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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支舞,他們還能跳多久

“除了華星,我們沒有其他能跳舞的地方?!比A星的老主顧們絮絮叨叨地講起過往,眼里閃爍著光彩。那曾是他們和華星一樣風華正盛的年代。
二十載一閃而過,如今再提起華星歌舞廳,人們會說那是深圳最后一家懷舊舞廳,探店軟件則會給它打上“復古”的標簽。
而舞廳內的時光好像凝滯住一樣,人們在閃爍的紫紅色燈光下共舞,舞步依舊。
舞廳里的陳設和起舞的舞者們一樣,慢慢地老去了。但好在時代的變遷和城市的日新月異間,他們仍把一些不變的情感和生活方式,留在了這個藏在居民樓間的舞廳里。
文字 | 范佳慧 陳向歡 劉長青 奚若水 薛越
新媒體編輯 | 程子懌 陳寶錚
指導老師 | 陳顯玲
輪值主編 | 沈光萍

繁榮時代
華星的一切都和這里格格不入。
從紅嶺南地鐵站出來穿過一條馬路,沿著東園路向前走兩分鐘,途徑一個十字路口向右拐,抬頭就能看見“東園大廈”四個印刷字工整地貼在樓盤大門前,白色的字面還因為過于干凈整潔映出前方路邊樹的剪影。
和周圍灰藍基調高聳的居民樓不同,只有四層樓的東園大廈顯得渺小又遲鈍。高樓陰影的包圍下,它土黃的樓體看起來沉穩安靜。和建筑形成鮮明對照的是進入其中的人,一位母親牽著孩子的手晃悠悠往高樓走去,一身亮黃的外賣騎手帶著一連串鳴笛快速閃入樓宇間。
此時馬路的另一側也有人行走——都是中老年人。他們三三兩兩地向前走,步履緩慢但堅定。手里都提著鼓囊囊的袋子,里面裝著他們的舞衣舞鞋。悠閑的談話間他們像河流一樣在“東園大廈”四個字下交匯,走了進去。順著他們到達的目的樓層看去,頂樓豎著一個大紅色的“舞”字,華星舞蹈藝術中心(以下簡稱“華星”)就駐扎在這里。

華星歌舞廳位置及周邊地標
2002年,因為太太喜歡跳舞,邱老板在華強北開了這家舞廳。19年后,由于拆遷原因,舞廳從華強北搬到了東園大廈,當初的“華星歌舞廳”也更名為“華星舞蹈藝術中心”。作為一家主打復古的舞廳,這里以“國際標準舞”(簡稱“國標”,也叫體育舞蹈,包括拉丁舞和摩登舞)為主,來這里跳舞、活動的基本上是已退休的中老年人。
舞廳多是??汀C恐苣┕潭▉硪淮蔚闹苣┖蜕n鷹、隔三岔五就約朋友跳舞的大雄、閑暇時間獨自消遣的莉莉,他們與舞廳的故事都以年為單位計算。
在這里,人們沒有身份和姓名,也互不打探對方的過往,他們只是最純粹的舞者,隨著熱情奔放的音樂扭動身軀,在彩色燈光的搖晃下將一切現實生活忘卻。

