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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雅貝斯:切忌向異鄉人打聽他生于何處,而是要問他去往何方

2023-10-02 19:44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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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5日下午,廣西師大出版社·純粹讀書會(第170期)聯袂特邀嘉賓著名詩人、中國作協詩歌委員會主任、中國作協原副主席吉狄馬加,著名評論家唐曉渡,著名詩人、評論家、翻譯家王家新,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評論家、詩人敬文東以及《異鄉人》作者詩人王鍵,在北京首開書院舉行“曠野里的徜徉與追尋:王鍵《異鄉人》新書分享會”,用詞語來回望和喚醒那個“住在每個人身上的異鄉人”。現特將純粹讀書會(第170期)文字速記整理推出,以饗讀者。

王家新:今天我們在首開書院舉辦詩人王鍵《異鄉人》新書的分享會,詩選是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純粹出版的。據我所知這大概是詩人王鍵第一本正式出版的詩集,也是他這么多年來,從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到現在一個詩歌的總結。王鍵自己還有朋友們都很看重他這本詩選的出版,出版社也做出了很多投入,所以我們今天做這樣一個分享會。

異鄉人

作者:王鍵 著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純粹Pura

出版時間:2023-04

首先我念一下王鍵當年大學的同學,也是詩友,現在武漢著名的女詩人阿毛寫的一段致辭,她不能來參加這個分享會,特意發了一段致辭,我念一下:“尊敬的各位老師、學者、詩人朋友們,大家下午好,我是武漢的阿毛,詩人阿毛,王鍵的大學同學,我在此祝賀王鍵的新書發布會隆重舉行。王鍵是我們大學同系的同學,不僅是同學,我們還是八十年代末校園詩歌寫作的同行者,一起共同見證了八十年代末校園詩歌的青澀和美麗,也共同經歷了那個年代轟轟烈烈文學詩歌現場,因此我們有共同的大學生活現場記憶。在校園詩歌這方面來說,王鍵在某種程度上稱得上‘出道即巔峰’這樣的榮譽,后來他畢業北上,到北京工作,下海經商,成為成功的企業家。他不在詩歌現場,但他的生命的觀察和體驗一直沒有停止過,他的思考、思慮、敏銳、鋒芒從未退化,這些可貴的品質使他在回歸詩歌后有著別樣的魅力與風采,涌現出大批優秀的詩作,在此要特別的祝賀他。另外,從2018年開始我們倆共同主編了每年一卷的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詩人詩選,發掘并集聚了一批優秀的校園詩人。今天王鍵新書發布會在首開書院舉行,遺憾不能前來道賀,我特意委托家新老師轉送這份祝賀。在此我代表我自己,代表我們武漢——尤其是中南財經大學曾經的校園詩人,祝賀王鍵的新書發布會圓滿成功,謝謝大家。”

王鍵

我多次見過阿毛,也是很優秀的女詩人,王鍵的同學,她也是武漢市作家協會的副主席,出版了很多詩集。這里我順帶說一聲,我認識王鍵就是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一個很隆重的詩歌聚會上——不僅慶祝他們《山湖集》第一集隆重出版,而且武漢其他高校出來的詩人,像我所在的武漢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等高校出來的校園詩人一起,聚集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舉辦了詩歌研討會,我第一次在那里認識了王鍵。我們都共同懷有八十年代那樣一份詩歌的青春記憶,現在王鍵又重新回到了詩歌的道路上。

在分享會之前,我們請詩人阿西,也是王鍵的朋友,讀一首王鍵的詩歌,有請阿西。

阿西:首先祝賀王鍵這本詩集《異鄉人》的出版,我來分享他的一首詩:《北方七月的雨》。原來選的是一首《星期六》,但是沒有發表,所以就選了這首詩,也是滿足一個美好應許的約定。當然也是通過這首《北方七月的雨》進入那終將帶來澄明之境的風暴之中。

雨越下越大,花園里的蛙鳴也

越發歡快

它們的叫聲帶著泥土的氣息

我能想象它們望天的姿勢。

六月的大地燥熱、困頓,盡顯疲憊

六月一過,北方便進入雨季

一天一場雨的澆灌,讓萬物從昏沉中蘇醒

大地清涼,空氣如新生的嬰兒

一場大雨勝過那些嚴肅的話題:霧霾,秩序,

王朝,后工業文明、貿易戰等。

被洗禮過的青山顯得年輕,如同復活的生命

而突然出現在天際的七色之虹

猶如艱難生活中的一道亮光,

一個美好應許的約定。雖然我們擁有

那么多未曾兌現的諾言,但那些如愿

未必來自那最高的善。今天

我仍愿意懷抱一顆一再放低的心

進入那終將帶來澄明之境的風暴之中……

王家新:謝謝阿西,在七月天這個時候讀這樣一首詩,非常合適,相信也會喚起我們大家的一些感受。現在我們這個分享會正式開始,我是王家新,今天被出版社邀請作為一個主持人。我給王鍵這本詩選《異鄉人》做了序,我簡單介紹一下王鍵的創作和生活。王鍵是湖北人,我們湖北老鄉,而且是湖北黃岡人,聞一多的故鄉,你們可以在他的詩集中發現他經常寫到聞一多。1985-1989他在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叫財經學院,后來叫中南財經大學,后來又改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王鍵讀的是經濟法專業,大學期間他就熱情參與校園詩歌運動,在武漢的一些詩人,比較有名的像黃斌、沉河、夏雨、劉源、阿毛。這個大學出了不少詩人,發起了新學院詩派,他給自己起的筆名叫“楚石”,挺有意思,楚國,他來源的地方,石頭般的鋒利堅韌。他們一起辦詩刊,王鍵很活躍,他們雄心勃勃的聲稱要尋找中國的詩神,這是八十年代。

1989年大學畢業之后王鍵到中央某個國家機關工作,這是分配,不是自己找,工作過短期幾年。在九十年代他就毅然辭去了公職,自己下海經商,創辦企業,他想走一條“實業救國”的道路,也是一位比較成功的企業家。后來他把他的企業賣掉了,想專門寫詩——感到太累。在這之后他又舉家移民到溫哥華,自從大學畢業之后他的詩作漸漸少了,但是就像阿毛所說的,他并沒有停止他的思考,他對詩歌的準備和磨煉一直在持續,還是有一些詩作。舉家移民到溫哥華一待待了七年,現在還是在那邊和中國兩邊跑,所以他為什么取《異鄉人》這樣一個詩集名,為什么“異鄉人”會成為他詩歌的主題,也是從他生活中來的,他切身的生命經驗體驗中來的。當然他的創作比較豐富,不限于這個主題,但是是一個主要的主題。近些年來王鍵回歸了詩歌的創作,和武漢的詩友們共同創辦了《山湖集》這樣一個詩集,目前出版了五集,主要是王鍵和阿毛主編。這樣一本詩集集聚了許多以武漢為中心的詩人,當年從校園出來的詩人,是非常有質量的一本詩選。王鍵是重新被繆斯找到的詩人,我完全贊同這樣一個說法,因為他是一位獻身于詩歌的詩人。他不同于一般的有些寫詩的人,玩票,他不是這樣的,他是一生獻給了詩歌。詩歌給他的意義絕不僅僅是辭章之事,這關乎到他生命的存在、生命的意義、生命的救贖,所以他不會放棄詩歌的。我們今天讀他的這本詩集就是他這么多年來人生追求詩歌追求的一個結晶。

