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藝術家布萊斯·馬登（Brice Marden）在與癌癥抗爭多年之后，近期于紐約州的家中去世，享年84歲。他的藝術生涯長達六十年，他不斷探索著抽象抒情藝術的傳統與外延，從廣泛的旅行中汲取靈感，將極簡主義、抽象表現主義和東方的書法融匯，在線條與色域的變化中創造出極具韻律感與神秘感的圖像。

目前，他的作品《平面圖像的吉祥園林，第三版》正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一樓展出。2006年，MoMA舉辦了布萊斯·馬登的回顧展，本文為MoMA團隊中幾位有幸與馬登或他的作品合作過的成員的回憶。

布萊斯·馬登肖像，攝影：Mirabelle Marden

布萊斯·馬登的生活一直以紐約為中心，包括早期在猶太博物館擔任看守和在羅伯特·勞申伯格工作室擔任助手的經歷。2006年，MoMA舉辦了《布萊斯·馬登：繪畫與素描回顧》（Brice Marden: A Retrospective of Paintings and Drawings），當時的策展人加里·加雷斯(Gary Garrels)問馬登，抽象繪畫給人帶來什么樣的具體體驗？馬登回答道：“你看著它時，除了你自己，你沒有任何東西可以依靠。你在那里，它在那里，而你必須繼續。我認為，這可能會加深與藝術更為深刻、更為緊密的關系。”

《布萊斯·馬登：繪畫與素描回顧》展覽現場，2006年10月9日-2007年1月15日，攝影：Jonathan Muzikar

我們邀請了MoMA團隊中幾位有幸與布萊斯·馬登或他的作品合作過的成員和我們談談他，在這些講述和回憶中，讓我們再一次在他的作品中走近他。

布萊斯·馬登，《4和3繪畫》，1979-81，紙上水墨，Collection Phil Schrager, Omaha. ? 2023 Brice Marden

埃絲特·阿德勒（Esther Adler，MoMA素描與版畫部策展人）：

布萊斯·馬登是一位畫家，但我最喜歡他的一幅水墨紙本。這幅畫印在了他于2006年在MoMA舉辦的回顧展的畫冊封底。簡單來說，它是一個網格，也是一團凌亂——整張紙上沒有一條連貫的線，上面布滿了潑濺的墨點，就像是被另一幅未干的作品壓在了下面浸染而成（也許這確實是它的制作方式）。如果是我碰見那張紙，我可能就是將其回收；而布萊斯·馬登將它轉化為一幅令人陶醉的畫作。

在我第一次看到這幅畫后的近20年里，我仍時常想起它。布萊斯·馬登的回顧展是我加入MoMA的契機——2005年我受聘擔任該項目的研究助理——同時它也將我帶入了紙上作品的奇妙世界。展覽期間，MoMA的六樓展出了布萊斯卓越的繪畫作品，展現了藝術家五十年來在畫面訴諸的迷人色彩，及其在職業生涯中對于創作方法與風格的重塑；布萊斯的素描作品在博物館三樓展出，獨具魅力，它們以一種更為個人的視角深入他的職業生涯。布萊斯在談及素描作品時說：“它非常直接、非常親密，藝術家與藝術之間的間隔更小。”

當你欣賞布萊斯·馬登的畫作時，你會被邀請著走近他。你仿佛可以看到他的手在工作，看到他停下來和重新開始。他對使用的紙張類型、墨水類型以及線條如何完美地掃過紙張邊緣，又毫不費力地揚長而去，都考慮得如此周全。

布賴斯·馬登對我非常友好。我當時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年輕人，剛進入紐約的大型藝術機構開始新的工作，而他是酷炫的典范——此外，他還是一位名人，因為他創作了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藝術作品。與他共事是一次不可思議的經歷，我直到現在才意識到他的作品對我自己的職業生涯影響有多大。自 2006 年起，我接觸過很多不同類型的藝術家和藝術作品，但馬登的繪畫真正教會了我如何去看。即使現在他已經不在了，這些作品仍然能讓我們與他直接建立聯系。

布萊斯·馬登，《平面圖像的吉祥園林，第三版》（The Propitious Garden of Plane Image, Third Version），2000-2006，亞麻布油畫，六聯畫，182.9 × 731.5 cm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 Gift of Donald B. and Catherine C. Marron. ? 2023 Brice Marden