來這里的顧客穿戴好舞衣舞鞋 在舞池翩翩起舞 記者拍攝
75歲的大雄頂著白花花的頭發,穿著舞褲舞鞋,搭配一件藍色polo上衣,和舞伴默契地跳著他熟悉的恰恰舞。
這位來自香港旺角的大爺為了跳舞,經常一個人背著旅行包從香港坐大巴或高鐵來深圳,“舞廳里我排第三名,有一個90歲的老頭一禮拜來這兩三趟,另外還有個85歲的(老人)?!边@里的大部分人他都或多或少有些印象,因為他早在2000年初頭也就是華星還沒成立時,就已經來深圳跳舞了。
大雄一直有個理念:“舞蹈和音樂是一個媽生的,誰都離不了誰?!?/p>
作為粵語金曲“四大天王”所在地的原住民,他很小就和許多香港人一樣,下午放學后守著廣播電臺聽每周固定三次的流行曲播放,還有些香港人下班后會去茶餐廳、咖啡廳等裝有留聲機的店鋪點杯飲品,買一次唱片的收聽數聽歌。大熊還記得,那時張學友、鄧麗君等歌手的唱片五毛錢一張。
大雄還會去父親的印刷廠蹭音樂聽。“下午我爸會打開收音機,讓工人聽歌,那個時候他很忙需要去外面應酬,工人就會乘機開小差跑到外面跳恰恰舞,還對我說‘小鬼去跳舞,跳舞,別跟你爸爸說啊’。”
也許從那時舞蹈的種子就在大雄心里種下了。長大后大雄有了機會去歌舞廳跳舞,但奈何香港的舞廳消費太高,跳舞需要買配有餐酒的套餐,動輒就要“一百五、兩百港幣”。長期下來,對于“把舞蹈視為生活不可缺少一部分”的大雄來說實在是有些昂貴。在朋友的介紹下,他了解到可以去深圳跳舞,那里的舞廳門票只需5元,來玩的都是“靚仔靚妹”。
一開始大雄往來香港深圳還只是因為探親,他坐著從香港九龍發往深圳福田的綠皮火車看望大陸的親戚,沒想到未來還會專門坐大巴過來跳舞,并且結識了陜西、湖南各省份的舞伴。
提到八十年代深圳的歌舞廳,大雄睜大了充滿精神的眼睛,伸手比劃著:“一九九幾年那段時期深圳的歌舞廳就已經有很多了,華強北、振華路那塊兒多的是,當時華強北是工廠區,百貨公司里面有個舞廳,那時工廠的工人、香港來的高管都在那邊跳舞?!?/p>
大雄寫的上世紀歌手的紙條 記者拍攝
80年代,因深圳改革開放的政策和毗鄰港澳的地理位置,中國的第一家歌舞廳、夜總會、卡拉OK廳都在深圳登陸。
據統計,自1982年4月,深圳市第一家歌舞廳——西麗湖帳篷歌舞廳(西雅廊歌舞廳)開業,到1989年,深圳先后建起的營業性的歌舞廳多達120家,演出人員700多人,每晚進入歌舞廳的觀眾超過了1.2萬人。
在那個娛樂方式匱乏的年代,歌舞廳為歌舞從業者提供了難得的舞臺,也吸引了全國的歌手和舞者。專業人士的到來,也讓深圳的歌舞藝術日漸專業和豐富。
一時間,伴隨著改革開放的大潮,舞廳業在這片經濟熱土上勃發生機。
21世紀初,深圳進入了國標舞的黃金時代。來自全國各地的舞者聚集深圳,民間舞蹈機構和舞蹈團體也如雨后春筍般涌現。1998年成立的“港龍舞蹈”,是深圳專業國標舞廳的代表。其創辦的中國深圳標準舞、拉丁舞國際公開賽于2003年在深圳舉辦首屆,也是后來頗具國際影響力的國標舞賽事——世界杯國標標準舞公開賽的前身。
華星歌舞廳,見證著這個“黃金時代”的巔峰和落幕。
二十多年過去,深圳的舞廳一家家停止營業。2020年,華強北另一家被稱為華星“對手”的舞廳天樂,也沒能扛過疫情的沖擊,關張大吉。華星,真正成為了深圳最后一家懷舊舞廳。

大雄和他的舞伴跳恰恰舞 受訪者供圖

風華不再
走出一米見方的電梯,磚紅色的墻面已經略有斑駁。邱老板站在舞廳門口低頭翻看手機,偶爾向熟客點頭致意。小小的收銀臺前貼著微信收款碼和一張A4紙,上面用黑色記號筆寫著大大的“25元一人”。
斑駁與熱烈的間隔,只有兩扇已經有些掉皮的紅色門簾。
邱老板的太太陶女士也一起經營舞廳。夫妻倆一個穿著休閑polo衫站在舞廳外,一個擺動著得體的裙擺在舞廳內調試音樂,配合默契。邱先生只有在顧客主動搭話時才抬起頭,眼神從電子屏幕迅速地移到說話人臉上,像鷹捕捉目標一樣敏銳。陶女士則站在舞池邊的吧臺,滑動調音臺上的按鈕播放音樂,偶爾為跳累的顧客遞上飲料,遞東西時舉止瀟灑干練。
陶女士一直鐘愛跳舞,舞廳里的音樂都是她親自挑選。偶爾,她和邱老板也會跳幾支舞。
邱老板一直希望華星能夠成為普通人消費得起的娛樂場所。相比深圳其他歌舞廳,華星的定價一直保持在較低水平。疫情前,華星的門票對女士免費,對男士則收取10元。
低廉的收費吸引了大量顧客。“但是有很多人因為免費,就喜歡過來坐在舞池邊吹空調。跳舞的客人跳累了沒有地方休息,氛圍也被影響了,就有一些意見?!鼻窭习鍖Υ艘灿行o奈。
由于舞廳的原址華強北一帶拆遷改造,2021年7月,華星搬到了現在的東園大廈4樓。舞廳租用的場地從央企管理變成了私人民房,失去了疫情期間本就不多的房租補貼,水電的成本也變高了。
低廉的價格已經支撐不了高額的房租和運營維護成本,加之不少顧客也希望適當提高舞廳的門檻,所以邱老板將門票提高到了每人25元,不分男女。