這是我對王鍵一個簡單的介紹,下面我想請我們的嘉賓來分享他們對王鍵詩歌的感受,首先我們請著名詩人、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主任、中國作家協會原副主席,也是我們很多詩人包括王鍵的朋友——吉狄馬加先生先來談。

王鍵《異鄉人》書籍展示

吉狄馬加:非常高興在這樣一個很特殊的季節,大家知道這段時間很熱,有這么多朋友,包括今天在線上的朋友和我們共同在一起分享王鍵的這本詩集的出版,今天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分享活動。天氣熱,那么多朋友參與,表達了自己對這本詩集的一種熱情。剛才家新已經說了,王鍵這本詩集的出版,我們很多朋友也是比較關注的。王鍵是上一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寫作,跟繆斯結緣,我們知道從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興起的中國的現代詩運動,喚醒了很多熱愛詩的人,包括寫作者也包括讀者。所以在那樣一個年代有很多詩人包括寫作者他們都一直在追尋詩歌,可以說一直沒有放棄。大家看到王鍵的這本《異鄉人》詩集,朋友們都會很認真的閱讀,也會注意到他這本詩集是他2010年之后寫的,也就是剛才家新說的他又開始回歸詩歌,當然他僅僅是重新拿著筆開始寫詩,重新開始寫詩。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在校園大學生詩歌運動過程中已經有很多作品進行了很多詩歌實踐,也寫了很多作品,所以說那個時候也是活躍在校園里面的大學生詩人。我們熱愛詩的人都知道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愛上這個東西了,可能這一輩子都很難放棄它。有的時候因為特殊的原因沒有寫,但并不等于他的詩心已經沒有了,所以我認為他有這樣的一顆詩心,另外懷揣著詩歌的夢想,總有一天在一個特定的環境特定的語境下,他的詩心會被喚醒。我看王鍵的這本詩集差不多從2010年之后一直到近幾年,這本詩集可以說是他這十幾年的一本比較有份量的詩集,所以還是要向他這本詩集的出版表示祝賀。

大家也看到他這本詩集的標題用的是《異鄉人》,我覺得用《異鄉人》除了他現在在中國或者美國兩個地方來回走,當然也到世界別的地方去。其實我覺得這個詩集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一個象征,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在我們這個世界上作為人來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是異鄉人。我們在這個世界不斷地旅行,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過客,而相對于肉體的故鄉、現實的故鄉,這個故鄉的存在,時間和肉體在時間和空間中的存在時間永遠是可以測量的,但是我認為詩人永遠有他精神的故鄉,也可以說他在異鄉的時候一個詩人可以有他想像的故鄉。人永遠在遠離故鄉或者重新在尋找故鄉,而在不同的地方又找到了異鄉的時候,它可能變成我們人生的一種常態。我認為這個可能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尤其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在這樣一個資訊比較發達的時代,就連肉體來說很少有人一輩子就在他那個鄉村里待著,從出生到離開這個世界,這樣的人幾乎是很少的。

最可貴的——讀罷這本詩有這么三點感受,一個感受是他重新拿起筆寫,他的寫作有一個在場感,這個在場感你可以往前推。如果說若干年不寫詩了,我們重新拿起筆來寫作的時候,往往我們在寫作的時候很難在很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在場的感覺,我認為王鍵有這種在場感。這種在場感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雖然很長時間沒有寫作,但是我想這十來年不等于他沒有進行有關詩歌方面的這樣一些思考,他肯定是在不斷地閱讀。所以我覺得在閱讀他作品的時候這種在場感,就是他這十幾年寫的時候你可以感覺到一直是在伴隨當代詩歌歷史進程的詩人。在他的作品中沒有中斷感,我認為他的作品具有很強的在場的詩歌的行動力,行動力對一個詩人來說很重要。我們今天的寫作不可能離開今天的語境,我們對詩歌的這樣一種表述,雖然每個詩人在不同的時候他的寫作都是不一樣的,但是整體說在一個大的詩歌語境里面,可以感受到王鍵的詩歌具有一種在場性。他沒有落伍,甚至他中間有很多作品還進行了很多很好地形式和語言方面的實驗,我覺得這反映出他作為一個詩人的敏感,這是我的第一點感受。

第二點很可貴的是現在詩歌寫到現在,詩人往往都很注重形式修辭這些語言方面的東西。當然從詩歌本身來說,如果離開了語言作為一種核心本質來談的話,詩歌就失去了它很多魅力。我們也很難把語言的創造、新的形式的創造和詩人所呈現的內容簡單的分裂開,但是非常可貴的就是他的這些作品尤其是作為一個現代當下的詩歌寫作,我覺得回到生活的細節,回到真實這方面。我覺得讀他的詩感覺很親切,這個親切是他寫的這些東西是他的日常的生命經驗,把日常生命經驗和他自己當下的這種寫作,我想他力圖尋找到一種更好的方式或者更好的藝術形式。但是讓我感到很親切的是他這些作品一看就是他的那種生命經驗,而這種生命經驗他是很注重細節的,他的詩的切口都很小,他不是切口很大的,寫一個很大的主題性的寫作,不是這樣的詩人。最重要的是他的個體生命經驗,往往是我們的世俗生活,我們在平常的日常生活中或許和王鍵都有一些同感,但是我覺得他在呈現他的這樣一些心路歷程方面,他的作品給我很親切很溫暖的感覺。閱讀他這些詩歌可以感覺到就像一個老朋友在傾訴,跟我講一些他的故事,講他的一些經歷。我覺得我們現在的詩歌如果和我們的現實發生對應的關系,最重要的就是一個詩人還要提供個人的,就是你講述的東西是你的心靈的感受,是你想告訴我們的你的這種感知,我覺得可以整體反映出詩歌的這樣一種完整性。

第三,我讀他的詩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就是他的詩有一種時空感。我覺得詩人如何在寫作過程中把個人的想象,包括你的生命坐標能不能放到更大的時空坐標上來看,實際上也反映出一個詩人是不是具有一定的哲學性的思維。我覺得他有些作品試圖在追求這方面的這樣一個高度,這個也是當下詩人需要的。所以我并不認為一個詩歌切口很小,他寫的很具體他就不具有形而上的東西,所以我看他的有一些作品——當然這些詩歌在里面不是很多,但是有一部分,我覺得他還是有很多形而上的,對一些人類生命終極問題的思考,這個對我來說也反映出王鍵在寫作方面有自己的很多想法。總之,他已經很多年不寫詩,然后他在2010年又開始重新寫詩,我覺得也反映出他對詩歌的這樣一種鐘情。這本詩集不僅僅作為王鍵個人很重要的詩歌收獲,我們作為他的朋友,我們從這本詩集里面也可以得到很多啟發,就是我們詩人在今天的寫作中怎么能更好的在我們的這樣一種寫作過程中,怎么回到個人的生命經驗中。很具體的東西,但是又能讓這些詩,讓他所經歷的東西能深化成有一定精神象征的時候,我覺得這個是他這本詩集最大的特點。

為他這本詩集寫了個推薦語,我也是讀了他的詩之后寫的,我可以簡單的念一下,我說,王鍵“對詩神始終不渝的忠誠,是作為詩人的王鍵一種浸透靈魂的追求,也是因為此,他的詩成為了他生命的一種方式,沒有虛妄過度的修辭,但從字里行間卻能感受到真誠的呼吸,讀這樣的詩,會讓你溫暖并體驗到,一個久違的朋友在與你結伴而行”。