《平面圖像的吉祥園林，第三版》（細節）

格蘭·D·洛瑞（Glenn D. Lowry，MoMA館長）：

 很難不喜歡布萊斯·馬登。他笑容可掬，舉止沉穩，但也充滿睿智和熱情。他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像是橫空出現，又好像一直在那里。他和藹可親，彬彬有禮，是一個完美的朋友。他也是一個酷到極致的人。不僅僅是因為他悠哉的舉止，或他隨意但別致的穿衣風格，或他常去的地方——希臘伊茲拉島、尼維斯島、馬拉喀什等等——而是因為他如此富有才華，卻又如此謙遜，這使得他顯得如此特別。他可以在一幅油畫或素描上花費數月甚至數年的時間，以一種禪宗般的專注凝視著它，為最微小的細節操心，然后擦掉再重繪，直到他覺得恰到好處為止。

 布萊斯才華橫溢，但讓我最動容的還是他那么自然就從一個藝術界名人變身為一個慈愛的父親。我記得有一次，我提前到了他女兒米拉貝爾在里文頓街上所開畫廊的開幕式，看見布萊斯正站在一個搖搖晃晃的梯子上為她打燈，后來又在客人到來時幫她清理現場——然后又悄悄地溜走了，以免成為關注的焦點。家庭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他很幸運擁有那么優秀的孩子，以及像海倫這樣的重要伴侶，她也是一位有才華的藝術家，讓布萊斯的生活充滿新的體驗和冒險，這是他一個人無法做到的。

當加里·加雷斯于2000年加入MoMA擔任素描部首席策展人時，他立即提出了要舉辦關于布賴斯作品的大型回顧展，我感到非常興奮，因為這正是我多年來一直想看到的展覽。2006年的回顧展令人著迷，揭示了布賴斯在他漫長而卓越的職業生涯中豐富而復雜的創作實踐。在開幕前的某個時刻，我們站在《平面圖像的吉祥園林，第三版》前，這是他在展覽舉辦前不久完成的六聯畫，交織的線條構成了流動著光芒的畫面。我轉身想問他一個關于這幅畫的問題，但又停了下來，因為我能看到他有多么專注地看著它。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自言自語地說：“還不錯”。除了點頭表示同意之外，我沒有什么可補充的，而且我意識到我和其他與他相識的人是多么幸運，能夠被他的天才所感動。

布萊斯·馬登，《回歸I》（Return I），1964-1965，布面油畫，127.6 × 173.4 cm；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 Gift of Kathy and Richard S. Fuld, Jr. ? 2023 Brice Marden/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布萊斯·馬登，《對聯IV》（Couplet IV），1988–1989，亞麻布油畫，274.3 × 152.4 cm；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 Gift of Kathy and Richard S. Fuld, Jr. ? 2023 Brice Marden/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安·特姆金（Ann Temkin，MoMA繪畫與雕塑部首席策展人）：

布賴斯·馬登的繪畫過程十分緩慢，觀賞時也需要花費時間。像大多數藝術家一樣，他不喜歡對自己的作品進行描述或解釋。不過，他也坦率地表示，這些作品是為了邀請人們與之共度時光，并創造出一種其他方式無法實現的體驗。他致力于抽象主義，對那些會分散注意力的敘述不感興趣，而是專注于一幅畫面的繪畫與觀看。即使他許多作品的底部邊緣都有未完成的部分，那些明顯可見的滴墨也能將人們的視線引回作品上方的復雜層次。

 馬登的繪畫、素描和版畫在很大程度上都是關于實時體驗的，它們往往拒絕讓觀眾用一種方法來歸納和總結他們所看到的一切。當然不只是顏色——灰色、綠色、棕色？？即使是馬登畫作中的紅色、黃色或藍色，也不完全是原色，無法與你熟悉的事物相匹配。即使是一個暗示性的標題——關于一個朋友，或一個地方——也無法帶你深入閱讀圖像的含義。因此，你只能花更多的時間去觀察畫中事物。

馬登所在的年代，正值手工和手藝讓位于系統和非個性化偏好的時候——抽象表現主義的靈魂劇烈擺動。馬登認為后者也是可以接受的。他畫作的特殊性和模糊性使其具有人性——在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層面上卻努力達成交流的作品，將詩意與感知結合在一起。

MoMA《平面圖像的吉祥園林，第三版》展覽現場

目前，《平面圖像的吉祥園林，第三版》正在MoMA一樓展出。布萊斯·馬登用了六年時間完成它，沉下心，觀看這件作品亦是對馬登的懷念。

注：本文轉載自“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公眾號，編者略有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