都寫了出來,每一個都來自一篇不存在的小說;它們的作者是十個虛構的人,每一個都或多或少不同于我自己,互相之間也各不相同。這十篇小說中,一篇充滿懸疑,難以捉摸;一篇卻鮮明、濃烈;一篇是關于自我反省,具有象征意義;一篇在本質上具有顛覆性;一篇憤世嫉俗,展現獸性;一篇被狂熱所糾纏;一篇關于邏輯與地理;一篇描寫墮落的情欲;一篇記述地球遠古時的樣子;還有一篇諷喻著世界末日。與其說我把自己當成這十篇小說的作者,不如說我把自己當成了它們的讀者,由此來寫出閱讀在廣泛意義上的樂趣,而不只是特定的某一篇帶來的樂趣。雖然有時從這十個不存在的作者身上,我能感受到創造性的新鮮活力,但我更傾向的是布下蛛絲馬跡,讓這十篇小說始終互相關聯:每一篇都因其他幾篇的存在而存在,既緊密聯系,又互相對立。

現在,或許是時候來回答這個反復出現在今天會場上的問題了,也是所有書展上的經典問題:你把書描述成始終存在并將一直存在的事物,可書本真的擁有未來嗎?我們可以確信嗎?它能在與電子視聽設備的競爭中幸存下來嗎?它會變成什么樣子,或是干脆被什么東西取代?那么作家又會變成什么呢?

嗯,出于對書本的忠實,我的回答只有一個:書該是什么樣就會是什么樣。

我們把視野放得長遠一些吧。在古騰堡發明活字印刷術前不知道多少年,書本就已經在流傳了,所以在今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它們也一定會尋找到新的生存形式。

西塞羅的信件中詳細記述了已知最早的出版社,那是公元前5世紀前后由阿提庫斯在羅馬設立的,用于傳播希臘經典與新興的拉丁文學。它和如今的出版社相比,幾乎沒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如今印刷工人的位子上,當年坐著的是數不清的抄寫員。

當然,比起如今暢銷書的讀者,當時的讀者數量根本不值一提。不過只要想想,就算是現在,許多書在本質上依然局限在特定的圈子里,于是這一數字上的對比也沒有我們想象中那么令人沮喪。

重要的是,寫作的念頭就像連綿的絲線,從未斷絕。即使在中世紀的刀光劍影中,書本依然能在修道院里找到一席之地,在那被保存、抄寫。想到這一點,我既安心,又擔憂。如今,如果要我們拋下已經被錄像帶野蠻入侵了的大都市,撤回到一個配備齊全的修道院,舒舒服服地出版有水平的書籍,我是很樂意這么做的。但同時,書籍以外的那個世界,那個與它們無聲的低語、它們撫慰人心的安寧、它們隱隱約約的不安無關的世界,我也無法舍棄。作家的身后總是跟著孤獨,兩者間仿佛有著命中注定的緣分。但在這孤獨中滋生著交流的愿望和才能:這種交流是文學所特有的,單獨建立在不同的個體上,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時代或場景下,它才會擴展為人與人之間的交流。

當我知道彼特拉克與薄伽丘曾在羊皮紙上用精巧典雅的字跡親手抄寫自己和但丁的作品,并互相交換過這些手抄本,我開始相信:哪怕只看外在表現,文學的輝煌年代也一樣那么光彩奪目。

我們都知道,書的外觀在歷史上曾改變過無數次,也知道它在今后一定還會繼續改變。這讓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作為日常生活的陪伴,如今書在外表上都具有相當的藝術感,雖說比起出于外表的喜愛,能看到書的內在價值才是更可貴的,但我對書的喜愛同樣也出于它們如今所擁有的外觀,就和喜愛一件普通的物品沒什么兩樣。

當然,如果真如傳言所說,今后利用文字處理軟件,我們直接動動手就能把書寫成,連印刷環節都不需要了,那么很多事都會改變的。就像圖書館,以后說不定就變成只收藏微縮膠卷的地方了。這會讓我有些難過,因為這么一來就再也聽不到翻動書頁的沙沙聲了。

那么我們閱讀的方式也會改變嗎?或許吧,但它到底會變成什么樣,我們無法預見。對于發生在過去的一場重要的閱讀革命,我們有圣奧古斯丁為證:他滿懷驚奇地向我們講述了他意識到這一革命的那個瞬間。有一天,圣奧古斯丁去找圣安布羅焦,卻發現這位米蘭大主教正以一種他從未見識過的方式進行著閱讀:一片沉默,只有眼睛與思想活動著,不發出一點聲響,甚至嘴唇連動也不動一下。圣奧古斯丁上過那么多顯赫的學校,認識那么多學者,可他從沒想過能像圣安布羅焦這樣來閱讀—連一個詞都不讀出聲來。

也許今后會出現另一些我們想都想不到的閱讀方式。號稱著“對人類有害”而一味去反對新技術,在我看來是不對的。我想,每一種新的交流方式,每種言語、圖像與聲音的傳播,都能帶來創造性的新發展,引出新的表達方式。一個技術高度發達的社會一定包含著更多的推動力、選擇、可能與手段,并始終更需要閱讀,需要供以閱讀的材料,需要那些閱讀著的人們。

我想,任何其他的學習與交流手段都無法和閱讀相提并論,因為閱讀的節奏是由讀者自己的意志所決定的;閱讀為人們打開一個提問、沉思與批判的空間,也就是自由的空間;閱讀絕不僅僅是我們與書本的聯系,而是我們與自身的聯系,是通過書中的世界而與我們的內心世界所進行的一種聯系。

也許我們能花在閱讀上的時間總會被其他事情占據,這在如今確實是事實。不過也許對大多數人來說,在過去更是如此。不管怎樣,那些對閱讀有需求的人,那些在閱讀中得到滿足的人(事實上閱讀正是一個產生需求并得到滿足的過程)仍會一遍又一遍翻開書,那些存在于過去,也將寫就于未來的書。

文字丨選自《文字世界和非文字世界》,[意]伊塔洛·卡爾維諾 著、王建全 譯,譯林出版社,2018-05-01

圖片丨選自電影《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2017),《書店》(2017),《單身男子》(2009)劇照

編輯丨歐陽咻

原標題:《卡爾維諾誕辰100周年 | 請相信書籍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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