我要再次向他這本詩集的出版表示祝賀,我也希望有更多的朋友能閱讀到這本《異鄉人》。因為詩歌一旦出版了就變成一種公共的產品,它在不斷地游歷,我希望這本詩在游歷過程中,從這雙手傳到那雙手,有更多的他的知音會和他結緣。我也希望王鍵作為一個異鄉人永遠不要忘記他的故鄉,我就說這么多,謝謝。

王家新:非常感謝吉狄馬加先生,馬加兄講得很全面。他其中講了三點,一個是王鍵的創作給我們一種“在場感”,他從中國當代詩歌的發展進程來看這種在場感,王鍵不能說始終在場,但是在場。第二他談了王鍵詩歌的特點,比如立足于個體生命的經驗,他的一些詩很具體,有很真切的細節,從這個角度讀他的詩看他的詩。第三,他從更開闊的視野來看王鍵的詩,雖然王鍵的詩的切口比較小,寫個體生命的經驗體驗,但是具有普遍的意義,從更開闊的視野來看具有更普遍的意義,而且王鍵從他個人經驗出發有一種終極性的探尋或者追求。他形成了自己這樣一個精神的向度,這也是非常可貴的。所以馬加這三點談得很好也談得很準,給了我們三種進入王鍵詩歌的角度。最后馬加念了他給王鍵詩集寫的推薦語,馬加親自念了一遍,真是寫得好。每個字都是馬加很真實的想法,他真正讀了王鍵的詩,對他的創作有切實的了解,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不是套話,所以感謝馬加先生。

現在我們請老朋友也是著名的女詩人童蔚讀一首王鍵的詩。

童蔚:特別特別為王鍵高興,王鍵送我這個詩集上面寫的是“每個人身上都住著一個異鄉人”。后來我特別想告訴王鍵,有的時候故鄉竟然成為你永遠回不去的異鄉。我念王鍵的一首詩,我為什么選這首詩呢?我覺得在這首詩里頭王鍵確實把詩歌和宗教的情趣融合在一起了,題目是《密閉或敞開》。

碩大的原木,帶著

密閉的時間

它們在海上行走

最終走入這片海邊的灘涂

那些白色垃圾袋遮住它們疲憊的面龐

雨后的天空,升高了很多

我漫步到這片海灘,大片的

陽光像是從天外輕瀉下來

這片荒灘頓時溫暖和明亮起來

大海、沙灘和成堆的原木之上

是一個打開的空間,突然飛入的

樹狀的海鷗群在叫喚,他們把聲音

放到了最大,似乎要讓那些

看不見海的人也能聽到。

我讓鞋子敞開,光腳走在沙灘上

我走進水里,海水分開,露出

底部的泥濘和道路

我進入,位于海底,閃電的家鄉

童蔚

王家新:非常感謝童蔚,聽她朗誦王鍵的詩,聽她的聲音,讓我想到了她母親的聲音,她母親是著名詩人鄭敏先生。最后一句“海底閃電的故鄉”,特別好,這個意象讓人難忘。王鍵送給童蔚詩集的題詞“每個人身上都攜帶著一個異鄉人”,我也挺感動,聽童蔚這么一說,這是一個主題,一個永恒的主題,無論古今中外。前不久馬加兄請我和美國詩人施家彰和他的夫人到他的故鄉大涼山,主題就是海德格爾的名言“詩人的天職是還鄉”,當時我很有感觸,他的老家不在了,但古老的火塘還在,就在那里重新建了一個家。里爾克有一句詩“啊故鄉,何處是故鄉?”我覺得比海德格爾的名言更能調動我們的情感和想象,是啊,何處是故鄉?馬加兄剛才也提到關于故鄉異鄉這樣一些主題,我就不多說了。現在我們請著名的詩歌批評家,也是王鍵的朋友、詩人唐曉渡先生分享他讀王鍵詩集的感受。

唐曉渡:首先還是祝賀王鍵這本詩集的出版。說來王鍵也是一個資深詩人了,想不到這還是他出版的第一本詩集。在座的都有一段有關八十年代“校園詩歌”的記憶。當年王鍵在讀的時候我在《詩刊》,那時就有過聯系,只是印象不深,也沒有見過面。從家新的介紹里我們知道王鍵當時一直在線,不僅自己寫,還和伙伴們一起辦刊,為活躍校園詩歌做了很多工作。當然回頭看,或用一個比較滄桑的說法,那是王鍵創作的“前史”,所寫的,多還屬于“練習曲”。這本《異鄉人》就不一樣了,內中所收,都是他經過了人生和心靈的雙重歷練,且駐筆十多年后寫下的。其成熟老到,足以使之配得上“作品”二字,并因此賦予了他的這本處女集以特別的含義,真正當得起他精神的里程碑。

類似王鍵這樣,有過下“海”復上“岸”經驗的,在當代詩界同仁中并不罕見;其間用他自己的話說,是一段“野蠻生長”的經歷。這段經歷隱含著多少酸甜苦辣我們盡可以想象,需要追問的是他因為什么又為了什么要回來?是要圓一個青春期的夢想嗎?也許吧,但還不如追問詩歌對我們意味著什么。我記得阿多尼斯說過一句話,大意是說對西方詩人來說,詩歌更多和文化有關,而對包括中國在內的第三世界國家的詩人來說更多,并且首先與生存有關。這里的“生存”,當然首先意指精神的生存。保羅·策蘭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詩歌之于他好比生存之海的透氣孔,沒有這個透氣孔,他就會被淹死。

不錯,王鍵通過“下海”獲得了經濟上的自由,但我們卻不能因此就推論說,由于掙了足夠多的錢,他就又開始寫詩了。在我看來,經濟的自由與否,從一開始就不是,不可能是,至少不可能僅僅是導致王鍵離開和回歸的主要動機。事實上,寫作之于個體生存的關聯,要深刻和復雜得多。稍稍用心讀一讀《異鄉人》就會發現,寫詩對王鍵來說,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不管他在國內在加拿大還是在美國,寫詩對他來說甚至是一塊時間飛地,駐留其間,關系到他生命的實現、靈魂的救贖,更重要的是他精神的生長,他自我的生成。我知道很多人害怕見到這些“大詞”,但談詩歌寫作,就繞不開這些問題。《異鄉人》不獨對王鍵自己有這樣的意義,就當代詩歌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的復興運程而言,這本詩集也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角度。

“異鄉人”本來就是中國傳統詩歌中的一個重要主題,所謂“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所謂“可憐今夜月,獨照異鄉人”,“亂山殘雪夜,孤獨異鄉人”。傳統詩歌里“異鄉人”多和漂泊流浪孤獨失根的狀態有關,是一種現實的處境和心境,所系者則多為親情,是一種親情的缺席,一種巨大的遺憾,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被動和消極的東西。但在現當代語境中,其含義則有了巨大的改變。這種變化自我們的父輩開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天下為家”的豪情。到了我們這一代,其詩意內涵則又有了新的轉換。這種轉換怎么從當代詩歌中浮現的?印象中有兩個節點,其一見于1984年前后北大民刊《北極星》發表的海德格爾評荷爾德林《漫游》一詩的譯文;其二是稍后上海的一本不定期民刊,刊名就叫《異鄉人》。這本民刊當時顯得夠闊氣,是鉛印的,裝幀什么的也相當講究,或許是有朋友資助。