東園大廈樓層商鋪指示牌 記者拍攝
盡管提高了價格,華星的經營狀況也不容樂觀?!艾F在不虧就是賺啦。其實就是收個場地費、水電費,平均下來每個人成本比25元還要高一點?!鼻窭习褰忉屨f,“如果不是有別的產業,我們肯定就堅持不下去了?!?/p>
華星準備搬遷時,深圳還處于疫情多發的時期。許多公共休閑娛樂場所都有相關防疫規定,人流量也受到限制,有的娛樂場所甚至直接關停了。疫情沖擊下,娛樂行業也逐漸不復往日的榮光。
顧客數量銳減,而舞廳的日常運營還需要巨大的支出維系。在難以為繼的時候,一部分舞廳會選擇請求老顧客幫助、捐款,但邱老板有自己的堅持:“我比較好面子,再大的困難還是想自己解決?!?/p>
考慮再三,邱老板不忍舍棄投入的時間和精力,也對舞廳有著自己的情懷,他還是選擇換個地方,繼續把舞廳開下去。
盡管因為設備更新,華星新場地的裝潢不再像之前那樣復古,但對老顧客來說,這里仍是最適合跳室內舞的地方。

華星歌舞廳的燈牌,一出電梯就能看見 圖源網絡
深圳是不老的活力之城。而曾為這座城市的發展注入動力和活力的人們,正在慢慢老去。該去哪里尋找適合他們的娛樂、鍛煉的場所?
深圳的地勢多山、多公園。舞廳的另一位??蜕n鷹以前就常在蓮花山公園跑步。但山路坡度比較大,多有坑洼,蒼鷹擔心會對膝蓋產生損傷。
除了跑步,健身也是許多人鍛煉的首選,但適合中老年人的健身運動卻很少?!芭懿綑C什么的太悶了。而且我現在年紀比較大了,也跑不了太久。”曾經是運動員的大雄,在眾多的鍛煉方式中,一直鐘情舞蹈,“但是舞蹈不一樣,國標有十個舞種,還不停有新的花樣,吸引你去學。”
公園和小區里也常有跳舞的叔叔阿姨?!肮珗@跳起舞來太熱了,也沒有燈光和氛圍,廣場舞和我們這里的交誼舞、國標舞也不太一樣”,邱老板和他的太太陶女士都是舞蹈愛好者,“想跳交誼舞,就只能來我們這樣的舞廳?!?/p>
十幾年來,華星已經成為周邊許多中老年舞者生活中的一部分,有時就算不跳舞,也要來坐坐,“他們來這邊好像上必修課一樣,一種生活習慣了”。提起常客,邱老板像提起多年老友一樣。

華星歌舞廳內部休息區 記者拍攝
“不來華星的話,沒有地方去呀?!敝苣θA星的感情除了喜愛、習慣,還有一些依賴,“現在深圳沒有像華星這樣的練習場。專業的國標培訓中心,都需要請老師帶。像我們這樣只想自己練習的散客,他們是不接的。而且我覺得我自己跳得也很好,為什么還要請人帶呢?”
在大家都精神緊繃的疫情期間,華星更給了顧客們一個難得的享受舞蹈的地方。對他們來說,盡管舞廳時有停業,但舞廳還在,就還有著一份念想。
但當“深圳福田區華星舞蹈藝術中心被立案調查”的詞條沖上熱搜,網友們開始爭相“吃瓜”,不乏有“掃黃”“紅燈區”等猜疑言論時,這份念想也開始變得危險。
2022年9月1日,一條自稱是在華星歌舞廳拍攝的視頻在網絡上流傳。視頻里,燈光昏暗的舞廳里,播放著復古的disco舞曲,一對對男女緊緊擁抱在一起跳舞,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僅有一拳。
網友們的聲音,也從最開始的調侃,“沒想到深圳還有這樣的地方”,慢慢變成了一場網暴,“50塊就能摸十分鐘”“老頭樂”“摸摸舞”的謠言和攻擊也開始四起。