還有一個影響源頭和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作家加繆有關。他那本著名的《局外人》翻譯出版不久,就有人指出書名應譯作《異鄉人》,我不懂法語,不敢置喙,從國內后來的譯本書句都翻作《異鄉人》來看,應該是有道理的。語義上“異鄉人”比“局外人”更寬泛,可包容后者且不為后者所限,同時和加繆對“鄉愁”“還鄉”的持續關注也更加契合。

“異鄉人”的概念和對故鄉的追問,對漫游意義的追尋是聯系在一起的。對我們這代人來說,則更多地與反叛和出走、遠游和歷險、尋找和回歸有關。這樣的心路歷程對我們至關重要,而在我的印象中,在王鍵之前,似乎還沒有哪本詩集以此用作書名。當然就此說些現成的觀點很容易,但要辨清這一概念對當代詩意的轉換變遷意味著什么,就不那么簡單了。無論如何,如今我們說到“異鄉人”,內涵相對于中國傳統詩歌,已大不一樣了,其中出走以至自我放逐的層面甚至成了一代人精神生長的標識,且更多主動和積極意味。自七十年代末到整個八十年代,中國詩歌界,包括文學界文化界發生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發現了自己身上的異鄉人。這樣的自我發現與社會文化的開放互為因果,并在彼此作用中步步深入。你突然覺得原先被認作精神家園的那種環境不再適合你,不僅盛不下你,而且變得有點陌生甚至格格不入。似乎在呼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遠方的召喚,在你的心中也有什么在醒來并開始猛烈生長,其速率足以令你在過去的朋友甚至家人中變得陌生,成為一個異鄉人。這樣的“異鄉人”似乎更對應于英語的stranger,意指陌生人,奇怪的人。以其自謂,既突顯了傳統文化中這一稱呼隱含的排斥或被排斥之意,又暗中修改了主體的邏輯,將“你是陌生(奇怪)人,你不能進入到我們這個圈子”,修改成“我是自由的陌生(奇怪)人,我不在乎是否被你們那個圈子接納”。所以把加繆那本小說的書名譯成“局外人”,也自有其道理。

分享會現場

所有這些與王鍵的《異鄉人》一詩似乎并無直接關系,其實不然。那首詩字面上涉及的是某種語言的悖謬:我在北京講普通話卻改不了某些鄉音,因而被視為異鄉人;諷刺的是回到故鄉,又因已說不了地道的方言,同樣被視為異鄉人,這樣,“異鄉人”似乎就成了某種擺脫不了的宿命。我們都知道語言和文化是有機關聯在一起的,因此語言的悖謬就是文化的悖謬,語言的宿命就是文化的宿命。以這樣的視角去看整本詩集,就可以發現王鍵對“異鄉人”命運的認可所牽動的那種巨大的精神變遷。我相信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王鍵在那首詩的末尾,將其一生遠足的歸來喻作秋日的雄壯凱旋。不過說實話,讀完這首詩時有點遺憾,覺得如果處理成反諷就更好了。秋天的凱旋有點太鬧了,精神上的回歸沒那么雄壯。當然王鍵不是特例,可以說他的身心遠足與當代詩歌四十多年來的發展軌跡是同構的:不斷地出發,不斷地漫游和歷險,不斷地回歸生成。這倒是完全契合中國傳統文化“無往而不復”的內在圖象,但“異鄉人”的意味也因此完全變了。它不再是某種被動消極的精神元素,不再是因為迫于生計啦,被征召或被貶謫啦,諸如此類所導致的那種不得已的人生處境,而是變成了個體生命在精神/語言上不斷受困,不斷突圍,不斷生成的重要表征,某種相對說來更多積極主動意味的身份,就好比王鍵引用的雅貝斯所言,你只有首先成為一個異鄉人,異鄉人才會允許你成為自己。這里的“異鄉人”,相較于當下即刻的自己,那個既成的,或人人熟悉的自己,反而是某種更本真的存在。它不僅預示著變化而且就是變化本身。由此,不斷地在自己身上發現“異鄉人”,并經由他的允許嘗試成為真正的自己,可以視為詩對我們的一條道德律令,它要求一個真正的詩人將詩和自我命運的一體擔當。

王鍵《異鄉人》書籍展示

有關王鍵的“回歸”,家新在詩集序言中分析得非常好。作為個體生命,詩人寫作首先是出于一己的熱情、信念、摯愛,但他實際上是被詩神眷顧的,也只有在詩神的眷顧和感召下,所謂“回歸”才會發生。當然,王鍵是攜著他經過人生歷練后對生命和語言的全新感悟回歸的。那種更多囿于校園經驗、充斥著由自我中心生發的幻覺幻象的青春期詩歌已是昨日黃花,他需要做的,是為正在詩神凝視的目光中持續涌動著的那個更為深邃和復雜的新世界賦形。這是一個經歷過在自己身上發現異鄉人,且經由相互對峙而相互轉化、彼此生成才會形成的新世界,曾經作為“他者”的異鄉人,此時已然成為這個世界的有機組成,并將為這個世界接引更多的“他者”。此時的寫作更跡近某種“軼名寫作”,而非年輕時更多訴諸的人格投射。人格投射在任何寫作階段都是難以避免的,但一個詩人成熟的標志,恰恰也在于超越人格投射。我們的成長肯定是有軌跡的,我不喜歡那些涂抹自己腳印的人,自己就是這樣走過來的嘛;但人生也好,寫作也罷,確實也會有一個飛躍的時刻,使我們更配得上詩的時刻。正是這樣的時刻,使一個人即便在沒有寫詩的情況下,也無負于詩人的稱號。我們才能稱自己是個詩人。既然史蒂文斯說金錢也可以是詩,那當然也能說芯片也可以是詩,經商也可以是詩,關鍵只在于我們能不能配得上詩。由此,什么是異鄉人,為什么是異鄉人,成了王鍵的詩反復提請我們注意的詩學問題。

王鍵有幾首和時間有關的詩,都很有意思。《時差》一開始就直指前面說到的那塊時間飛地。詩的時間和物理的時間沒有關系,其密碼就存在于詩意呈現的瞬間開合,你永遠無法確認記取。這首詩后面寫到時間的針腳密密麻麻,正是海德格爾所謂“敞開和遮蔽”留下的時間印記。敞開同時也是遮蔽,我們不得不借助語言來抓住這詩意的瞬間開闔。寫愛德華王子島的那首涉及隱藏和裸露之間的關系,可視為同一主題的變奏。王鍵2010年以后的詩越寫越好,一方面越來越開闊,一方面越來越深致,應該說均得力于他對詩意時間的領悟,循此才能解得他所謂“海底的閃電的故鄉”究竟是什么意思。類似的詩句還有“我喝下明天的夢,進入夢中/然后放飛鷹,取出石頭中的火”,等等。“海底的閃電”、“石頭中的火”都是些瞬間開闔的深度意象,能一把抓住這樣的瞬間是詩人的天職,也是他的榮耀。因為這些瞬間對我們的生存,對我們靈魂的自我認知來說太重要了。當然詩人作為“文化中間人”的角色也很重要,未來的詩歌還要在愈趨全球化的語境中繼續發展,可能這方面的權重會越來越大,受到的關注會越來越多,但無論如何,真能使一首詩獲具生命的,還是那些相互發現的瞬間。文化可以習得,相互發現卻獨一無二。想想《現實主義的判斷》一詩中那左傾右傾后的華麗轉身吧,何其荒誕又何其真實的照面。如此精細的世界內部揭示,較之青春期寫作的人格投射、人格表演,或對浪漫主義愿景單相思式的追逐,真不知要本真和結實多少倍。

如此是否可以說,詩歌所屬的那塊時間飛地即生命和語言的本真之地,而王鍵的歸來,正是不斷歸向這樣的本真之地,因為那才是始終活躍在他身心中的那個異鄉人,意欲他遠足后回歸的真正故鄉。故鄉總是讓人安心的,但真的如此嗎?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以使我們更靠近本原的存在;然而,什么才是本原的存在呢?如今這個世界與詩,與詩意的靈魂似乎越來越格格不入,越來越分離;置身這樣的世界,所謂人生,也越來越像是王鍵詩中所說的“獠牙人生”,那么,是否也正因為如此,詩對我們,對個體生命的靈魂,才顯得格外致命呢?我回答不了這些問題,倒是想到楊煉多年前一個以悖謬對悖謬的詩句,說的是“回不去時 回到故鄉”。

王家新:謝謝唐曉渡先生,主題很集中,除了談異鄉人,還有王鍵詩歌的精神追求這樣一個主題。你講的過程中我也在浮想聯翩,最近昆德拉過世,我們看媒體都稱昆德拉是“歐洲作家”,不是捷克作家,也不是法國作家,就可能是根據他作品的性質定的。我記得昆德拉對歐洲人有這樣一個定義“歐洲人是對歐洲懷有懷鄉之思的人”。由此我也想到松尾芭蕉的一首俳句:“當我聽到布谷的叫聲的時候,即使我在京都,我也思念京都。”鄉愁是與生俱來的,甚至形而上的,即使你在京都。昆德拉也是這個意思。曉渡的發言談得更具體,把這樣一個永恒的人生的命題,從我們這代人的精神困境、我們的必然命運,從這個角度來談的,他不是抽象談這樣一個永恒主題,他結合到一代人的精神困境來談。

唐曉渡:王鍵這詩里,當他發現自己身上竟存在著一個異鄉人的場景是你好像在和自己用世界語交談。很有意思的一個場景,用世界語交談的時候,這個世界語肯定是人類一大夢想。我覺得只能說暫時受挫了,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人嘗試,我相信還會有人嘗試,所以在這個之前我們可以把漫游、把出走本身作為故鄉的一部分,你的命運就是你的故鄉。

王家新:曉渡也談到了王鍵的可貴之處,異鄉人作為一種身份一種命運,他擔當了起來,他也引用了王鍵后記中雅貝斯的話,只有你成為異鄉人,異鄉人才允許你成為自己。這樣一個人生的辯證,也讓我想到瓦雷里的話:成為另一個,成為你自己。瓦雷里是用這種方式來表述的。在王鍵的創作中體現了這樣一種精神的歷程,曉渡談得很具體,這也是我在讀王鍵詩歌中的一些感受。我們現在請同樣來自湖北武漢的女詩人袁恬博士讀一首王鍵的詩歌。

袁恬

袁恬:大家好,說來慚愧,今天在座的各位老師都是王鍵老師的老朋友,我是一位新朋友。我今天是第一次見到王鍵老師,真人比照片上看起來更年輕一些。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讀了這個詩集之后我能感覺到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能感覺到心性上我們有非常相似的部分,王鍵老師的這些詩讓我感覺到他背后的那顆心靈非常真誠。我廢話不多說,讀一首比較靠后的部分,在153頁的《節制》。

語言都是多余的,只用石頭

不,連石頭都是多余的——

至少它的某個部分是這樣的!

這里是秋天的出口、冬天的入口

大地正一點一點褪去它沉重的外衣

呈現出他至美的荒蕪

走在同樣時間的道路上

你去掉心里一切的輜重

那感覺仿佛瞬間的失重

通過一間通透的大窗戶

你看到遼闊和簡潔:

那種美大氣,去繁就簡

你發現事物的真理并不總是

隱藏在事物的背后

而道路顯然過于繁復。

這首詩是很有哲理性的,最后這句而道路顯然過于繁復,我讀到的時候想到了尼采的那句在“山林中最近的路是從山頂到山頂”,就是非常有洞見的一首詩。除此之外我能不能再讀兩句,我發現這首《夜航》里面有兩句我非常喜歡,也算是點了異鄉人的題,在194頁。

什么是漂泊?當我們對某種高速度失去

感覺時就是漂泊,譬如飛行,

譬如人生。

謝謝大家。

王家新:謝謝袁恬,她本來是北大的哲學博士,所以她能夠發現王鍵詩歌的哲學性,或者人生的更普遍的更耐人尋味的東西,它不是抽象的哲理。我再補充一點,曉渡談的一點比較重要,“異鄉人”主題過去是比較消極性的東西。我們讀中國古典詩歌一些鄉愁的東西,就非常愁苦,似乎異鄉人這個主題本身就帶著消極性的東西,但是王鍵把它轉變成更積極的東西。他承擔了這份命運,甚至有意識地自我放逐,走上了精神放逐之途,為了成為自己,這點談得也是非常富有啟示性。接下來我們請著名的文學批評家、詩歌批評家、中央民族大學教授敬文東先生談談。

敬文東:大家下午好,首先,要祝賀王鍵兄出版了他人生的第一部詩集!然后,還要祝賀這本書做得很漂亮,這要歸功于出版人的專業品質。

我是第二次見到王鍵兄。第一次是在他靠近機場的別墅里邊,那時候“新冠”非常嚴重。君子溫潤如玉——是他給我留下的第一個印象——后來我當面說過。上次一別,去年暑假,在我和家人去大興摘西瓜的一天,他把詩集發來了。剛收到時,我只是匆匆忙忙讀了幾首詩,但也感覺到,王健本人給我留下的印象跟這個詩的情性是一致的。

現在回到王鍵的詩。最近幾年,韓國裔的德國哲學家韓炳哲在中國比較火。他說焦慮這種心理疾病是二十一世紀特有的疾病,在論述中他給出的證據十分令人信服。我們還可以再看看另外兩個人的觀點,同樣為我們提供了認識類似問題的獨特角度。一個是李洱,中國當代小說家,他說:真理的對立面也許還是真理。比起說真理的對立面一定是錯誤,前者的看法無疑更有洞見。另外一個人是莫林斯,動物學家,他說現代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跟他的偉大成就做斗爭,現在的人類歷史就是跟自己的成就做斗爭的歷史。而一個我們更熟悉的人,偉大領袖列寧同志也曾說:歷史總是喜歡跟人開玩笑,我們本來是想進到這個房間,但是我們卻總走到那個房間。我想說的是,我們人類本來是想奔向一個光明的積極的目標,但卻往往走到其反面。從兩次世界大戰到當下,這個情形越來越清楚,因此我將現時代命名為反諷時代。這一百多年來,反諷時代差不多以加速度的方式來到人間。由于中國也加入全球化運動,這成為了我們某種心理疾病,所以中國人也開始進入到反諷時代。不斷地走向愿望的反面,這就是焦慮癥憂郁癥等等心理癥狀的來源。漢語確實有點“鬼靈精”的氣質,我們說要達到某個“目的”,和我們把死者所安葬的那個“墓地”,它們的發音是相似的。或許,現代人的目的就是墓地?相似的例子是,比如我們很強調努力,但奴隸社會的“奴隸”和“努力”聽起來差不多。韓炳哲可能不懂漢語,他如果知道在漢語發聲中目的等于墓地,努力等于奴隸的話,對焦慮癥的討論會顯得更加直觀,更加形象。而在這樣一個反諷環境下,我們的當代詩人又該怎么做?這時又重新回到了海德格爾提出的問題:在黑暗的時代詩人何為。