網絡輿論 微博截圖

官方辟謠 微博截圖
“我當時看到真的好生氣,華星我太了解了,根本就不是視頻里的樣子。”再提起那場風波,周末還是義憤填膺,她不由得提高了嗓門,“華星有時是會熄燈放慢舞,一天大概就放兩三首。我們其實也不太喜歡,很多人會跑出去,但是肯定不是視頻里那樣?!?/p>
一向較少公開露面的邱老板,也為了澄清謠言,接受了深圳衛視的采訪。后來,深圳新聞網公開辟謠,聲明視頻中的裝修、背景、燈光等場景都與華星歌舞廳不符。
令人惋惜的是,辟謠總是沒有謠言那樣奪人眼球,熱度也寥寥。但令老板和顧客們高興的是,舞廳還是重新正常營業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周末大大松了一口氣:“我們當時都要擔心死了,我們就喜歡跳舞,深圳沒有別的舞臺了,如果華星也關了,我們就找不到地方跳舞了?!?/p>
談起疫情風波,大雄將原本四肢隨意擺放的身體稍微正了正,“疫情華星關掉了,我們沒地方跳舞,但又想得很?!彼麑⑸碜酉蚯疤搅颂?,“我們就帶著收音機跑公園跳,有管理人員要趕我們走,我們就抱著收音機躲到小樹林里,等安保完全走掉了才敢出來?!闭f到這里,他將頭往后一仰放聲大笑:“沒有舞蹈真不知道該做什么咯!”
因為這次風波,很多香港人得知了華星歌舞廳。
在香港舞廳,雖然有茶水點心,但人均消費偏高。對于普通市民而言,他們更愿意周末趕赴深圳,有的香港顧客甚至開車三個小時,來華星跳舞。
有許多老顧客的守望支持,盡管經營遇到重重困難,邱老板還是堅定地說:“華星會一直開下去,哪怕只有一個人跳。”

陌路知音
華星不只有老顧客常來“坐坐”,也總有新顧客來訪。
與周圍“成雙成對”默契搭舞的幾對舞者不同,莉莉穿著嫩粉色的旗袍獨自在舞池搖擺,天花板打下的光斑落在她的墨鏡上,遠遠望去她像一只飛舞在叢中的蝴蝶。
“我昨天第一次來這,今天第一次在這里跳舞?!闭勗掗g莉莉還不忘挪動幾下腳步,跟著音樂的節奏晃晃雙手,“這里很熱鬧,有跳舞的氛圍,我越跟著音樂跳就越快樂。”
在這之后的幾天,莉莉有空就會到華星跳跳舞。她和這里的??鸵粯樱贻p時就有舞蹈的底子,在國外生活時就經常去酒吧和朋友小酌一杯?!澳莻€時候我們都三十多歲了,到加拿大的酒吧人家還要查我們的driver license(駕照),以為我們未成年,我們可高興了。”
2009年,因為母親身體每況愈下,從小就在國外讀書生活的莉莉飛回深圳照顧母親。這十四年來,帶母親看??词澜?、為母親親手做羹湯,她傾盡所有陪伴母親。