《異鄉人》這本詩集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王鍵兄發聲方式的變化。發聲方式的遷移本身就是一種先進的蛻變,羅蘭·巴特認為所謂風格就是心境的蛻變。當然,不同的年齡有不同的心境,用語言哲學的說法就是心境本身就是個稠密的語言地帶。動物無所謂心境,因為動物因為沒有語言。王健的口吻與心境的蛻變體現在發聲方式上,我特別關注到兩點。一個是一種慵懶口吻的出現。這種慵懶卻并不是消極的,在今天這樣一個需要爆發力、需要狠狠秀肌肉的時代,慵懶意味著從容,意味著心態的寬放。對于外部世界,他的詩句不生抱怨也不造作粉飾,反而是顯得非常從容舒張。這樣的詩在他詩集中比比皆是,我首先想分享的是詩集67頁的《其實我說的不是錢》:

說到錢,我更喜歡叫它銀子,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它有更加真實可感的形象

像辰星,像船,像來自大海深處的

白色貝殼。身體里過濾過千年流水

而現在的錢,比紙薄,比阿拉伯數字輕

輕于鴻毛,輕于白云。

有人說它是黃金的第二張臉,但是

它再也不能像黃金那樣

在天空中舞蹈和歌唱。要我說,

它是變暗了的白喉。在這喧囂的大時代

合唱里它唱啞了自己。

詩句里面有一些輕微的責備,但是沒有抱怨。可以說,王鍵找到了很適合在這樣一個心理焦慮癥充斥著的反諷時代里的發聲方式,這跟王鍵兄的修心有極大的聯系。

另外,雖然口吻是從容、慵懶的,但實際上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特質就是熟透的口吻。這一點特別重要,熟透意指果子的得時,不早一分不晚一秒,所有果子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能達致真正的成熟。然而,我們今天吃到的許許多多東西都是催熟的,不是得時而來的、一種自然的成熟。因此,這種口吻讓人讀來很感動。這也是馬加兄剛才提到的仿佛有一個朋友在陪伴我們而行。熟透的語調和語氣,特別感人。剛才那位哲學博士已經讀到了這樣一首詩,89頁的《忠誠》,很深刻標示出一種熟透了的口吻:“說到忠誠,哦,朋友/那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這個地方說到我唯一能做的事,既謙虛也是非常驕傲的姿態,“我忠于一些虛無的事物,也忠于一些具體、卑微的事物……只是我的忠誠跟你的不同/比如,對國家的忠誠/我習慣用批評表達。因為,我堅信這樣一種態度——‘國家啊,我可不是你的反對者,我只不過是生活。’而我的生活不過是想——可以安詳地。‘對心愛的人說起愛’。”我認為這種熟透了的口吻其實是包含著慈祥、仁慈。所謂修辭立其誠,但真誠只是仁慈的一個起始階段,而不管是在儒家還是佛家看來,仁慈都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它強烈暗示著愛,這點在《異鄉人》詩集里體現得相當清楚。

不管是慵懶著的還是熟透了的口吻,其實都是為了抗擊焦慮。韓炳哲還說過一句話,焦慮意味著暴力始自內心,從此我們的暴力不來自外部,而是來自自己對自己的打擊。所以,今天全球估計有十分之一的人患有焦慮癥,同時,患病者的年齡越來越低矮化,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而王鍵這兩種相輔相成的發聲方式,對于我們這樣一個高速的、總是秀肌肉的又需要爆發力的時代而言,既能緩解詩人本身的創作緊張,同時也能緩解讀者的內心緊張。所以,我在讀這個詩集的時候,感到很舒服、很平和,和閱讀一些“暴力詩人”的作品是完全不同的。

王鍵這種詩歌口吻,或說這種寫法就是為了獲得一種平靜的心境。我還找了一首詩叫《節制》,在153頁,將平靜表現得最為典型。這首詩特別能表示心境上的安寧,這也是我們每個人在今天最渴望的奢侈品。我想需要強調的正是,平靜的心境、干凈的空氣、不花錢的東西、沒有噪音污染的土壤、健康的身體……往往是這些不需要花錢的東西,才是真正的奢侈品。這本詩集能使人獲贈一種平和的心境,這是非常寶貴的。因此我還想談談善這個概念。藍藍推薦時談到了善,這個發現很有眼光,因為按照中國古人的傳統,人的美不來自于其他外物,正來自于善。美的東西一定都是善的,雖然善不一定都美,但是沒有善絕不可能有美。這和西方的美學觀點不一樣,西方把真和美聯系在一起,而漢語則強調誠和善是美的至關重要的來源。中國古人有言“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善也是需要修煉的,所謂止于至善,至善的那一刻,就意味著人生境界實現了最后的、最高的完成,是最圓滿的那一刻,因此可以止于至善了。

《異鄉人》這本詩集給我最大的體會(也是我特別想看到的一種詩歌樣態),是它表達出從善如登的態度。另外我還想說的是,過去,我們的文學理論傾向于認為文學作品是對現實世界的反映,就像照鏡子一樣的反映。但文學尤其是詩歌和小說,應該要站在虛構這一邊。這意味著詩歌和小說將不斷地對發現、發明一個又一個的新現實和新世界,以此來印證我們所生活著的唯一一個現實和唯一一個世界,乃是不圓滿、不完善的。我們的詩需要并能夠對唯一現實發出批判,以在詩歌中虛構的世界映射現實世界的缺陷甚至是丑陋。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幾經迂回又重新回到了孔夫子提出的詩教傳統,一個偉大的詩教的傳統。

而王鍵詩歌創作中的平和心態,以及對這個世界永遠懷有善意的特質,實際上就是在試圖通過對發明一種全新的現實,從而讓我們重新回到詩教的傳統。這對我而言啟發很大。我就說這么多,謝謝大家。

王鍵《異鄉人》書籍設計展開圖

王家新:謝謝文東教授的發言,談得很細,而且都是結合的不同的具體的文本談的。他也具體涉及到的音調、發音的方式、詩歌的姿態等等,他談到王鍵這種語調的從容。語調的從容也不一定就是天生的,也可能是多年王鍵修煉的一個結果,形成了這樣一種語調,而且從容中依然包含了某種很敏銳甚至尖銳的東西,就像玫瑰一樣,玫瑰有花瓣也有刺。文東所談的“從善如登”,不僅是倫理意義上的,也是一個詩人精神意義上的,王鍵的全部創作人生歷程正體現了這樣一個歷程,從善如登,是非常艱難的,但他沒有放棄,一直在堅持,付出自己生命全部的追求,達到這樣一個境界。現在我們請著名的女詩人、批評家楊碧薇博士讀一首王鍵的詩。

楊碧薇:大家好,特別有意思,因為我最早選的也是袁田選的那首詩歌,但是我當時猶豫了一下,后來我想選王鍵寫的聞一多系列的詩歌,因為首先王鍵是湖北人,聞一多先生也是湖北人。其次我是云南人,聞一多最后也是在云南去世的,我在大學期間去昆明看過他那個殉難處。在聞一多的殉難處現在仍然有一個牌子,它現在是一個保護的單位,之前那里有一個扇面寫著李清照的詩——“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旁邊有一個聞一多先生的畫像,我之前每次去昆明都會去那個地方。在王鍵的聞一多在西南聯大的組詩里面,我本來想讀第一首詩叫《刻石》,王鍵的詩歌里面有很多地方都在寫石頭,但是這首詩有點長,所以我選了更短的一首詩叫《翠湖散步》,在這本書的第220頁。

從西倉坡被逼仄的斗室

到翠湖,只需要步行五分鐘

你傾心于這一汪活水

亂世中的翠湖,似柔弱又堅強的好女子

她用溫良、隱忍而深邃的品性

接納你的浩嘆和絕望的吟唱

苦悶的日子,它已成為你精神的一個

秘密出口和對談者

雖然,她并非你夢中的水鄉——

那更加遼闊,更加遙不可及的!

你數著緩緩前行的步子

你走過了多少?從北平到青島到聞家村

到長沙,最后來到這處一樣不能安身的春城

那些到冬天便從寒帶飛來的紅嘴鷗

它們穿過槍林彈雨,僅為了在這溫煦的

湖水上同你一起引頸高歌一曲?

這時,南非的大雁,像炮彈一樣掠過

水面,驚起翠湖一片慌張之色,

而放空的月亮,仍然出來

冷靜地照著你前行。

楊碧薇

王家新:謝謝碧薇,聽你的朗誦也讀了文本,有很多感受,這首詩也呼應了文東教授所說的語調。“放空的月亮仍然出來,仍然出來/冷靜的照著你前行”,這樣一首詩看上去單純,但是也比較復雜。這是王鍵詩歌的一個特點,單純而又復雜,復雜而又單純。這樣一首短詩寫出了聞一多很復雜的心態和精神歷程,它也折射了王鍵對自己的人生歷程這樣一種關照。接下來請王鍵自己談一談他的創作、他的想法。

王鍵:前面幾位老師都談了很多,說得也特別好,給我很多啟發。今天有這么多朋友和熱愛詩歌的人頂著高溫酷暑來到這里,談論詩歌,分享詩歌的話題,這也說明詩歌還是一件值得付出熱情的事。我現在來做一些補充。先來說說我的詩歌創作,大家從這本書的序言和我寫的后記里面對我的創作過程多少有些了解,剛才各位老師也都談到了我的經歷。我是一個觸電比較早的人,在八十年代大學時期就開始進行詩歌創作,從事一些詩歌活動。今天,此時此刻在密云有一本書的首發,是李少君老師編的一本書,他編了一本六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從事創作的一批詩人,選了20個代表性的詩人出了一本書,叫《明月滄海的高蹈的腳步》,我今天有這個活動就沒去。八十年代我也寫了很多東西,但是我沒有出詩集,到這個年齡才出第一本詩集,這個在詩歌界也是比較少的。為什么呢?原因很多,當然跟我的經歷有直接的關系,也跟我對詩歌的態度和理解有關。我后來離開詩歌然后又回歸,有人說我是個詩歌的浪子,從詩歌出走,又重新回來,這里面可以引出一些有意思的話題,比如詩人的早慧、早熟、晚熟,甚至晚期風格等。當然,詩人的回歸這里面也應該有一種隱秘的詩的動力學的原因。我不是個早慧的詩人,雖然年輕的時候寫了很多,但是那些詩回過頭來看沒有太大的出版的價值,所以我也沒有去整理,也沒有收集。這本詩集比較準確的說是近11年的作品。從2010年到2021年的作品,就是這11年間的作品,每首詩都注明了時間,應該說還是比較近期的一些作品,當然是主要的,也不是全部的。有一個詩人跟我說過一個觀點我是比較同意的,他說他到50歲的時候才懂得什么是詩,我可能也差不多,類似的現象同樣涉及晚熟、晚期風格等,當然這是另外一個話題。我覺得不能說我現在真的就懂了什么是詩,但是至少比我在大學時候作為一個校園詩人所理解的詩歌是不一樣的,可以說有很大的不同。我現在已經在寫第二本詩集了,寫得比較慢,但已經開始了,我相信這是完全不同的一本詩集了。第二,我想講一下關于這本書的主題異鄉人,應該說這個書的書名要歸功于出版人,他堅持要用“異鄉人”,異鄉人這個書名用得比較多,小說、隨筆都出過,同名的詩集也有。剛才曉渡老師說加繆的《局外人》也應該翻譯成《異鄉人》。所以我當時不太想用這個名字,我給詩集定的名字叫《虧損了的光輝》,但是出版人堅持要用《異鄉人》,現在看來也挺好。因為異鄉人是一個永恒的題材和主題,就像愛情一樣,每年寫下的愛情詩歌汗牛充棟,太多了。為什么大家一直要寫呢?就因為它是一個永恒的主題,是一個亙古常新的主題、恒問恒新的主題,這里面可以挖掘的東西是很多的。現在我談一下我對異鄉人的理解,我覺得有兩種異鄉人,一種是地理范疇上的異鄉人,這種異鄉人,跟時間和空間有關,我叫它為特殊意義上的異鄉人。比如我們從一個城市到另外一個城市,從一個地方到另外一個地方,我們離開了故鄉到一個新的環境里面有文化上、精神上、語言上、生活習慣等很多方面的種種差異區隔,我們覺得自己是個陌生人,有異鄉之感,每個人可能都有這樣的經歷。當然我自己這種經歷更多一點,因為我從中國移居到溫哥華,現在又在美國,也走過世界各地很多地方,這種感覺是比較強烈的。但是比較有意思的是異鄉人跟異鄉人還不一樣,比如我在溫哥華,雖然華人很多但主流人口還是白人,你會覺得你是外國人。在紐約就不一樣,那里五湖四海,什么地方的人都有,甚至白人都少見,你不太感覺你是個外國人。實際上在全球化的今天,隨著交通工具的提速,即時通信技術的普及,還有人口的流動、遷徙、移民的加速等等這些因素,我們的地球變成了一個村落,是一個小的地方,所以這種特殊意義上的異鄉人,它所產生的鄉愁其實是淡薄了、弱化了。我們今天人類生活的圖景確實是這樣的。

但是還有一種異鄉人,我稱之為普遍意義上的異鄉人。我特別同意馬加主席講的,他說我們每個人都是異鄉人。為什么?如果我們追蹤溯源,我們都是亞當的后代,當我們從伊甸園被放逐的時候,剛才曉渡老師講到了我們的出走、漫游,但我們最早不是主動的出走,而是被流放被放逐,是這樣一個概念。當我們從伊甸園被放逐出來失去我們的生命樂園的時候,我覺得我們都是異鄉人,那個時候我們就成為了異鄉人,所以它是一種普遍意義上的異鄉人,超越了一個時空的概念。在我們的生命里從那個時刻開始,我們就種植了一種異鄉人的“根意識”,那是一個根,所以我們自己身上帶著一種永恒的鄉愁。無論你走到哪里,無論我們文明的進程怎么發展,我們可能永遠是在一種回望、回溯、懷念和盼望之中,這種回望、回溯、懷念、盼望就是對最早失去的生命樂園的回望。這種普遍意義上的異鄉人,是我們每個人身上從出生的時候就攜帶了的一種意識和烙印。它既是一種身份,也是我們對于我們自身命運的一種承擔。所以我在我的后記里說每個人身上都住著一個異鄉人。