莉莉平日精心鉆研的菜品擺盤 記者拍攝
去年9月,母親離開了人世?!拔夷赣H走之后,我的朋友知道我不開心,就帶我去廣州的舞廳跳舞。我把媽媽照顧得很好,我不留遺憾了?!崩蚶虻穆曇粲行┻煅?,她擺手停頓了一下,語氣恢復平常,“我前十幾年都在為媽媽活,我決定了之后的人生要為自己活?!?/p>
莉莉表示自己不會找舞伴:“來這里玩就是純粹的玩,你問我會不會找舞伴,我絕對不會找的?!彼粗胺降娜巳侯D了頓,“女舞伴也不會找,我一個人就可以玩得很快樂?!?/p>
“退休后的工作就是玩嘛”,周末有著一樣簡單而純粹的想法。
而大雄把跳舞當成社交的手段和生命的一部分:“我要跳舞保持身體健康,我要活到120歲?!?/p>
除了和香港的朋友約舞,他還會提前微信聯系好舞伴。這些舞伴大多數是職業伴舞者,這里的“行話”叫“老師”,收費基本是一小時一百元?!八齻儯殬I伴舞)已經學過好多年,收費是合理的,跳起來很順滑,我們不需要磨合?!?/p>
大雄還在微信建了六個人的舞蹈群,除了約舞,平常還會一起聚餐、組織其他的娛樂活動。群里的人來自香港、深圳、陜西、湖南各地,“我們已經發展成朋友關系十多年了,一起組團很正?!?。
問其妻子的情況,大雄擺擺手:“我帶我太太去過舞廳,但她對舞蹈沒有什么興趣,而且舞種有很多,她不太愿意學,她比較喜歡打麻將、體操、游泳?!逼拮雍团笥丫墼谙愀蹔蕵?,大雄就約著朋友在深圳跳舞。周末的丈夫也不喜歡跳舞,而是酷愛跳傘。像大雄夫婦一樣,他們各自娛樂,互不干涉。
如此一來,分居兩地,大雄就只能頻繁獨自住在早年在深圳買的房子里,一個人洗衣做飯,“家里連洗衣機也沒有,我自己手搓,搓不動就用腳踩”。于是,在都是“熟人”的華星歌舞廳跳舞成為他平凡生活里最熱鬧的活動。

周末和梅林一村合唱團成員參加表演 受訪者供圖
蒼鷹也曾短暫擁有過長期的舞伴,只不過最后因為“想法觀點”不一樣,他開始自己一個人到現場尋找舞伴。音樂沒有間隙,舞蹈一支接一支地跳,斗牛、華爾茲、拉丁各種國標舞應接不暇。蒼鷹穿上舞鞋舞衣,伸手邀請舞伴。對方會意一笑便是邀約達成,一支過罷,分道揚鑣。
“你看我像是找不到(舞伴)的人嗎?”蒼鷹對此不以為意。在他看來,共舞的人得有相同的追求和較高的默契,而合拍的人少之又少,蒼鷹不愿將就。沒有固定的舞伴,也就沒有牽絆,萍水相逢,自由來去。
而自由之下,蒼鷹心中有一道深深的羈絆。
十三年前,一場在德國杜伊斯堡發生的踩踏事故帶走了妻子的生命,也成為數十年間蒼鷹心底的執念。談及往事時,這個見識廣博的中年男人眼底罕見地流露出脆弱的神態,語氣也放緩下來。具體的過程他已不愿詳談,只是一遍遍重復“你們到網上去谷歌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蒼鷹在德國及周邊國家旅游 受訪者供圖
“我非常愛我的太太?!闭f起他們的相識相愛,蒼鷹又充滿了柔情和懷戀,“她很漂亮,很多人以為她是‘花瓶’,其實她臨時處理問題的能力很強,只是表現得溫柔低調?!被楹?,他們還育有一個兒子。
事故發生時,兒子正值青春期。原本“陽光且有膽識”的孩子變得沉默寡言,也不跟父親傾訴。一次,蒼鷹偶然間發現兒子的網頁搜索記錄:媽媽去世,爸爸再找后媽怎么辦?彼時,蒼鷹尚未從失去摯愛的劇痛中鎮定過來,他常常失眠,卻暗下決心要給兒子“重建安全感”,絕不再找伴侶。
“男女之間要保持一定距離。如果整天摟摟抱抱,到一定程度可能就會發生到另一種關系”,說這話時,蒼鷹不時看向露臺周圍親昵的男女舞伴。
形形色色的人們來到舞廳,在一曲舞畢后又回到各自的位置,像周末所說,“華星就是個微縮的小社會”。大家很少打聽對方的身份、地位、階層和收入,卻心照不宣地分成各個小圈子。如莉莉,享受一人獨舞的純粹;如周末,追求健康與快樂;如大雄,“跳到死為止”,及時行樂;如蒼鷹,在獨居生活中尋找娛樂方式。

下午場次結束 退場的情景 記者拍攝
也許彼此之間會有一些齟齬,但總歸匯集到一處。也許走出舞廳,他們便像兩朵一齊拍打過礁石的浪花一樣,流入人海,不再有交集。
你是我匆匆一曲的流水知音,我是你不知名姓的熟悉面孔。
歸根結底,是沒有更好的選擇。
(文中涉及人物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1. 《深圳文藝40年》


原標題:《最后一支舞,他們還能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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