當然今天的全球化是一個悖論,去中心化也是一個悖論,它帶來便捷、效率、高速度等,但它帶來的另外結果是帶給我們一個日益惡化的環境,資源緊縮,空間逼仄。我們在進入一個大的困境里面,精神上的困境則更大。我們的鄉愁,異鄉人帶給我們的鄉愁變得特別強,但是這個是普遍意義上的,或者說是終極意義上的。前幾天我看到詩人阿多尼斯在十月雜志發了他的幾首新詩,號稱全球首發,其中有一首詩叫《異鄉人,體內的另一滴血》。我當時看了一驚,是薛慶國老師翻譯的,我還專門找他要來了全文閱讀,但我想追問一個問題,這一滴血是哪一滴血,是最后一滴血嗎?它顯然不是,它應該是最初的一滴血,是起始是開始。當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們的身體的血液里就“標記”下了一種物質,那種物質就叫做“異鄉人的鄉愁”!所以我說異鄉人的這種身份、這種意識,它所帶來的鄉愁永遠住在我們身體里,它是開始是起初。其實,剛才各位老師也都談到了這個,談到了我們的精神困境,我們在當下的生活環境里種種感受,都有這樣一個鄉愁在里面。

家新老師剛才說里爾克問:“何處是故鄉”,荷爾德林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他們為什么會發出這樣的感嘆,就是因為我們一直在“異鄉”追尋“故鄉”。所以松尾芭蕉在京都又懷念京都,為什么呢?他在京都他仍然覺得是異鄉人,跟你在哪兒是沒有關系的。從這個角度講,整個人類的困境,整個人類的現實,我自己覺得我們還是在路上,在出埃及的路上。今天的這個主題是曠野,其實曠野即異鄉,即使在今天我們仍然一直在曠野里徘徊著。以色列人在出埃及過紅海之前在曠野里徘徊了四十年,我們今天難道不是一樣的嗎?我想再補充一下這個異鄉人的概念是怎么來的,這個異鄉人的概念最早來自于《圣經》的舊約。以色列人自己認為他是上帝的選民,他們把外族人像摩押人、亞門人、非利士人等都稱之為外邦人,認為他們是“不潔之人”,不跟他們來往。我相信那個時候,摩押人、亞門人、非利士人他們一定有非常強的異鄉人的感覺,但是有意思的是:驕傲的以色列人后來被賣到埃及為奴,也當了400年的“異鄉人”。最后,這本書出書的過程,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幫助和鼓勵,非常感謝出版人,感謝廣西師大出版社,感謝各位老師、朋友一路給我的鼓勵和幫助,對此,我將永遠銘記在心!我就說這么多,謝謝大家!

王鍵在分享會現場

王家新:王鍵的一席談表明了他是很誠實又很清醒的寫作者。誠實,比如他認為他早年的詩不值得出版,八十年代一些校園詩歌,早年對詩的看法和今天對詩的看法有非常大的變化,甚至巨大的變化,這是很難得的清醒。后來他談到異鄉人這樣一個話題,他的一些想法,這是一個永恒的主題。王鍵是一位有信仰的人,和一般人不大一樣,他有他自己的精神追求。最后我聯想到一句話,幾天前我重讀了這句話,一位著名的文學批評家文學大師引用的,這句話據說又是來自于猶太人的東西,我念一念:“那些留戀甜美故鄉的人只是稚嫩的新人,等到把每處他鄉都比作故鄉的時候,人就成熟了。在真正完善的人心里,全世界都是異鄉”。這段話真好,講了人生的幾個階段,對我們非常重要。我聯想到這句話,不做評價,更重要的是王鍵他的創作很真實又深刻地體現了這樣一個精神的歷程,我不能說達到怎樣的境界,但體現了這樣一個過程、一種感人的進程。今天我們的分享會到此結束,已經過了時間了,最后請詩人宋逖讀一首王鍵的詩結束今天的分享會,宋逖的詩歌具有超現實主義的風格,看能把我們超到什么程度。

宋逖:首先祝賀王鍵的《異鄉人》的詩集出版,接著家新的話補充一下,在我看來所謂的異鄉人就是重新回到寫作的人,重新回到寫作并且找到詩歌找到繆斯的人,這也是異鄉人另外一個潛在的含義。我和王鍵有一樣的東西,我們都是50歲中年以后才真正進入詩歌的創作。王鍵在自己的詩歌里說:有兩種人,一種人要回家,一種人要離家,異鄉人就是這樣的人,他要回家同時也要離家,為什么這兩種人會在同一條船上,因為都是異鄉人所以他們才在同一條船上。有一首短詩說:“我與地面失去一切聯系/手機關機,或者沒有任何信號/這個時候,我唯一能信靠的人就是機長/我對他說:給你,請帶我回家”,我覺得這個就是我們找到詩歌的一種信仰或者找到異鄉人的一種狀態吧。今天讀一首王鍵的詩歌《最后一夜》,是王鍵2019年寫于溫哥華的,我覺得溫哥華對于王鍵特別重要,它讓王鍵重新回到了詩歌的地點。我也想起當年很久以前家新在上苑搞了一個詩歌朗誦會叫“北方以北”,我覺得王鍵雖然是南方詩人,但他的詩歌里含有北方和遠東的東西。

巨燈照耀的雪帶,遠遠看去

像一條火舌,從雪原中

吐出,輕吻

這個溫和的海邊之城

這是最后的一日,衰退動蕩之年

就要離去

我們去到冷冽的風雪之中告別

我命令跨山的纜車升高、再升高

我們換上雪衣、肩扛雪橇

向雪山深處進發

那里的風雪

迷人眼目

那里的空氣

更加冷峻

祝賀王鍵!

王家新:謝謝宋逖,謝謝各位嘉賓,也謝謝各位聽眾和各位詩人朋友,今天我們這個分享會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王鍵,1965年出生于湖北省。20世紀80年代起以筆名楚石發表詩歌作品,并成為武漢高校知名的校園詩人,詩作散見于《詩刊》《上海文學》《星星》《詩歌月刊》《漢詩》等,入選各種詩歌選本。2018 年起擔任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詩人詩集《山湖集》主編。現居北京。

異鄉人

作者:王鍵 著

出版社: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純粹Pura

出版時間:2023-04

中國知名詩人王鍵詩歌作品《異鄉人》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純粹Pura出版。《異鄉人》這部詩歌自選集,體現了詩人王鍵不同階段在詩歌語言和藝術上所作的探索、實驗的軌跡,詩句凝練,詩藝純熟,生動鮮明又極富傳神地展現出沉重與輕柔相結合的詩學理念,充滿對人類命運關注的詩人情懷。

《異鄉人》系詩人王鍵詩歌自選集,收入作者近十一年間創作的詩作124首,其中五組長詩。分為“晚到的詩人”“虧損了的光輝”“異鄉人”“彌漫”“夜航”“未完成”“自由”七輯,每首詩都注明了寫作時間,體現了時間線的痕跡和詩人不同階段在詩歌語言和藝術上所作的探索、實驗的軌跡。詩人以時代的記錄者和見證人的身份,用詩歌語言書寫了對祖國的熱愛、對生活及人生的思考、對精神生活的追求,也浸透著對詩歌藝術始終不渝的靈魂追求。

原標題:《埃德蒙·雅貝斯:切忌向異鄉人打聽他生于何處,而是要問他去往何方 | 純粹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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